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住,随后嘴角勾起,笑得格外讥诮:“是啊,‘鬼神降灾’的降。怎么,你还以为是‘天赐福泽’的赐?”
笑了一会儿,他突然收敛笑意:“早点走吧——或许……你想吃橘子?唔,我给他们都送橘子的时间到啦。不对、不对,镇上的橘子不新鲜,还是去市里。”
男人开始神游,权将我当做空气,自顾自胡言乱语。他念叨的东西,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这可能真的是个疯子,刚刚……是他清醒时的样子?
忽然,他话锋一转:“哦对了,你还要问你妹的下落。”
他轻飘飘看我一眼,眼神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冷漠:“下落……自然是有下落的——死啦。”
我吼道:“不可能!”
男人突然变脸:“爱信不信,不信?滚。”
他后面再说的东西,我没听清,也可能什么都没说。
我慌忙转过身,朝向我住所,撒腿飞奔。我第一次跑得如此快,拼尽全力去跑,稳住身形,不让自己脚底踉跄几下摔倒。
跑!就一直跑!跑到大脑一片空白,把这可怕的念头揉碎丢出耳廓,让它回到它那该死的空腔永不再相见才好!
我的耳畔震鸣,莫大的恐惧击破我最后一丝幻想。可我仍存一丝侥幸。
我不信!
我的身体在告诉我我不信!
我的因果线告诉我我不信!
他就是个疯子!
疯子的话是不能信的!
对!我不能去相信一个疯子!他是个疯子,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在胡言乱语!我妹妹绝对——没死!!!
有人在我的耳边呐喊,震荡起的波纹绞碎我的鼓膜,越过空壳直冲内心——我听不见了。我还听着自我的回响,我听见那通被挂断的电话,我听见有人下着最后的审判通牒。
我冲进屋子,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闭眼。大口喘息着,像离水的鱼。
忘记!一定要忘记!!!
不不不不不,这是个疯癫扭曲的谎言,我不会信,我无法相信!没有物证,没有证人,全凭他一张嘴编造,他一定另有图谋!他是个疯子!苏廿没死,要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血缘间的感应!
放空。再放空。
我……忘记了什么?
哦——想起来了。
刚刚一个疯子伪造我妹妹的死讯,逗我玩呢,他可真无聊,苏廿死了?怎么可能啊,一个疯言疯语的人编造了一个谎言,试图让其他正常人融洽他那扭曲的世界观。我要相信村长,疯子是绝对不可信的。
他说的一切事物,都是他的幻想。至于疯子这个人……我必须进行更深的了解,或许从他身上,我可以找到一些突破点,但是,不是现在。
夜来又去。
在孩子们休息的间隙里,我恰当地表达出对疯子的一些好奇,希望他们能告诉我一些有关他的事。
这不是在利用孩子们。我自我安慰。
听到疯子这个人,孩子们的态度令人寻思。有的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而更多的则是恐惧。
“他就是个疯子!天天吓唬我们,村里好多人都恨不得他早死!”一位头发乱糟糟的少年说,他看起来像这群孩子里的孩子王,他嫌恶地说:“他之前在村里的广场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刨了一只乌鸦,还拎着心脏挨家挨户敲门,说这是什么‘黑心’,吃了能长命百岁!”他皱着眉,吐了吐舌头。
见少年开口,其他孩子纷纷附和:
“对对!我妈说他还拿斧头劈了二婶家的门!”
“我爸说他睡的甚至是棺材!他还和村南的寡妇暧昧不清!只要有人多看寡妇几眼他就要出来告诉别人寡妇是男的!”
说到村广场,我记得隐约看见过广场边角里早就干涸的暗黑血迹。
我注意到,在我上课的时候,村长儿子曾站在寺门边看了我好一会儿。刚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是昨天那个疯子,差点反应过度。但是很快,我发现他们有着极其明显的本质区别。
我不喜欢村长儿子看我的眼神,炽热又露骨,像扭动的蛆虫,令人浑身不舒服;而疯子则是带着戏谑,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戏剧,他是荒诞现实的唯一观众。
村长儿子就像……是一种恶心的东西在不属于他的皮囊下蠕动,异常割裂,令人反胃。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
这个村子还有一个正常人吗?……有的,那么多呢。
该死,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那疯子的话影响了!
试探,昨天什么都没有试探出来!我根本探不出他的目的,直至现在还是一团乱码!他说的话,他说的话.....他就是个疯子!我到底在渴盼什么!我居然寄希望于一个疯子,希望在他的口中得到我想要的线索!
我是怎么了,就不应该病急乱投医,要是让村里人知道,要是他们至始至终都是一伙……
我不敢细想。
我猛然停下脚步,瞳孔缩小,再三确认周围的景物。是,这是我的住所附近,可我为什么还能看到那个疯子?!
我盯着他的背影,缓缓后退。
他本是背对我,现在却转身过来,一手拿着鱼竿,笑道:“下午好,我们昨天还没有聊完,怎么就走了呢?在兴头上被掐断可不是什么令人享受的事——你可真让我好找。”
“你妹妹真名叫苏廿,二十的那个廿。一般出门在外,她都用假名‘苏念’。她今年……大概二十六,河口甫江东人,有个姐姐叫苏芋。她半年前来赐村支教失踪,你在其第四天打电话报警,但是并没有查出什么——不是吗?”他的笑容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
我咬牙:“你在诈我。”
他摇头,叹气:“我诈你作甚?事实就是事实,我从不用谎话骗人。信我。”
我不语。
他知道我先前是在试探他,他也知道我所有的目的。在他的面前,我的一切似乎都无所遁形。我目光里含着警惕:“你不是疯子。”
“疯子?”他的手摩挲着下巴,“他们原来是这样评价我的?真伤心,我还以为后头至少还会加个‘医生’或是‘骗子’。”
“你来找我究竟有什么目的!”我目光如刃。
疯子歪头,金色的眼眸熠熠生辉,“您认为我有什么目的呢?好不容易又来了一个想要将村子搅得翻天覆地的苏老师,我可肯定要尽全力推波助澜才符合我‘疯子’的称呼。我喜欢和聪明人合作,苏老师,希望您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如果您还是不信,就当我是对我的患者负责。”
我敏锐抓住他话里的“又”字。他确实和苏廿认识。
“好,苏廿在哪?”
疯子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村里。心死人没死。”
“过两天村里有个婚礼,我带你去见她。”
我点头:“行,我相信你”
“说谎。”他笑得更加灿烂。“你根本没信。”
我冷笑:“我凭什么信你?”
“啧啧,先从我这套话,再告诉我你没有合作的真心,真令我伤心。”他摇头,故作心痛捂住胸口,嘴角的笑容却愈发兴奋,“苏老师,逢村里人说话一律只信半分固然是好,可我不是村里人,拿着套来搪塞我就没意思了。给你一个温馨提示:谨遵医嘱——不要相信肉猪的话,也别相信你的任何五感。”
“放轻松,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想害你的心自然也有,但是,不是现在。而且……你不觉得村子比我更可怕吗。”
“你在村子里看到了多少女人?”
我皱眉:“问这个做什么,男女比例很正常,不可能……”说到一半,我忽然卡壳,感到一阵后怕。倘若着村子真的正常,那苏廿为何直至现在都还在村内?她为什么又和我断了联系?村长为什么又要说她早就离开?可……我忽略了什么?
疯子提醒:“年龄。”
对!我忽略了年龄。赐村中看似各种年龄段的都有,可我唯独从未看见过除寡妇外的年轻女人,我从未见过老人口中的“儿媳妇们”。
他笑:“她们大多体弱多病,只能呆在家里静养,是不是很有意思?我在这儿呆着,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流行疾病,所以啊,只能是……癔症。还有啊,我和赖井那傻子可没什么亲缘关系。他只是一个恶心的冒牌货,蹦跶不了多久。”
他诱导,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我不是什么疯子,我只是思维跳脱一些,只是知道的太多太多,他们在害怕,信我。”我要疯,你逃得过吗,苏芋。
我仿佛听见毒蛇在我耳旁嘶鸣,待回神时,才发觉早已回到住处。我只觉脊背发凉。
但无论怎样,他也给我透露了足够多的信息:妹妹估计被囚禁在了谁的家里。
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进入村民们的屋子,还需要他们不在场,这条件有些棘手。我需要等一个机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