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宜大附中甩至身后，一踏入梧桐街，徐与舟便把书包丢给她，径直走入便利店，几分钟后，关东煮热气弥漫窗玻璃。
他吃得很斯文，一颗牛肉丸在嘴里细嚼慢咽，吃一会儿停一会儿，时不时低头看手机，再抬头，沈岸萤还在，“你可以回去了。”
沈岸萤吞咽口水，手里偷偷藏一根竹签，伸手戳他碗里剩下的鱼丸，被他拍掉，“你不是有卡？”
饭卡一直在她身上，徐与舟也没要回去。但沈岸萤想的不是这个，吃不到就算了，“你下午找张洋说了什么啊？”
怎么传的都有，比如两人二话不说狠狠打了一架；比如张洋看似班长黑粉实则扭曲激推，因爱生恨迁怒沈岸萤，后被他圣光普照感化迷途知返；还有更离谱的，说之前揍班长的混混是张洋派的，反被班长拿捏把柄，以此要挟替女友出气。
张洋这人，可怜也可恨。沈岸萤不相信他会被爱感化，他常年跑竞赛楼，独来独往，在班上没有要好的朋友，心高气傲，好钻牛角尖，被逼到自爆，一定是被徐与舟狠狠威胁了。
大多数人作弊都是从最简单的开始，很少一来就胆大包天黑进老师邮箱窃题，沈岸萤稍想便知，“你拿到他之前作弊的证据了，是吗？”
徐与舟这才认真瞥她一眼，“你要把这聪明劲用在数理化多好。”
“你怎么拿到证据的？是什么证据啊？”
“肯定不是监控...老师查张洋一定查过监控，是纸条类的证据对吗？”
“但你跟他之前都不在一个考场，怎么知道他作弊啊，而且监控拍不到，小纸条他完全可以否认的，他还有同伙？你找到他同伙啦？还是…他用机房干别的事了吗？”
“班长，班长？理理我嘛。”
徐与舟挑眉，神色复杂看着她，幽幽道：“你还真是...经验丰富。”
沈岸莹秒沉脸，很没劲似的耷拉眼，“是啊，身经百战喽。”
又接了句，“算了，当我没问吧，说不定根本不是你干的，你李代桃僵，就想让我给你做牛做马。”
徐与舟赞叹，“你还知道李代桃僵？”
沈岸萤：“......”
“今天上午五班有人作弊。”
沈岸萤猛抬眼，“张洋同伙吗，他们闹掰了？”
徐与舟把事情经过和缘由简单讲述。
“他为什么要找你告发啊？”
“你还记得开学第一天我给你的桃子汽水么？”
沈岸萤：“记得，你说是揍你的男生送的，啊——”
“嗯，是他。”
那个不分青红皂白把他一顿好揍，最后又被他开解少男心事勇追初恋的临时队友。
十点光景，大批行人从前滩折返，充盈梧桐街。
夜色鼎沸，游客穿行，城市光景定格于长街一隅小小的便利店落地窗内，灯光轻飘飘地闪，步履慢悠悠地踱，无事一身轻，沈岸萤笑眼看人间，看什么都明朗自得。
一想到回家就能看到陶楚哑然、尴尬、强装严肃的脸，沈岸萤鼻子翘到天上，恨不得蹦起来转两圈。
徐与舟说得对，乐于助人确实不是本分，你不能强行要求别人的帮助，她以为自己知道，也很理解，但徐与舟偏说她不懂。
或许她真的不懂，她可以不转学，可以过正常生活，孙朗可以帮她的，明明是顺手的事。
那一刻她真的特别需要某个人的善意，只需要一点点，一点点怜悯和勇气，就能把她带到崭新的未来，而不是坏事做尽的过去。
但总没有，她总是差点运气。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有就算了，道理她都懂，她假装无所谓。
林沐和李琪整个下午都在安慰她，帮她出谋划策，她们知道她有前科，却没有后退，好像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努力又惨遭无妄之灾的可怜人。
沈岸萤很清楚，她们这样做不是因为她有多好，而是林沐和李琪本身就是很好的人。
那徐与舟呢？
徐与舟可不是什么好人，拿捏她软肋，以戏弄她为乐，沈岸萤能想象他凶神恶煞威胁张洋的丑恶嘴脸。
他本该落井下石，但居然帮了她。
懂礼貌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沈岸萤正儿八经道，“班长，谢谢你。”
“我当然不能让他随便污蔑你啊。”徐与舟偏头看她，长睫浸润窗面晕染的金色光晕里，几近温柔。
她有点感动了，“班长...”
徐与舟冷眼低垂，“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
“.........”
滚啊！！！
*
秉持在陶楚前扬眉吐气扳回一局的信念，沈岸萤这一等，就等到凌晨。
沈岸萤蜗居沙发，抱个方枕，下巴贴着单词本打盹，锁孔窸窣，一抬头，与推门而入的陶楚四眼相对。
陶楚还在打电话，声调细细的，“谢谢张总抬爱，今天手气太好了，沾了你的光，下周我做东，上老许那儿聚一聚呀。”
女儿水深火热，她还打麻将打到深夜不忘**呢。沈岸萤木然跳下沙发，光脚踩地怼她眼前，陶楚踢掉高跟，挂电话，听她问，“你去干嘛了。”
“打麻将，今天老天开眼，赚了一千块。”陶楚挪步厨房，心情不错，“饿了吗，给你弄点夜宵。”
下午还气成那样，合着她比不上一千块。沈岸萤郁结不已，缀作小尾巴，屈尊提醒，“周老师没给你打电话吗？”
“打了，”陶楚很快决定夜宵种类，握锅注水，“给你煮个面，去问问你弟要不要吃。”
“他吃过外卖了，”沈岸萤等了会儿，“然后呢？”
陶楚扭头，“什么然后？”
你给我道歉。
沈岸萤憋气瞪她，陶楚面儿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恢复镇定，“你还好意思提，谈恋爱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现在都高三了，剩半年高考，整这死出，脑子想什么呢？”
这话一出沈岸萤就知道她没生气，真气她早恋早去拿棍了。或许是对她心虚，又或者赚得盆满钵满大赦天下。沈岸萤要的不是这个，但得不到期待的反应，她并不意外。
大人好像总不知道歉为何物，就算落至下风，也能凭借养育者的先天优势，迅速占领道德高地，挑刺天赋极佳。
脑海畅想的公平正义不过她止渴的独角戏，惨淡落下帷幕。
不至于大失所望，但胸口憋闷，总归不好受。困意袭来，沈岸萤边打哈欠边往回走，“我不饿。”
“跟你谈恋爱的男生，我要见他。”
沈岸萤猛地回头，“我不要。”
又补充，“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不分是一回事，”陶楚不忘下面条，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都高三了还要祸害小女孩。下周日你把他带回家。”
“他特别特别忙...”
“他是美国总统吗我想见个面都见不到？他不过来我就去学校找他，正好见见他家长。”陶楚呵斥，“好了，别在这碍事，出去等吃。”
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让徐与舟接触李想。沈岸萤为此诚惶诚恐，徐与舟却游刃有余，好似即将迎来的不是棒打鸳鸯，而是合家欢碰面。
周日放学，在小炒店饱食一顿后，沈岸萤即刻给徐与舟发消息。
-你在哪？我吃完了。
陶楚中午有约，沈岸萤本打算跟他在外面吃个饭再一起回去，未出校门徐与舟就被一记电话叫走。
徐与舟没回，他一直很少回她。为数不多的聊天记录里，尽是她被逼到狗急跳墙单方面的情绪轰炸和辱骂。
至于不回的原因也很好猜，完美无缺的假人哪儿肯明目张胆留下人设崩塌的罪证。
等她挤上回家的公交男生才回消息，他报了一个饭馆，这地方沈岸萤也熟，赶紧按铃下车。
-我妈妈也在这吃饭，你等我过来。
X：别来，我走了。
撂了手机，徐与舟被徐霆肘两下，从善如流起身，举杯，朝圆桌扫一圈。
包厢人不多，私密性极好，推杯过盏的间隙，他这点动静立刻引人抬眸，徐与舟先客套几句，敬酒，话题便很自然地转入家庭教育，又开启一轮商业互吹。
这顿饭是徐霆给方耀准备的接风宴。两人相识于酒桌，那时方耀还在基层，有追求有野心，两人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后来方耀一路往上升，升了招标办主任，利益纠缠深了，反不常打照面。
“你等会单独给方叔叔敬个酒，别老玩手机，跟他儿子聊聊天。”徐霆不忘叮嘱。桌上的山珍海味他没吃几口，肚里全是酒，已经喝飘了。
徐与舟跟方振铭没什么好聊的，料想方振铭也一样。给方耀敬过酒，寻个由头，前脚刚走，方耀感叹，“小徐是真不错，年纪不大，讲起话来让人特别舒服，哪像我家这个，哼，花钱一流，情商三流，没个正行！”
方少爷最讨厌他爹这套，心想得，又要当靶了，正欲开溜，徐霆叼烟含嘴里，沉默片刻，“我还是羡慕你，不是亲儿子，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看到男生回复的消息，沈岸萤已经刷卡过闸机，干脆先一步去做陶楚的思想工作。
私人菜馆距学校半小时车程，外表就是个其貌不扬的二层小独栋，内部却别有洞天，古香古色。
陶楚不接电话，沈岸萤报她名字和手机尾号上楼，转过拐角，跟方振铭撞到一块。
“谁啊不长眼——沈岸萤？”方振铭一顿，气焰尽灭，“…来找徐与舟啊？”
沈岸萤也没想到在这能碰上方振铭，“你跟他一起吃饭吗？”
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能私下约饭的关系。
“嗨，哪能啊，被我爸抓来充数的，我看他也差不多。你要不打个电话问问，他走好一阵了。”方振铭追人大有进展，对沈岸萤也愈发客气，“你还挺会的，她昨天主动问我为什么不给她点赞了。”
他眉梢挑得飞起，“她还问我跟你是什么关系，她以前从不吃我醋。”
“你别装太过毁我名声，”沈岸萤严肃道，“我是有正经男朋友的，请自重。”
方振铭摆摆手，“我有分寸，况且我跟你又没什么，哎，过几天我想约她去滑雪，你看成吗？”
“别约。”沈岸萤果断说，“你没发现她找男友的共性吗，全是成绩好的帅哥，能给她讲题那种。你目前首要任务是物理及格，比你为她花钱管用一百倍。”
“这样吧，”她佯装勉为其难，“我可以教你，打个友情价。”
“能教我的名师能绕附中转一圈你信么，”方振铭摸着下巴琢磨，“你还真缺钱啊？徐与舟这么抠吗？”
沈岸萤就此打住，径直离开，男声从身后又道，“跟你说个事。”
“你知道徐与舟不是徐霆亲儿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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