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如风晨所料。
南楚奸细的故事一讲，全场皆惊。
这个时代虽说礼乐崩坏，但到底还没到亡国灭种的时候。该有的仁义礼信，还没丢完。
这事太过惊世骇俗，尤其是故事中背叛主上的人如今可拥有南境最强军事实力，是个动辄砍人脑袋的狠角色。
事出突然。
冯郭章反应最快，拔刀就砍向那南楚奸细。
“血口喷人！”
风晨茶盏砸过去，将冯郭章的刀震去了一边。
奸细手脚并用躲了起来。
冯郭章视线逼向他，恍然大悟的样子，“竖子，你故意害我，你到底是谁。”
风晨知道冯郭章不会轻易认罪的，至于他安排的所谓证据其实也不过是半真半假，伪造成分很高。他父母死于楚靖王之手的时候，连迟方都才十四岁。那么久以前，冯郭章早就把首尾都料理得干干净净了。风晨唯一能确定的是冯郭章和楚靖王狼狈为奸，背叛救主，卖国求荣，但他没有证据。冯郭章不认，他也没办法。
以冯老帅如今在南境的地位权势，他根本无法相抗。
风晨在赌，他在赌迟方和冯郭章就此翻脸。
迟方一旦亲自下场，冯家军对上的对手就是迟家军，冯郭章无暇他顾，他就功成身退，这计就成了。
而迟方从听见奸细指控冯郭章以来就一直沉默着。
风晨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迟方的眼神，从某个时间开始落在他身上，没动过。
风晨觉得迟方大抵已经明白了，这局是他做的，目的自然是针对冯郭章的，而且这局的成败不在于他如何做，在于迟方要不要配合。
迟方信不信是冯郭章害了他父母。这个和冯家军撕破脸且能占上风讨伐的机会迟方要不要，在这场局里，迟方是袖手旁观还是就此下场，决定了是他死还是冯郭章死。
冯郭章的矛头正指向他，迟方终于发话了。
“我父亲生前不信军中子弟，对我母亲也不能说全盘信任，可我没记错的话，迟家军无人不知，我父亲最信任的人是冯叔你。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他真正的死因是你的背叛。”
他一锤定音，认下了这仇，众人全都不说话了。
冯郭章神色不定，看了看迟方，又看了看他，忽嘿地一笑，混不吝道：“老子看明白了，什么狗屁钦差，你跟迟方才是一伙的，你们两个合起伙来给我下套。”
风晨仍然来不及说话，迟方道：“冯郭章，你要真觉得自己冤枉，就放下武器，南境不乏识人断案的高人，我自然请人来查清我父母的死因，到时还你清白。”
迟方话音落，迟家军众营将喝道：“放下武器！”
冯郭章的回应是，呸地一声，“老子放下武器就没命了，你当我傻。”蹭地拔出了一柄长剑。
与此同时，他手下的营将们各自拔出武器，“誓死护卫老帅。”
两边人根本等不及找场子，当场掏家伙轰轰烈烈打了起来。
迟家军的一个小将持刀将一个冯家军的小将逼到墙角。
冯小将已经被人锤过了，嘴角都是血，咬牙道：“我不能死你手里，大舅哥，看在亲戚份上，换个人来杀我。”
迟小将道：“呸，早知道有今天，我死都不会把我妹子嫁给你。你死不足惜，可怜我妹妹要成寡妇了。”
那边，冯家军的老将正在骂他的对手，一个迟家军的高级将领。
“我看你敢捅我，龟儿子有本事你把亲爹捅死。”
那高级将领气得不轻：“爹，你一把年纪不能好好回家抱孙子吗，你瞎掺和什么。冯郭章不是好人，谁他妈为了权力勾结外人干掉自己大帅的，他狼子野心。”
老将喝道：“你跟谁他妈他妈的，嘴巴干净点儿。”
所谓冯家军，扒开了一层姓冯的皮，和迟家军本是同宗同源。
冯郭章当年没能承继节度使一职，少年迟方同意和冯郭章分兵，冯郭章借势端走了迟家军大半家底，带走了愿意跟随他的老将们，而和迟方一起长大的这些老将子弟不愿意跟父亲们走，留下和迟方一起重建‘损失惨重’的迟家军。
也因为这份渊源，在冯家军内部有一个绝对不能提的词，尤其绝对不能被冯郭章听到。这个词叫做——本家。迟家军是南境军的源头，是冯家军不少人认可的‘娘家’。
两军这种关系本来是冯郭章这些年拿来辖制迟方的一柄利器。
你迟方再厉害，也得捏着鼻子认冯郭章这个老叔，两家为了利益闹得再凶，也不能真的把刀架在冯家军脖子上。想对付自家人，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你。如今，这刀反悬在了冯郭章自己的头上。
只要冯郭章今天能从这里顺利逃脱，有关冯郭章勾结南楚暗害旧主的风一吹，风晨敢断定，冯家军连打都不用打，人心自溃。
说到底主帅之间的恩怨情仇，本就不干这些普通兵将的事，不过是干一天活领一天薪水，冯郭章发的钱和迟方发的钱本质有什么区别，冯家军各个地盘的人自然回流到迟家军这里，这连倒戈都算不上，这叫深明大义，回家了。
他要冯郭章亲眼看着冯家军散场。
风晨出手帮眼前这两人分别擒住了妹夫和亲爹，四个人都是一身汗。
那边，冯郭章显然被他坑了个措手不及，这么会功夫，已经节节败退。
迟方料理了这边拦路的几人，正冲冯郭章而去。
冯郭章不愿沦为阶下囚，严令不许留手，格杀勿论。显然是要不惜一切杀出一条血路了。
冯郭章豁出去了，迟家军又没有下严令杀人，一来二去，冯郭章带人撕开了一道口子，直往外而去。
闻人煜武力不行，没下场，站在离他不远的保护圈内，见状喊道：“大帅，他要跑！”
迟方手中长刀哐地冲冯郭章砸了过去，去势汹汹。这一下倒是砸不死冯郭章，阻一阻冯郭章的脚步完全可以。
定远军也不全然旁观，庞争田元把持了往外的通道，密切关注着战况。
长刀冲至门口，定远军的人本就在门口等着，庞争田元看上去也紧绷了心神要加入战斗了。迟家军的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独冯家军的人咬紧了牙关，露出得知被人暗算的痛恨眼神，狼一样，此时要是冯郭章死了，别提本家了，恨不得撕下迟家军众人的肉来。
众人的视线都到了门口。冯郭章能不能逃走，在此一举。
庞争铁塔一样挡在路上，伸开了胳膊，风晨的命令到了：“放他走。”
庞争听见的一瞬间把胳膊变成了挡住众人追捕的栏杆，冯郭章借此良机，鱼儿入海一样带人跑了。
——
冯郭章跑了，风晨放跑的。闻人煜离风晨最近，等迟方拨开人群赶过去，闻人煜正指着风晨说难听话。
“风大人高洁，自然瞧不上我们这群粗人为了旧仇撕扯的难看样子，有碍观瞻。此地乱成一团，风大人还能想着搞权术手段，想放跑了冯郭章搞平衡为你主子太子效劳。如此清醒让人钦佩。也是，毕竟风大人又不会在乎迟家军老帅夫妇无辜被害，仇人逍遥法外，这是于大人无关紧要的事。”
风晨笑了一下：“军师说的没错，这本与我无关。”
迟方分明瞧见风晨眼底晃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如果不是态度还嚣张着，几乎像是哭了。明明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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