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可知他是什么人？罪神！整个天界没有听了他名字不摇头的。平常人小错小过，他可是杀了好几个神仙，当年闹得天界满庭风雨，若不是天尊及时将他劝住，还不知要把天捅出多少个窟窿来呢。这样的人你居然认识，真是胆子大。我可提醒你，他飞升之前连自己亲老娘都杀了，你赶紧离远些吧。”
青揽雨已全然听不见了，他在雨里一步步走上前去，看着红棺里那张阔别已久的面孔，心口似乎有什么重新活了过来，连带着那些尘封的记忆，一同在雨里洗净。
陈迢没怎么变，他想。
叁麻还在身后叽叽喳喳道：“罪神！青揽雨，你要我说多少遍，这是罪神！你好歹是天界派来的上神了，避开！”
连绿蓑衣都瑟缩了一下，怯生生地看了红棺一眼，说：“风伯说棺材里的人很危险，爹爹，爹爹……”
啪的一下，青箬笠跳起来给他一掌，气道：“爹你个头啊！没看出来那就是爹爹找的人吗？还不过去帮忙！”
两个小童噔噔噔跑过去，一左一右围在青揽雨身边。
“爹爹！你想如何，我们帮你！”
“哇~”绿蓑衣看呆了眼，说，“爹爹找的人长的……真是好看啊~”
青箬笠听得咬牙，说：“你说什么呢！爹爹才是最好看的！这个人——”一扭头，正对上棺材里的面孔，气焰大消，嘴硬道：“也就那样吧。”
“哎！我说，不然劳烦三位听听我的话呢。”叁麻撑着一张假笑的脸，环顾四周，说道：“棺材里这位，真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鄙人此行只为拿到雨钵，不想平添麻烦。依我看，谁掀起的棺材板，谁就给它盖回去。”
雨里，青揽雨的背影丝毫未动。
叁麻不耐道：“青揽雨？”
这时仿佛才喊动了他。青揽雨转过身，脸上的雨轻轻滑落，但眼里激烈明亮，说：“红棺已开，他为何还不醒来？”
“红棺可不会让人沉睡，”叁麻冷笑地看了棺材里一眼，十分不屑道，“他兴许是自己困了吧。”
“我要带他走。”
此话一出，两个小童已经在尝试直接把棺材扛起来了。而叁麻则是惊掉了下巴，平日里巧舌如簧，现下却吓得震惊难语：“你你你说什么？你疯了？！你肯定是疯了！他是罪神！你看看他脖子上的咒迹，他杀了神仙，你不怕他杀了你吗？！”
青揽雨摇头：“他绝不可能杀我。”
“你未免太天真，”叁麻讥讽道，“还真以为你们是故人相见……依他在天界待的时间，你和他少说也有一百年没见了吧。整整一百年，人心易变。当心他翻脸不认人。”
“他不是那样的。”
叁麻翻了一个大白眼，几乎有些无力道：“行行行，虽然他是恶贯满盈的罪神，但他不会杀你。那万一他忘记你了呢？你也能保证他不动手？”
说到这儿，青揽雨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不自然道：“他应当……没有忘记我。”
“你何来自信认为他应当没有忘记。他上天屠神的时候，样子癫狂可怖，可不像是记性好的人。”
青揽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嘴唇动了动，并没有发出声音。
“再者，”叁麻看了看两个小童，面色正经起来，“你能保证他不杀你，可你这两个孩子……”
“这也不必担心。”
叁麻险些气笑了，说：“你倒是全无戒备啊。”
“其实，”青揽雨犹犹豫豫，声音越发小了，“这两个孩子就是他的。”
轰隆！头顶一道惊雷。叁麻已彻底愣在原地，思绪停止运转，既不解又麻木道：“他的孩子为什么管你叫爹爹，你们……啊？”
更震惊的是青箬笠和绿蓑衣，在雨中石化了片刻。小胖先是掩面而泣，然后扑到棺材旁边，情真意切地喊了一声：
“娘亲！”
照常青箬笠定然是一巴掌扇他脑袋上，叫他清醒清醒。可小胖哭丧哭了半天也没等来，回头一瞧，青箬笠脸色发白，僵硬的小脸上神色纠结，估计是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好心劝道：“弟弟，你快来呀~娘亲好像死掉了~”
“蠢货！”青箬笠脸气得由白转红，“你看仔细了，这是个男人！”
叁麻扶额站在原地：“乱了……乱了……”
“无论如何，”青揽雨抬眼，坚定道，“我存活于世间就是为了他，我一定要带他走。”
叁麻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道：“到头来你是阖家团圆了，青揽雨，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吃点清心丹洗洗脑子吧，他一个弑母弑神的魔头，你觉得他会和院子里这十几个墓碑没有干系？”
“你先入为主，认为他是魔头，便妄测他杀人，你才要吃清心丹吧。”
“真是不听好人言，行啊，”叁麻也是急红了眼，长袍一展，宽袖大挥，袖口露出一只呼呼窜风的口袋，正是传闻中风伯的法器，能御风千里，万物倾倒，“你今日若是执意如此，我便替天行道。他不是喜爱屠神吗，我一阵风送他上九重天，看他敢不敢动弹！”
青揽雨脸色一沉，说：“你可以试试。”
雨声淅沥，四周院墙折影落在那些墓碑上，寒气入骨入髓。青揽雨瞥向红棺，里面的人面孔侧线静默，被雨水浸湿后更加清晰硬朗，是副绝对难有的俊美容颜。他喉咙里堵着多年沉积的酸涩，低声吩咐道：“箬笠……去照顾你爹爹。”
此话一出，说清了青箬笠与绿蓑衣的身世，他们原地无措了一阵，看着红棺里陌生的男子，好似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一样。但青箬笠向来听话，摘下箬笠就放在红棺上，一片阴影打下，遮住了陈迢湿润的脸。
“青揽雨。”叁麻一身玄衣在风雨中飘荡，却站得极稳。他破空看来，面色微沉，道：“我不知你和他究竟有什么牵系，但他屠神之罪、弑母之名在天界也已经算不上新鲜事了。你真打算好了吗？”
四目相对之际，青揽雨从叁麻眼中看出了极强的暗示，心下明白，只装作毫无所觉，甚至淡淡一笑道：“叁麻大人，你又怎么知道当初不是我帮的他呢？”
叁麻脸色未变，一双眼在红棺和青揽雨身上来回打量片刻，才露出一个假笑，道：“看来你对鼎鼎大名的罪神确实不一般。你早几百年在人间的破事我们都熟悉得很，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风餐露宿、四海为家，辛辛苦苦找的竟是这么一个恶贯满盈、不知生死的人，如今甚至不惜坏了自己的名声和前程也要护着他，青揽雨，你果然是跳出六界外，不在五行中啊。”
外人嘴里简简单单的辛苦二字，对于青揽雨而言是数不清的日夜和跋涉。可他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的情绪已如潮水般退去，只余波澜不惊的温和平静，说道：“所谓名声、前程，于我而言无足轻重。但倘若天界要对红棺里的人做些什么，那就算是动了我的命根子了。叁麻大人，你要的是雨钵，我要的是人，本就互不相干，不至于伤了情份吧。”
“嘁，”叁麻一声嗤笑，毫不留情道：“谁跟你有情份了。说是淡泊名利、重情重义，你作这副样子给谁看呢，又指望谁能领你的情。别到时候两手落空，真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青揽雨依然是一副笑面：“除了他我什么都不在乎，自然，当笑话也无所谓。”
这番话简直戳中了叁麻身上最不舒服的地方，他面色变化间绷得极紧，玄衣之下不知起了多少鸡皮疙瘩，十分不痛快地甩了甩袖子，将法器收起来，说：“好得很，你便尽管去当那个笑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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