05
在奶茶店里没待多久,刘双全一个电话又把逢芷雨召唤走。
再次踏进办公室,空调依旧冻得人一激灵,这办公室的老师身子骨也是硬朗。
刘双全手里捏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分班名单,递给逢芷雨看,“看看。”
分班名单按成绩排,由高到低,明见景的名字赫然挡在她上头,就像压了孙悟空五百年的五指山一样,正正好压在她上边。
前段时间的轻松,在此刻,衬得她像刚呼吸到几口自由空气的猴子,还没蹦哒两下,又被重新扣回了山底。
刘双全鼻梁上架着副细边眼镜,这会儿已经往下滑了一截,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笑着说:“你也不知道他回来?”
这个“也”字用得很巧妙,逢芷雨心头的火瞬间消了不少,至少证明,她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没跟我说。”逢芷雨语气坦诚,还有点说不清的委屈。
“我也是刚拿到名单才知道。”言外之意是我是他班主任我都不知道,刘双全摆摆手,表示理解,随即从左边的抽屉里抽出张表格,“叫你来着,也不全是为了这事儿。”
他把表格递过来,“这是物竞班的报名表,有意愿的话,回去跟你爸妈商量下,开学给我。”
逢芷雨怔愣了下,也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当初初升高,考进启礼她都费了不少劲,竞赛班这种念头,在她脑海里打个转儿就自动消散了。
今时不同往日,被压在五指山下,也总得想点办法自救吧。
“明见景竞赛经验丰富,底子厚,你要有拿不准的题,或者想找点拓展资料练手,直接问他,现成的资源摆在这儿呢。你俩一起长大,他还能藏着掖着不成?”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瞬间席卷了逢芷雨。熟悉的、被无形绳索捆绑着拖回起点的感觉又来了。明见景回来,标杆重新竖起来,又得重新追赶了。
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在此刻,又自动降格成了追赶者。
“老师,”她抓住机会,“您不能直接给我些题吗?你之前不是说……”
她记得清清楚楚,老刘在班里拍着胸脯说,题管够,谁要直接去办公室拿。怎么到她这,就要去找明见景要了。
老刘双手一摊,向她展示空荡荡的桌面,“前段时间办公室大扫除,很多陈年老资料都当废品卖了。先去找明见景,他什么都有。”
逢芷雨张了张嘴,想反驳“那您以后有了再给我也行”,或者“网上也能找”,但看着老刘那笃定的、带着点“为你好”意味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她最终只是含糊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出了办公室,和先前的艳阳天不同,黑压压的一片,盖住了广阔的天。地上的落叶被卷起,漫天狂舞。
-
夏季的雨来去如风,狂轰乱炸般冲刷完城市后,又不见了踪影。
下过雨的傍晚,暑气终于泄了劲儿,蝉鸣也显出几分疲态。宁东巷却逐渐热闹起来,老旧街巷各项设施比不上新楼盘,但人情味浓。
出了巷口左拐,没几步就是宁鹤市电力局,前些年周边有不少单位,后来陆陆续续都搬离了,只余下市电力局孤零零的。近些年,随着房地产行业的火热。原本矮旧质朴的建筑脱胎换骨,焕新成林立高楼,反而显得盘踞在此几十年的旧巷有些格格不入。
宁东巷里居民楼不高,去年统一加装电梯,为这事闹了一次又一次,还在上学的少年们显然不是这场纷争的对象。
窗一关,隔绝楼底绝大多热闹喧哗,没了楼下巷子里小孩叮呤咣啷的打闹玩笑声,空旷的客厅寂静得过分,只剩挂钟上秒针转动的滴答滴答。
叮铃——
门刚开一条缝隙,陈连溪的声音迫不及待地涌入,“大哥你再急着回家行李箱不能不要吧?”
比他先进门的是黑色大行李箱,明见景侧身让路,陈连溪看他略显诧异的神情,认为他多半是真遗忘了它。
“你暑假集训的成果都在里面了吧,”陈连溪上赶着邀功,“要我今天不从他们宿舍给你拖过来,你这集训白去了。”
“……”
“谢谢你,给我添的麻烦。”明见景扬下巴,示意他看玄关旁边,两个一模一样的行李箱各占一侧,沉默地矗立着。
“……”陈连溪冷哼一声,短路的脑子重新连接上,“那你不早说,说声这箱是你特地放到康时宿舍的换洗衣服会死?”
“我哪知道你这么热心肠?”明见景趿拉着拖鞋往厨房岛台走。没开大灯,只有玄关和客厅角落亮着几盏氛围地灯,光线昏昧,像沉在水底。
“懒得说你。”陈连溪边盘算着等下再给他把箱子弄到学校去,边熟门熟路地换鞋。钟弈则略显拘谨地站在门口打量,这是他第一次来明见景家。
很大,也很空。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极简,冷硬得像个样板间,茶几上除了有两本书,干净得像刚被舔过。
除了墙上挂着的几幅画、和这屋子格格不入的画。
在灰白背景墙的衬托下,那几幅画的色彩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泼洒进来的。色彩浓郁、恣意,模糊的光影在之间流动……画被挂在最显眼的地方,与整间屋子的风格背道而驰。
陈连溪轻车熟路地躺在沙发里,抬手拿起茶几上那本习题,左右翻了下,发现习题下面的那本是英文原著的物理书,“你不参加数竞吗,看哪门子物理题。”
“发给我爸检查。”明见景抽走陈连溪手中的题册,拿起手机拍了拍了几张照。
钟弈没搞懂其中的因果关系,愣愣地看着两人。陈连溪流露出一个同情又怜悯的眼神,伸手拍了拍钟弈的肩膀:“兄弟,看见没,神过得也很艰难。”
“啊?”钟弈仍一头雾水,半天才找回声音,“没懂,检查作业?你爸是老师吗?”
明见景轻哂,“他不是老师,但这是他布置的任务,要拍给他检查。”
陈连溪补充说:“从小学到现在,每天雷打不动,哪怕去医院挂水也要完成他爸额外布置的作业。”
陈连溪一直觉得明见景他爹是鸡娃成功的典范,但不是所有娃都能被鸡到明见景这种程度。关键这哥们自己也挺乐在其中的,换成一般人早疯了。
对比之下,陈连溪才知道自己爷爷的教育方式有多温良,满世界跑完全撒手不管人的亲爹有多另类。
墙壁上的油画在灰冷色调的环境中格外扎眼,陈连溪进门后也注意到了,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这会儿转移话题:“艺术造诣挺高啊。”
钟弈看向明见景:“你画的?”
“嗯。”明见景慢悠悠坐到沙发上,身体躺倒靠在沙发上,双手抱臂,视线从画转到钟弈身上,看出他的犹豫纠结,“自己想学的,我爸只对能提高成绩的事情感兴趣。”
“你这成绩还能怎么提升。”钟弈不可思议。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明见景这话是真的,不是自谦,是文正元从小就给他灌输这种理念,所以他这人在学习方面从没什么傲气。甚至别人看来,会觉得他过度自谦,但他的确发自内心认为自己算不上厉害。
陈连溪还盯着那几幅画在看,他知道明见景会画画,但不知道他画得这么好,认识他这么多年,到目前为止没见过他做不好什么事的。
钟弈有点不自在,明见景想象的不太一样,有距离感,很冷淡内敛,也很随和恣意。总而言之,和学校里大部分人包括他印象中的明见景完全不同。
“篮球联赛你有时间参加吗?我带钟弈来就是为了这事儿,数竞初赛过后不还有省赛吗,不用搞集训啥的吗。给个准信,参不参加,准备定下来训练了。”陈连溪自在得很,翘着二郎腿,他说这话就是完全没想过明见景会有进不了省赛的可能。
“我不参加之后的集训。”按道理来说省赛开始前,入选的竞赛班学生的确要集训,但明见景是高考班的学生。他不知道从哪掏出个小圆镜,对着镜子寻找一颗不和谐的痘,“集训会耽误课。”
钟弈:“……”
陈连溪觉得明见景有时候还真有点自恋,不过他有那个资本,陈连溪有想过,自己如果有明见景那水平,在家不仅能横着走,饭都能躺着吃。
还有些人还将明见景常年第一这件事简单地归为——他有天赋。抛开努力谈天赋不是耍流氓吗?
“中午我问怎么不告诉逢芷雨,你跟我说你形象不好,我以为你是坐高铁太累了,感情您是因为长颗痘了?”陈连溪随手捡起抱枕砸过去,明见景敏捷躲开,还在照镜子,“不全是。”
“得了吧你,”陈连溪这些年习惯了明见景的两幅面孔,一旁钟弈下巴都快掉地上去,短短的几秒,钟弈已经想好怎么根据这事取校内贴吧高楼贴的标题。
“数竞是老李逼你去的?”陈连溪问。
老李就是当初给还在读初中的明见景抛去橄榄枝的数竞队教练。茶几上手机不停震动,明见景叹了口气,撑起身去拿手机,边回消息边说:“他老人家快退休了,说我不参赛他死都不会瞑目。”
“一个省,在南城也能参赛,怎么突然回来了?”陈连溪挺好奇的,毕竟实打实见识过明见景他爹的厉害。
“我爸觉得南城一中师资力量不如启礼,竞赛队也不如启礼,所以让我回来,他留在南城。”
“你爸终于舍得放手了?”
明见景回消息的手顿了顿,抬头,下巴朝对面书柜扬了扬,一个小巧的黑色监控,正亮着幽幽的红点,像只冰冷的眼睛,不偏不倚地对着沙发,他笑说:“远程精准管控。”
另外俩人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这事儿能笑着说出来也是个神人。陈连溪再次扯开话题,“练球不在气膜馆行吗,最近气膜馆有点抢手。”
明见景从手机里抬头,递给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陈连溪秒懂:“行行行,你能确认参加就好。”
分班名单才出来,钟弈和明见景不熟,但又想拉明见景一起参加,见他没回话,立即说道:“如果你不想和蒋准一起,我可以去跟他协商,让他暂时——”
“不用,跟谁打都行。”
启礼是重点中的重点,在这里最忽视不掉、逃不开的就是成绩,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学习,卷生卷死。
这种环境下滋长出唯分数论的学生不奇怪,明见景是他们眼中的天赋怪,左一声神右一声神,发自内心佩服的有,酸溜溜的、参杂着微妙恶意的也不少。男生之间,这点心思藏得深,但也藏不住。
明见景这人吧,挺表里不一的,在学校确实很冰山、话少、情绪淡,眼神永远带着点事不关己的疏离,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人,私底下又完全变了样。
他做题快,看人也透,漂亮话之下隐含的到底是什么,他一眼就能看穿。明白归明白,明见景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能装。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功夫一流。他懒得拆穿,更懒得应付。陈连溪好几次都听出来对方话里的刺儿了,恨不得替他怼回去,结果他眼皮都不带多抬一下,该干嘛干嘛。
陈连溪一度怀疑他真不在乎,后来有次聊起来总明里暗里阴阳怪气的家伙,陈连溪没忍住骂了句“傻逼”,明见景才难得扯了下嘴角,说了句,“知道就行,别浪费心情。”轻飘飘的,跟掸灰似的。陈连溪当时就觉得,明见景这人的心,要么石头做的,要么就是被一层厚厚的冰给封住了,轻易扎不进去。
“人哄好没有?”
明见景摇头,是不确定的意思。
急促的门铃再次响起,下一秒,门外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
“你爸回来了?”陈连溪警觉地问。
“应该不——”
门开了。
傍晚柔和的光线勾勒出门外少女的身影。逢芷雨背着个大大的帆布包,额前的刘海被汗水黏了几缕在光洁的额角,脸颊因为暑气未消泛着淡淡的粉。她似乎没想到屋里有人,更没想到有三个人。
“公主好啊。”
听到陈连溪的一声公主,逢芷雨恨不得现在遁地逃走,或着有块豆腐给她撞死也行。她晃了晃还亮着的手机屏幕,咬牙切齿:“你撒谎,你不是说你不在家吗?”
明见景好整以暇地站起身,迎着门外的光线,脸上带着一种“人赃俱获”、公事公办的笑,“我不在家在哪。”他顿了顿,慢悠悠补充,“不撒谎怎么抓想偷偷潜入我家的贼。”
逢芷雨:“…… ”
豆腐撞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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