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没有拒绝。他道：“你说。”
陵游道：“从前有一对夫妻，他们两人都是学医出身，每天钻研各种各样的药材草药，彼此感情很好，很恩爱。”
“有一日，男人上山采药时发现了一种很特别的花，这种花颜色很红，尝起来甜甜的，会让人身体发软四肢无力。男人觉得特别，于是把这种花带回来细细研究，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功效能做成药引。”
“男人研究了一个多月，发现这种花微量用于一般人身上时，有放松安眠之效，用于伤重疼痛的人身上，则有安定舒缓之效。若是加重剂量用于生病之人身上，便会令人四肢疲乏，长期服用会使之精神萎靡不振，流连床榻，最终以致久病不愈。”
“男人将此花制成了药材，称作‘敛红散’，在日常的行医问诊中酌情使用，倒是也帮助了不少病患。可是没过多久，忽然有人找上门来，想请这夫妻俩去为他们制敛红散。那些人给了他们一大笔钱，男人本想拒绝，但那时他妻子身怀有孕，一方面他当心家人受到威胁，一方面也想给妻子孩儿好的生活，于是答应了。”
“男人想，这敛红散并非毒物，若是使用得当，也能帮助许多人，说不定找他制药的这人是要将药送去边关给战士们使用呢。他又想，只要他减轻些剂量，行事小心谨慎些，应该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就这样，男人答应了那个人，他被带去一个地方，关在那里专门制药，整整一年没有回来。”
“他的妻子等啊等，等到孩子落了地，也没有等到丈夫回来。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只是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提前把孩子托付给了邻居王婆婆，给了她一些钱物，请她把孩子照顾长大。”
“终于有一日，妻子等到了有人上门，只是来的不是她朝思暮想的丈夫，而是来送她上路的阎王。那是一个夜里，来人用一柄长刀结束了妻子的性命，血溅了一屋，地板上、床榻上，甚至连药炉上都是。”
“第二日王婆敲门，却无人应答，她推开门才发现妻子已遭不幸。王婆怕那些人再找上门，于是收拾好东西，连夜带着婴儿离开了京都，在京郊找了间寺庙暂住。王婆一生无子，没有其他亲人，她把这对夫妻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辛辛苦苦将他拉扯长大。”
“可惜好人不长命，过了几年，王婆病死了，临死前她把一切告诉给了这个孩子，孩子想为他的父母报仇，但是他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一切无从下手。于是他一边在客栈里跑堂，一边用空闲时间苦读他父母留下的医术手札。小孩唯一的线索就是敛红散，他不知道炼制的方法，就只能偷偷去山上找，一朵一朵辨认，再带回来研究。”
“终于有一天，小孩找到了那种花，他按照父亲留下的手札里的只言片语偷偷学着炼制，同时利用客栈来往的人打探消息。时间一年年过去，小孩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他想，那些人藏得那么好，要么非常有钱，要么身份尊贵有权有势，于是他决定进宫去打听。他想着，宫里那么多太医，也许他们会听说过敛红散，会知道一些什么。”
陵游终于抬头看向沈徽，他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再后来就没有了，沈三公子，我的故事说完了，谢谢你听我说了那么久。”
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说，这是一个过于生涩而僵硬的笑，就好像微笑的人从来不知道该如何笑一样。
沈徽沉默了许久，问道：“这个故事里的孩子就是你？你之所以打翻那碗药，是因为认出里面掺了敛红散？”
“不错。”陵游肯定地点头，“那是害我父母丧命、家破人亡的药，我绝不会认错。”
沈徽没有说话，脑中却瞬间飞闪过了许多事。
陵游的年纪约摸十**岁，也就是说神秘人找到他父母开始炼药大约是十九到二十年前。陵游在民间调查了几年一无所获，如今却在宫里发现了敛红散，说明使用或者掌握敛红散药方的人多半与宫里有关。
二十年前……宫里……
沈徽恍然大悟。
如此看来，恐怕当年陵游父母炼制出来的敛红散，多半是被用在了先太子沈榛身上！
陵游父亲说，敛红散若大剂量用于生病之人身上，会使得四肢疲乏，精神萎靡，流连病榻，造成久治不愈之象，这与先太子沈榛以及当今圣上之症十分吻合。敛红散味甜，本身又无害，再加上知道的人也不多，宫里太医不熟悉也正常。即便有人觉得奇怪，只要稍加手段将此事压下去，再不许任何人声张，便能让这些事尘封了二十年不被发现。
若陵游说的这些事全是真的，这简直是一盘从二十年前就布下的大棋。
沈徽心中飞速盘算，很快便有了决断。他对陵游道：“我若有办法带你离开宫中，并查清你父母当年遇害背后的真相，你可愿忠心跟随我，为我做事？”
陵游瞪大了双眼，似乎极为惊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当即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道：“沈三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愿意相信我的故事，陵游心中万分感激。父母之仇不得不报，知遇之恩不能不还，今日蒙三公子看重，给陵游一个报仇还恩的机会，陵游愿意追随沈三公子，只要三公子需要，陵游愿为公子肝脑涂地，以命相酬！”
沈徽双手将他扶起来，道：“生命珍贵，不必以命相酬这么严重。只不过，你今日既已重见敛红散，就该知道害你父母之人来头绝不简单，往后之路不好走，想要双手干干净净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陵游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努力学习，努力适应，保护好三公子！”
这个年纪的少年认真起来总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傻气。沈徽笑了笑，说：“行，从此刻起你便是我沈徽手下的人了，走吧，随我一同去天命司看看。”
**
天命司坐落在京都城以北，最靠近皇都的地方。从外部看，它和京都城里其他贵人们的宅子没什么不一样，甚至还朴素得有点不太起眼，但只要进去过的人都无法忘记里面的场景——无数的机关陷阱，一间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牢，以及偶尔传来的惨绝人寰的叫声。
因为正使之位常年悬空，天命司的司卫们便分成了两个派系，一拨人跟随姚光，因着谐音，这些人也被人统称为“摇光卫”。另一拨则跟随莫寻海，他们也被“摇光卫”称作“莫家军”。因两位领头的副使不对付之故，这两拨人之间也没什么私交，平时各做各的，谁也看不惯谁，谁也不服另一边管。
自从姚光死后，原本跟随他的“摇光卫”便无人管辖，他们与“莫家军”向来不和，如今没了主，也不甘于转投到莫寻海麾下，整日里不是懒散偷闲便是消极怠工，宛如一盘散沙。
沈徽和陵游到时，正好看见门口有几个司卫在喝酒赌/博。
沈徽认出这些正是之前和姚光一起来昭王府捉他的人，他走上前去，用闲聊的口吻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名司卫仰头灌了口酒，朝身侧“呸”了一下：“没长眼睛啊？这会儿手气正背着呢，识趣的话赶紧滚，别逼老子刀你。”
“刀我？”沈徽笑了笑，手中长剑顷刻间出鞘，抵到了那人后背心上，“你说的是这样吗？”
“你！”那名司卫下意识想站起身，但又被背后抵着的剑尖按住坐了下来，只得大骂道，“哪里来的瘪三，敢在天命司撒野？不要命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其他司卫纷纷清醒过来，有几名司卫认出了沈徽的脸，惊慌着道：“是、是昭王府沈徽！”
这些人都是之前跟着姚光上门捉人的人，这会儿见沈徽突然造访，又来势汹汹，都以为他是来报上次的仇。如今他们没了主心骨，又不能贸然对王爷的儿子动手，一时迟疑着不敢拔刀。
陵游这会儿已经换了身普通的常服，他有些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上前一步道：“大胆！这位是圣上亲封的新任天命司正指挥使，你们竟敢直呼其名！”
所有人俱是一怔。
半晌才有人缓缓道：“新任指挥使？我们、我们没有接到这个消息……”
沈徽不欲与他们多纠缠，他收了剑，拍了拍袖子：“好了，莫寻海在不在，我有事找他。”
“莫副使在、在正殿查阅案宗……”有人愣愣地给他指路。
沈徽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扫过，越身进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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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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