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卢璨从侧楼的消防通道上楼。没有电梯,也没有系统设防——这种应急通道早年用于逃生,现在几乎不会有人走。
空气里是混凝土腥与金属甜腥的交织气味——沉闷、陈旧。每一步蹄子敲在铁制踏板上的声音都被楼梯间的空旷放大。楼层数字一格一格攀升,踩在嗓子眼里。
四楼、五楼。
卢璨跟在我后面,距离近得让我几乎能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狼类的体温普遍比食草动物略高一些,尤其是在这爬楼的狭窄空间里,呼出的热气带着细微的野性体味——不浓,但有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从我后颈一路蔓延。
他没说话,却像某种猎食者离我不愿不近——能够轻易伸手抓住我的脖子,又不让我感觉有攻击性。
我握紧了五楼的消防门把,低声说:“站我后面。”
卢璨顺从地走到我身后,几乎贴到了我的背后。他的气息就在我耳后停留了一秒,又不动声色地后撤了半步。但在那一秒里,我感到自己脊背上的每一根毛都像被电流擦过——战栗、紧绷,心脏跳动的不规则节拍让人无法判断:这是被本能唤起的警觉,还是来自深处的某种……不合时宜的兴奋。
我不敢细想。
门开了,我带他从避开摄像头死角的走廊钻入行政办公区。这里的布线我刚刚在控制中心看过一遍:西北角的监控模块尚未接入新系统,两个机位早该更新却还在延迟审批阶段。
脚步声轻,空气里浮着打印纸与泡过的办公茶的混合气息,。很淡,但足够说明:这个空间里不久前有人活动过,且没有上报。
我们一前一后潜入走廊尽头一间敞着门散发着一点狐属常见的体味残留的办公室,我关上门,转身看向卢璨。
他眉头微动,脸上的漫不经心终于褪去几分:“你刚刚做的这些,已经算越权了。”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
“作为管理官不是应该最守规矩吗?”卢璨问,语气里全是戏谑。
“那你要走吗?”我反问。
他盯了我一会儿,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点头:“把权限给我吧,我放松点鼻子试试看。”
卢璨把颈环的紧束解除了几毫米。
下一秒,两只毛色浅白、略带灰斑的耳朵从他头发间轻轻弹出。他的鼻梁轻轻皱起,鼻息变得深而缓慢——像是在过滤空气中每一丝游走的痕迹。
“不是残留的“安心叶”那种浅淡清凉的气味,而是沉郁、清苦、带有轻微金属甜味的味道,”卢璨低声说,“就是这了。”
我点点头,在门口放哨。
卢璨快步走到靠窗那组办公桌前。气味最浓的位置在左下方的抽屉里。我戴上一次性手套,走过去,缓缓拉开——
一小瓶试验用密封药液正安静地躺在角落,紫色,透明玻璃材质,上贴着被撕掉一角的编码标签。
我将它放入证据袋,调出颈环终端扫描桌面编号。
[工位编号:VZ-5B | 所属人:艾里克斯,狐属觉醒者,视觉组行政助理]
我继续下滑,在个人关系栏中:[与李塞拉:已申请‘情侣绑定’,状态:审核中止]
我正准备立刻发出上报申请,终端操作刚送出一半,办公室门就“砰”一声被推开了。
布莱恩带着几个治安官出现在门口。
“崔管理官——您这是,在干什么?”
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合法调查行为,我拥有权限。”
他却微微一笑:“权限?是在未经报告的情况下,带非系统人员擅自进入案发区域、接触可能证据?这是你们管理局的新流程?”
我将证据袋递上:“这可能是格索林残留物。你说过尸检结果有药物痕迹,那这就是重要线索。”
布莱恩看都没看那袋子,轻飘飘说:“哦,原来如此。那你应该是我们整座大厦里最聪明的人了。”
他侧头看向卢璨,语气不咸不淡:“你们两个,不也是现场第一批发现尸体的人?真要查起来,不如先从你们开始查查?”
卢璨站前一步,挡在我前面一点,语气一如既往得温和:“您这是在暗示我们是凶手?”
“暗示?”布莱恩笑了,声音不大,却带着湿冷的回音。“不是暗示,是提醒你们别太把戏演满了。”
我有些忍不住,从卢璨身后探出头:“证据你拿到了,现在也应该确认现场了。”
布莱恩手一挥,几个治安官开始封存我们接触过的区域,“现在,离开。”
我没有争辩,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希望你认真看完那份报告,布莱恩官员。”
“当然,”他一边点头一边嘲讽,“崔大管理官写的东西,我怎么敢不认真?”
被驱离的时候,卢璨走在我前面。直到转过走廊角落,他才轻声说:“我算是明白你刚才为什么那么急着自己来查。”
我叹了口气,终于控制不住翻了白眼:“尽是些蠢货罢了。”
卢璨看着我的表情,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样45度偏头:“不过,也挺好玩的。”
“什么好玩?”
“没什么,”卢璨耸肩,“但他们确实足够无礼。”
我没有接话,只是快步往电梯走。
电梯门关上。
“你怎么知道格索林这种东西能从地下渠道搞到?”我问道,尽量保持着自己的语气平静。
卢璨一顿,像是没料到我会直接切入这个问题。
“我不是说过我自己用过?”他随意地笑了一下,“做手术时医生配的剂量太轻,没顶住,开了格索林的申请。”
崔岱不为所动:“我不是问你用没用过,我是问你——你怎么知道‘现在有人能搞得到’?”
走廊尽头,电梯数字缓缓往下跳。空气忽然安静得像按了静音键。
卢璨低下头,语气轻了几分:“新闻圈……大家都嘴碎。你知道,有些觉醒者为了出镜、上位、被记住,能做出很傻的事。”
他顿了顿,权衡哪些该讲,哪些不该讲:“之前我带的一届实习生里有个孩子……一直拼不过别的觉醒者,就被引诱了使用格索林,据说能让觉醒者冷静、稳定情绪、压制冲动指标。他偷着用了,结果精神崩盘。”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冰冷而凝滞。
“那他最后......”
“被解下颈圈,流放了。”他说得平淡,却听得出一点隐约的愧意。
我盯着电梯门映出的我们:一头白狼,一头鹿。他沉稳、从容、配合得近乎体贴。可也正是这样的觉醒者,才最难看穿——作为一个新闻主播,他似乎知道得太多了。
不是那种“上位者该知道”的分寸,而是一种…提前演练过的自然。熟稔的顺滑感——就好像不是第一次解释这个问题,而是已经准备好一整套说辞,等着谁来质疑他。
我没有顺着他的心意多问几句,只是点了点头。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底层。
我没有立刻走出去,而是转头看向卢璨:“格索林……我查资料的时候看见了一些传言,有些觉醒者说它是‘野心家的毒药’。”
卢璨“嗯”了一声:“可也有觉醒者觉得它是解药——能把你从不安中解救出来,成为某种被偏爱的存在。”
“可是,但凡是药,无论是毒药还是解药,盲目食用都会致命。”
卢璨扯动嘴角:“你说得对......”
新闻大厦一楼一片混乱。
我和卢璨刚从电梯下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前方传来激烈的争执声。循声望去,是一名狐属觉醒者正和治安官吵得不可开交。他披着件薄外套,耳尖发红,整个人呼吸急促又慌乱。
他反复喊着:“让我进去……我只想见她一面,就一面!”
我眯了眯眼,认出来了——艾里克斯,塞拉的恋人。
他比资料上的照片瘦了些,脸颊凹陷,眼圈发青。现在就像被揉皱又重新摊平的白纸,皱巴、苍白。
几名治安官快步靠上前,他的反应比我想象中更激烈。他一边推搡着阻拦他的治安官,一边焦躁重复:“她怎么会死……我根本没见她最后一面,你们有什么权利不让我看她!”
安保系统的扫描仪快速对着他扫描,发出提示音。
“识别完毕。艾里克斯,狐属赤狐雄性觉醒者,视觉组行政。”
他没反应过来那声音意味着什么,项圈忽然跳红——下一秒,两名治安官齐齐压制住他,动作干脆利落。
系统播报的声音在混乱中格外刺耳:“艾里克斯,你因涉嫌重度精神类管制药物非法使用与关联死亡事件,暂时羁押审查。”
“什么?”他瞪大眼睛,剧烈地挣扎了两下,像是彻底被撕碎的纸片,“我、我没有碰那玩意儿!我根本没碰过格索林!你们是陷害我——我那时候在负一楼整理库存!你们可以查监控,查调度记录!”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颤抖的尖锐,像铁勺刮过锅底。
我扫了他一眼,能看见他收不住的尾巴都炸了起来——一种非常典型的狐属情绪高张反应。
就在这时,布莱恩大摇大摆地从人群后走了过来,神情里写满了“我早就知道是他”。
他没有看艾里克斯一眼,根本没打算听他辩解,抬头用下巴点了点我们,然后大声对治安官下令:“嫌疑人已经锁定,凶手落网。命令下达,解除大楼封锁。”
我心中叹了口气,没说话。
没有意义。此刻就算我把艾里克斯的情绪曲线、监控死角、药物报告都一页页拍在布莱恩脸上,他也只会翻个白眼,然后说一句“等你有了指挥权限再说”。
他们以为故事结束了。可我清楚,这不过是第一幕落下而已。真正的问题,还在帷幕后。
“今天的协助,谢谢。”我收回视线,对卢璨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耽误你庆功宴了。”他耸耸肩。
我叹口气:“没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庆功宴是参加不了了,我还得回署里写报告。”
“那晚饭呢?”
我抬腕看了看时间:“随便吃点就行。流程报告、指挥记录、现场备案,今晚得交。”
“你不饿吗?”他看着我,有一点点关切的味道。
“已经习惯了。”我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压缩能量棒,“一根这个,足够写完一整份报告。”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里那根压缩能量棒,眉毛挑了一下:“这就是你晚饭?”
“它比格索林更能支撑我三个小时的稳定的专注力水平。”我举了举包装袋,不无调侃。
他噗地一笑,嗓音低沉:“你要不要考虑试试别的?比如,真正吃一顿饭?”
我没接话。
他将自己的终端调出来,嗖得一下给我发了个联系人申请,笑得漫不经心:“那……如果哪天你写完报告、还有空,或者真的饿了,可以联系我。”
我看着他,鬼使神差地没回避那句“联系我”里的暧昧。也许是出于礼节,也许是出于……一点点模糊的好奇。
我点了确认,通讯建立。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说。
“报告来了,崔管理官!”
我们就要离开,检验科的治安官快步跑来,手里还拿着报告,气喘吁吁地站定在我们面前。
我转头,布莱恩正一脸“尘埃落定”的表情站在原地,似乎还等着听我表示“感谢配合”。
我接过报告,扫了一眼。
“不是格索林。”我说。
他眉头一动:“什么?”
“你们从五楼拿下的那瓶药液,是非法浓缩的‘安心叶’。”我声音平静,“虽然也是违规物,但不致命,解释不了塞拉体内超标的格索林残留。”
布莱恩面色骤变,微微泛起了猪肝红。
我把终端递还治安官,转向布莱恩,目光不疾不徐:“所以,布莱恩指挥官,‘凶手已落网’这个结论……您要不要考虑修正一下?”
他脸色僵硬,嘴唇微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轻声补了一句:“当然,如果您更习惯在第二起案件出现后才查真凶,那我就不打扰了。”
我没有等他回答,转身离开。卢璨在我身后轻轻吹了声口哨,不知道是给我,还是给布莱恩的脸色。
我的脚步没有停。这个案子,不会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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