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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日期像块不断逼近的头顶的悬石,时朗恨不得把时间掰成八瓣用。上色工序的收尾阶段,她几乎把工坊当成了第二个宿舍。罗维教授的点拨成了关键钥匙,虫胶底漆薄薄地刷过椴木表面,封住了那些过于活泛的纹理,接着是油性树脂颜料的精细渐变,鎏金色从鸟首核心流淌而下,在翅根处融入哑光冷银,如同凝结的月光。最后,用最细的尖头笔蘸取高遮盖力的哑光白丙烯,小心翼翼地在每一片羽毛边缘“点染”出霜花效果。湿画法渐变终于驯服了木纹的任性。
“成了!”她放下笔,长长吁出一口气,对着灯光轻轻转动木鸟。金属的光泽在冷银与鎏金的过渡中自然呈现,椴木本身的温润底色在阴影转折处若隐若现,非但没有破坏琬潼设计的“月光流淌”感,反而增添了几分呼吸般的层次和生命力。关节联动依旧丝滑流畅,飞羽舒展,这只梦想成为芭蕾舞者的机械鸟终于披上了最完美的羽衣,只待展览灯光下最终的飞翔。
她小心翼翼地将焕然新生的机械鸟放回特制的保护盒,锁上工坊的门。
回到307时,夜色已深。夏优纳戴着降噪耳机在画布上涂抹大块钴蓝,吴康芸的键盘嗒嗒声如同精准的节拍器。时朗又检查了一遍把保护盒小心放好。
她做好一切以后简单洗漱,把自己摔进床铺,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手机屏幕亮起,是苏筱琼的消息。
「朗朗,睡了吗?」时间显示是五分钟前。
时朗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打字:「还没,刚弄完展览的东西。怎么了水晶琼?」
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持续了好一会儿,苏筱琼的消息才跳出来,字里行间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冰冷怒气:「我最近被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造谣中伤,传得很难听。我爸妈知道了。」
时朗的困意瞬间飞了,立刻拨了视频过去。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苏筱琼接通了视频的请求。
屏幕亮起,苏筱琼的脸出现在镜头里。背景是她家熟悉的米白色墙壁,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但她脸上惯有的芭蕾舞者那份沉静的优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克制的紧绷,眼圈微微泛红。
“筱琼?”时朗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和紧绷,“怎么回事?什么谣言?谁干的?”
“朗朗,”她的声音比平时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件事……挺烦的。”
时朗心下一沉,拿着手机走到相对安静的阳台:“怎么了?慢慢说。”
手机那头沉默了几秒,苏筱琼的声音才传来,比平时低沉许多,像绷紧的琴弦:“一个其他班的男生,我根本不认识他。传一些很低级下流的谣言,关于我和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所谓‘关系’。”她省略了具体的污言秽语,但声音里透出的屈辱和愤怒清晰可辨,“有人截图发到了我妈手机上。”
苏筱琼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衣的蕾丝边角,“很难听的那种,说我……为了拿首席名额,跟芭蕾团的指导老师……关系不正当。”她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屈辱和愤怒。
时朗瞬间攥紧了手机:“谁干的?查出来了吗?”
“嗯。他们今天下午直接去了学校。找了教导主任,也见了那个男生和他父母。”苏筱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调平稳,“是高二(7)班一个男生,叫李哲。我跟他根本不认识,话都没说过一句。我爸妈知道了。”她顿了一下,“他们非常生气。尤其我妈,她的职业你懂的,容不得这种脏水。他们直接找了校董会,提供了对方在几个匿名论坛和小群散播谣言的截图证据链,IP、时间点、账号关联,非常清晰。”
时朗能想象苏母雷厉风行的手段,也明白苏父警察身份带来的压力:“校方怎么说?那个李哲认了?”
“一开始死鸭子嘴硬,咬定不是他,说是账号被盗。”苏筱琼冷笑一声,眼底掠过检察官女儿特有的锐利,“在我爸妈和校方把铁证拍到他面前,并且明确告知这种行为已涉嫌诽谤,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后,他才……蔫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时朗追问,她蹙着眉,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亮。
苏筱琼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混杂着荒谬和一丝难以理解:“他说他觉得我太优秀了,高不可攀,像活在另一个世界。看到我总被老师表扬、被同学羡慕,他心里就很不舒服,很自卑。那种阴暗的念头就冒出来了,觉得把我拉下来,心里会平衡点。”她摇了摇头,“很扭曲,是不是?”
时朗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手指无意识攥紧了被角:“自卑?不平衡?这算什么狗屁理由!心理扭曲就去治!凭什么伤害别人?”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意,“筱琼,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过激的事?或者放什么狠话?你一个人在学校千万小心点!”
“暂时没有。”苏筱琼的声音平静了些,“他父母当场就把他带回去了,后续学校应该还有处分。他当时吓得脸都白了,只会道歉,不敢看我。我爸妈的意思是,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看他的悔过和学校的处理结果再说。”
时朗沉默了几秒,消化着这近乎荒谬的动机。“这种人心理状态不稳定。他承认之后呢?有没有过激反应?或者,我怕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没事的朗朗,别担心,校方这次处理得很严厉。”苏筱琼语气肯定,“记大过,全校通报批评,书面道歉信张贴在公告栏一周,停课反省两周,并且后面由他父母亲自带着他来我家登门道歉。他当时听到之后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只会发抖,话都说不利索。他父母脸色也很难看。我妈的态度很明确,道歉接受,但绝不原谅,要求学校后续密切监督他的行为和心理状态,再有丝毫对我或他人的不当举动,绝不姑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朗朗,你放心,我知道保护自己。而且芭蕾团里大家都很支持我,老师也加强了管理。那种人不值得我害怕。”
时朗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点,但那种被毒蛇窥伺的恶心感挥之不去。“你最近排练什么的,别落单。上下学让你爸妈接送几天?”“嗯,我爸这几天都会接送。”苏筱琼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声音里终于带上一点属于朋友的脆弱,“朗朗,我就是觉得特别恶心。像踩到了脏东西。凭什么?”
“凭他就是个烂人!”时朗斩钉截铁,“你别为这种垃圾影响自己心情,不值当。有事随时叫我,我过去陪你!”
屏幕那头传来苏筱琼一声很轻的吸气,像是努力平复情绪,再开口时,语气里多了一点暖意:“知道了,朗朗。谢谢你。我心里好多了。”
“那就好。”时朗稍稍松了口气,“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你专心排练,别让这种垃圾事影响状态。《天鹅湖》的首席,非你莫属!”
苏筱琼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疲惫但真实的微笑:“嗯。朗朗,谢谢你。跟你说了说,真的心里舒服多了。”她又叮嘱了几句时朗注意休息,才挂断了视频。
阳台外,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流淌。时朗握着发烫的手机,心里沉甸甸的。优秀本身没有错,却成了招致恶意的靶子。她想起苏筱琼在练功房旋转时那种专注到极致的侧脸,芭蕾是她纯粹的热爱与骄傲,却被阴暗角落里滋生的恶意如此粗暴地玷污。她划开手机,点开和苏筱琼的对话框,又发了一条过去:「别怕,水晶琼。我们都在你身后。」
苏筱琼那带着屈辱的紧绷神情和那个叫李哲的男生扭曲的自卑,像两股冰冷的风,吹散了机械鸟完成上色的短暂喜悦。她默默走回房间,将那只承载着月光与梦想的木鸟保护盒,轻轻推进了书桌最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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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把手机放下,夏优纳就像只嗅到气息的小动物,端着切好的奇异果和草莓还有其他的水果,趿拉着毛绒拖鞋溜了进来。
“朗朗!尝尝!水果超级新鲜赶上了超市进货你说巧不巧,超级甜!”她不由分说把水果碗塞到时朗手里,自己则一屁股坐在时朗床沿,两条腿晃荡着,脸上是压不住的、混合着兴奋和羞涩的红晕,亮黄色的发带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谢啦。”时朗叉起一块草莓,酸甜的汁水在口中漫开,冲淡了些许沉重。
“那个,”夏优纳清了清嗓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时朗,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衣的衣角,“我今天又‘偶遇’那个梁予安了。”
时朗挑眉:“哦?图书馆还是艺术中心?”
“都不是!”夏优纳的声音带着点小得意,“是在击剑社去训练馆的路上!他刚结束力量训练出来,我正好去艺术中心拿落下的谱子!他看见我,主动停下来打招呼了!”她模仿着梁予安的语气,“‘夏优纳?去排练?’声音还是那么好听!然后……他居然问我,上次海报设计稿的最终效果出来了,击剑社的成员都很喜欢,问我有没有时间,想请我喝咖啡,顺便把海报成品给我看看,说算正式致谢!”
“这不是挺好的吗?”时朗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心情也被带得轻松了些,“说明人家把你当朋友,也尊重你的劳动成果。”
“可是……可是……”夏优纳的脸更红了,凑近时朗,压低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甜蜜烦恼,“朗朗,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对我……有点那个意思啊?这次算约会了吧!哦莫,每次都能记住我的小习惯,分享他的事情,现在还主动约咖啡看海报,”夏优纳的声音又不自觉地放轻,“他昨天还来排练室了,说是路过,但哪有那么巧每次都‘路过’啊?他还带了瓶冰镇的青柑普洱给我,他知道我最近熬夜编曲容易上火!”
时朗咬着苹果块,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他就坐在旁边听我们合练,也没多说话。休息的时候,我就跟他抱怨bridge这里卡住了。他居然,他居然就拿起旁边的备用键盘,随手弹了几个和弦铺开,加了个半音过渡,再把延音踏板效果拉长了一点点…”夏优纳坐起身,比划着,脸有点红,“哇!就那么几下!感觉立刻就对了!那种空灵悠扬的感觉,唰一下就出来了!他明明说自己音乐荒废了,可感觉还在啊!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时朗看着她亮得惊人的眼睛,明知故问。
“哎呀!就是…就是很厉害嘛!”夏优纳脸更红了,抓起枕头捂了下脸,又放下,凑近时朗,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而且他今天早上还给我发消息,问我改好的效果怎么样!虽然就一句话,但我感觉…”
时朗看着她充满期待又患得患失的眼神,脑海里却不期然闪过甜品店暖光下那双凝视着自己的青蓝色眼睛,还有那句砸在心上的“你是我见过最酷、最聪明、也最好的人”。那份微妙的悸动和随之而来的困惑,忽然找到了一个出口。
她咽下嘴里的苹果,斟酌着开口,声音比平时慢了一点:“优纳酱,我最近也有点…困惑。”
“嗯?”夏优纳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八卦雷达瞬间启动,“什么困惑?快说快说!”
她叉起一块奇异果,装作随意地开口:“优纳酱,你说如果一个人,平时看起来对谁都挺友善,好像跟谁都能聊几句。但突然有一次,在你面前好像特别不一样,会说些平时不会说的话,或者做点平时不会做的事,这算什么?”她顿了顿,补充道,“嗯……我是替我一个朋友问的。”
夏优纳先是一愣,随即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嘴角弯起一个贼兮兮的、洞悉一切的弧度,拖长了调子:“哦——替——朋——友——问——的——呀——”
时朗被她看得耳根发热,强作镇定地塞了颗草莓进嘴里:“嗯!就是朋友!别打岔,认真分析!”
夏优纳嘿嘿笑了两声,也叉起一大块奇异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但斩钉截铁地说:“这还用分析吗,朗朗,哦不,你那位‘朋友’的朋友!这百分之一万就是心动信号啊!那种‘对别人是社交模式,对你切换成走心模式’的专属区别对待!想想梁予安!他对别人礼貌归礼貌,但什么时候主动约过谁喝咖啡看海报?什么时候记得谁要多加薄荷叶?什么时候跟别人聊过全国赛受伤留疤这种私事?没有吧!这就是特殊待遇!心动!绝对的心动!”
时朗没否认,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掩饰微热的脸颊:“差不多吧。就是不确定。是朋友间熟悉了都这样?还是…”
她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同理可证!你那位‘朋友’的情况也一样!那个‘发光体’对别人是外交辞令,对你那位‘朋友’呢?是不是会聊木偶关节?会主动坐一起吃饭?会在被罚红牌后乖乖跟着走?会说那种,嗯,真心话?”她促狭地朝时朗眨眨眼,“这种独一无二的‘掉线’时刻,就是心动的铁证!”
“什么掉线不掉线的。”时朗被她直白的分析弄得面红耳赤,作势要把水果碗扣她头上,“吃你的水果吧!就你话多!”
夏优纳灵活地躲开,咯咯笑起来,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拍时朗的肩,“朗朗酱,这有什么不确定的!普通朋友才不会让你心跳加速、反复回味呢!你看我和梁予安…”她说到一半,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抓起一块芒果塞进嘴里,“放心啦!Mason那种人精,要是对你没意思,不可能这样的,好歹我初中也是跟他一个本部的。”她模仿着Mason的语气,惟妙惟肖,“他身边围着的人多了去了,你看他对谁这样过?”
她跳下床,跑到自己书桌前,拿起iPad:“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来来来,给你听听好东西,治愈一下你那位朋友的困惑!”
她点开一个音频文件。前奏是几个干净利落的钢琴音符,带着点实验性的跳跃感,随即加入轻快的电子鼓点,合成器的音色像清晨穿透薄雾的阳光,流淌出充满希望和一点点小雀跃的旋律。正是她在图书馆给梁予安描述过的、修改后的那首音乐节作品。
“怎么样?”夏优纳眼睛亮亮地看着时朗,“加了点空灵的Pad音色铺垫,主旋律用了更干净的Lead,是不是更有‘星空下漫游’的感觉了?那个‘星空下奔跑’的形容,真是绝了!”
轻快又带着梦幻感的音符在宿舍里流淌,驱散了关于谣言的低气压,也暂时熨平了时朗心中那份关于“朋友还是心动”的微妙褶皱。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嘴角不自觉地随着旋律上扬。夏优纳也跟着轻轻哼唱起来,脚尖打着拍子。吴康芸从厚厚的经济学文献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沉浸在音乐和少女心事中的两人,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又低下头,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句点。宿舍里只剩下音乐声和夏优纳不成调的哼唱。
时朗靠在床头,听着音乐,看着夏优纳发光的侧脸,心底那片因苏筱琼事件而蒙上的阴翳,似乎也被这温暖的宿舍气息和轻快的音符驱散了一些。青春的烦恼,有时沉重如巨石,有时又轻盈如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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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琪最近走路都带着风。
这周日Sherry家的派对邀请,像一枚闪闪发光的勋章,别在她日益膨胀的自信心上。舞蹈社的活动成了她新的舞台。虽然南十字星人才济济,但初中打下的爵士舞底子加上阿曼达的鼓励,让她渐渐找回了点感觉。阿曼达是个爽快人,家境好但没什么架子,最近拍短视频总爱拉上卢琪一起跳些简单的Kpop片段。
“琪琪,你这个wave做得比我顺!”阿曼达看着刚拍好的视频回放,她穿着露腰的运动背心和紧身裤,身材曲线展露无遗。真心实意地夸赞,“眼神也到位!下次我们试试那个新出的女团舞?”
卢琪心里美滋滋的,嘴上谦虚:“哪有,是阿曼达你带得好。”被认可的感觉像温热的糖浆,包裹着她。“不过还是,谢谢宝宝夸奖,这首我动作基本顺下来了,就是队形变换还有点不齐。”卢琪撕开薯片包装,声音轻快,“阿曼达,你上次帮我拍的那个练习视频角度超好,发给我妈看,她都说我进步了!”
“小意思!”阿曼达爽朗地摆摆手,她家境优渥,性格也大方,“你律动感本来就不错,多练练肯定炸场!”
更让她飘飘然的是,她新买的那个大容量水杯——某国际运动品牌的当季流行色,雾霾蓝拼奶油白——在训练间隙拿出来喝水时,被阿曼达一眼看到。“哇!琪琪你这新杯子配色好绝!我家也有一个同色系的,不过不是这个杯型。”阿曼达眼睛一亮,“我就说嘛,这个雾霾蓝配奶油白,高级感拉满!这个哪买的?我也去搞一个。”
“就那天刷大容量水杯看到这个运动品牌特别好,新到的货。”卢琪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故作随意地说。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终于摸到了一点这个圈子的“时尚脉搏”。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死记硬背奢侈品名录、战战兢兢怕露怯的边缘人。
这种被接纳的错觉,在小超市遇到梁予安时,达到了一个小高峰。
傍晚的小超市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卢琪和阿曼达,还有舞蹈社另外两个女生一起,刚买完酸奶和零食出来。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瞥见超市入口处走进来几个熟悉的身影。
是梁予安。他刚结束击剑训练,额发微湿,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T恤和黑色长裤,身姿挺拔。他正和队友张铭说着话,侧脸线条在超市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卢琪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加快了。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阿曼达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卢琪,眼神促狭。旁边一个叫齐薇的女生也笑着起哄:“哟,琪琪,那不是你的‘海报搭档’嘛!”她想起什么,用手肘碰了碰卢琪,“你跟梁予安最近什么情况啊?好几次看到你在超市跟他打招呼,人家还回应的挺熟的?”
旁边另一个女生也笑起来:“就是!卢琪,快老实交代!你和击剑社的男神怎么回事啊?”
卢琪心里一跳,脸上瞬间飞起红霞,连忙摆手:“哎呀,你们别乱说!就是碰巧遇到呀,打个招呼而已!”她嘴上否认,心底却泛起一丝隐秘的得意。“只是打招呼?”阿曼达挑眉,显然不信,“打招呼你能笑得那么甜?我可看见了哦!”
“真的啦!”卢琪故作娇嗔,心里却像打翻了蜜罐。她享受着这种被善意打趣的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也是有魅力的,是受欢迎的。
梁予安此时虽然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服,额发微湿,似乎刚运动完但是难掩帅气,气质上佳,正和张铭还有其他几个朋友,站在冷饮柜前拿矿泉水。冷饮柜前身姿挺拔,和队友张铭说着话,侧脸线条在超市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卢琪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混合着虚荣和表现欲的热流直冲头顶。她几乎没怎么犹豫,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最甜美自然的笑容,声音比平时提高了些,带着点刻意的熟稔:“嗨,梁予安!你也来买东西啊?”
梁予安闻声转头,目光在人群中找到卢琪,看到是卢琪。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嘴角礼节性地扬了一下,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嗯,买点水。”他的目光扫过卢琪和她身边的几个女生,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并没有多余的停留或寒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和队友径直走向收银台。
这回应礼貌而疏离,像一阵微风掠过湖面,只留下极其短暂的涟漪。但阿曼达和旁边的女生们显然捕捉到了卢琪主动打招呼的举动和梁予安那短暂的“回应”。
“哇哦——就‘嗯,买点水’?”齐薇故意拉长了调子,模仿着梁予安的语气,笑着撞了一下卢琪的肩膀,“梁学长好酷哦!不过琪琪,他刚才可是专门看你这边了哦!”
“是啊是啊,感觉你们最近互动不少嘛!”另一个女生也附和道,“有情况哦卢琪!”
阿曼达也笑着打趣:“看来我们琪琪魅力不小,连击剑社的高岭之花都注意到啦?”
卢琪的脸更红了,心里那点被梁予安平淡回应带来的细微失落,迅速被周围朋友善意的调侃和那种“被关注”的满足感所覆盖。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的举动和朋友们带着滤镜的解读,正在合力制造一种微妙的错觉,一种她和梁予安之间似乎“有点什么”的错觉。她享受着这种被关注、被“配对”的感觉,仿佛真的成了与梁予安有些特殊关联的人。她半真半假地娇嗔:“哎呀,你们别瞎说!就是普通同学啦!”语气里的甜蜜却藏也藏不住。
她没有注意到,收银台前,梁予安和同行朋友付完钱,拿起矿泉水,目光平静地掠过门口这群嬉笑打闹的女生,没有任何波澜,像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风景。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超市,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击剑馆的小径尽头。
超市明亮的灯光下,卢琪的笑脸在同伴们的起哄声中显得格外生动。她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被梁予安“特殊关注”的幻象里,享受着阿曼达她们营造的错觉。远处艺术中心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镜子。
艺术中心顶层的工作室,空气中永远漂浮着松节油、丙烯和高级咖啡豆混合的复杂气息。凌琬潼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张建筑结构图皱眉,手指烦躁地敲着数位板。她穿着沾满颜料的工装裤,粉紫色的挑染发丝随意扎起,几缕不羁地垂落颊边。
敲门声响起。Sherry邱毓璇站在门口,一身当季新款的米白色针织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妆容精致得如同刚拍完杂志封面。她手里拿着一个设计精美的文件夹。
“琬潼姐,没打扰你吧?”Sherry笑容温婉得体,声音轻柔,目光快速扫过工作室里那个覆盖着厚油彩和金属碎片的半成品装置,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
凌琬潼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到是Sherry,眉头稍微舒展了些,但语气依旧带着创作被打断的微躁:“Sherry啊,坐。什么事?我正跟这堆光影数据较劲呢。”她随手拉开旁边一张堆着画册的椅子。
Sherry优雅地坐下,将文件夹轻轻放在相对干净的一角工作台上。“是关于下个月那个‘未来城市光影艺术节’的事。你知道的,我父亲和几家主要赞助商有些交情,”她打开文件夹,抽出几份印刷精美的策划案和赞助意向书,“他们很看好这个项目的国际影响力潜力,特别是想引入一些跨界、先锋的装置单元,作为引爆点。”她将策划案推到凌琬潼面前,指尖精准地点在“核心艺术装置与视觉总监”一栏,“概念、预算、国际推广渠道,都很有诚意。他们非常属意你,琬潼姐。觉得你的视觉语言和破坏性美学,是打破常规、制造话题的关键。当然,凌氏集团在文化地产和艺术投资上的布局,与这个平台的国际影响力也是天然契合。”
凌琬潼拿起策划案,快速翻了几页。彩页上炫目的未来城市效果图和巨大的国际赞助商Logo映入眼帘。她不是不懂商业价值,更清楚邱家和自己家族在某些领域的合作深度。她的手指在“视觉总监统筹”的职位描述上点了点,又抬眼看了看墙角那个让她着魔的“地球初创时玫瑰末日”半成品。
“Sherry,”她放下策划案,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拿起那支沾满颜料的画笔在指间转动,语气比刚才缓和,但带着她艺术家特有的直率,“东西做得挺漂亮,阵仗也够大。国际平台,资源整合,双赢,听起来很美。Sherry我们小时候的交情没白交,我承认你很了解我。”她顿了顿,画笔指向自己的电脑屏幕和角落的装置,“但我现在所有的‘破坏性美学’和‘先锋视觉’,都被这两样东西榨干了。下个月的‘地球初创系列’展,是我的‘现在进行时’,脑子里容不下第二个同等量级的项目。而且这个项目听着就很烧钱”
Sherry的笑容不变,语气更加循循善诱:“资金完全不是问题,琬潼姐。关键是概念和影响力。艺术节需要一个能引爆话题的核心艺术总监,统筹视觉呈现。你的风格、你的家世背景能带来的资源、还有你在欧洲艺术圈积累的人脉,简直是最完美的人选。我觉得这是块跳板,这绝对是一个将你的个人品牌推向国际顶尖平台的绝佳机会,对凌氏集团未来的文化板块布局也……”她适时地停住,留下意味深长的空间。
她看着Sherry,那双充满艺术狂热的眼睛此刻清醒而务实:“替我谢谢邱叔叔和那些赞助商的厚爱。这个‘未来城市’的概念很酷,但不是我的‘此刻’。我的‘此刻’,在这里。”她用笔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指向那堆金属碎片,“等我哪天把这个‘地球’炸完了,脑子腾出空地,或许可以聊聊怎么‘建造未来’。现在?不行。”
Sherry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甚至加深了些许理解与包容的弧度:“琬潼姐的专注力,我一向佩服。艺术创作需要纯粹的心境和完整的时间,我完全理解。”她优雅地将策划案收回文件夹,动作从容不迫,“这个提议会一直有效。等你觉得时机合适了,随时找我。邱家和我本人,都非常期待未来能与凌氏,尤其是琬潼姐你,在更广阔的平台上合作。”她巧妙地强调了“凌氏”与“琬潼姐”的并列,既尊重了凌琬潼的个人意志,也点明了背后的家族联结。
“嗯,知道了。”凌琬潼应了一声,注意力似乎又飘回了屏幕上复杂的光影数据流。她拿起数位笔,在屏幕上划拉着,随口道:“对了,听说你音乐节有钢琴独奏?练得怎么样了?”
“还在打磨细节。”Sherry微笑起身,知道今天的试探点到即止,“不打扰琬潼姐创作了。预祝你的‘地球初创系列’大放异彩。”她走到门口,像是忽然想起,转身道,“哦,你在雪霜之境·专属香氛定制online那边买的的新香‘废墟中的玫瑰’,我试了试,前调的微苦绿意和尾调那丝甜,很有你的神韵。”
凌琬潼头也没抬,挥了挥手:“那边有瓶没拆封的,喜欢就拿一瓶走,算我赞助你演出。”
Sherry轻笑一声,带上了门。工作室里重新只剩下数位笔的沙沙声。凌琬潼盯着屏幕,几秒后,才真正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光影的调整中。Sherry自己知道她自己的耐心如同她指尖下流淌的音符,稳定而持久。她知道凌琬潼的价值,也清楚撬动这块顽石需要时间和更精妙的支点。艺术的热爱或许纯粹,但纯粹的东西,往往也最容易被更宏大的愿景和利益所包裹。她不急。凌家的资源,凌琬潼这块“金字招牌”潜在的巨大影响力,值得她等待和布局。是盟友也是棋子,总是需要适时调动和安抚的。
Sherry走出工作室,高跟鞋在光洁的走廊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卢琪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小心翼翼的询问周日派对着装建议的细节。Sherry指尖轻点,回复简洁而肯定:「小礼服即可,期待你来。」发送完毕,她抬眼望向窗外。艺术中心另一侧的琴房里,流畅的钢琴声隐约传来——那是她为自己在校园音乐节的独奏所做的日常练习。琴声优雅、精准,如同她精心编织的每一张网。
这周日即将在她家举行的派对,是另一张精心布置的网。卢琪的期待,梁予安可能出现的契机,甚至Mason的动向,都是网中值得关注的节点。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步履从容地走向琴房。耐心是她最不缺乏的品质,而派对,往往是观察和调动棋子的最佳场合之一。一切,都将在周末的灯光与香槟泡沫中,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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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东区足球场边缘的塑胶跑道上,只有零星几个跑步的身影。
Mason独自一人在空旷的绿茵场边热身。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背心和短裤,深栗棕色的头发被汗水微微濡湿,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晨光勾勒出他肩背和手臂绷紧时流畅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动态拉伸,高抬腿,折返跑,每一个动作都标准而充满爆发力。汗水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塑胶跑道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昨天和父亲通了电话,关于欧洲那个青年领袖论坛的最终名单确认了。电话那头是父亲一贯沉稳的叮嘱:议题准备要充分,发言稿要体现深度,社交礼仪要无可挑剔。他应着,声音平静无波。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昨晚和时朗的聊天界面,他分享了一张冰岛极光的摄影作品,她回复了一个「审美品位一如既往的赞!翼摄(星星眼.jpg)」,外加一句关于她那只机械鸟终于完成上色的简短汇报。
他做完最后一组折返跑,停下脚步,双手叉腰,胸膛微微起伏,调整着呼吸。青蓝色的眼眸望向远处艺术中心的方向。隔着清晨的薄雾和葱郁的树冠,他仿佛能看到顶层那扇属于凌琬潼工作室的窗户,以及更远些,海王星院宿舍楼里某个亮着灯的窗口。
风掠过汗湿的皮肤,带来一丝凉意。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运动水壶,拧开,仰头灌了几口。水流滑过喉咙,带着运动后的酣畅。操场空旷,只有风声和自己清晰的呼吸声。他甩了甩头发,晶莹的汗珠在初升的阳光下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消失在绿色的草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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