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再伤心,想要生存下去,总要找一个理由。”这话说的太好了,她想,生存下去的理由,他给她留了一个最好的理由,那就是曜明。这个孩子,不但长的像他,兴趣爱好也是一样的,也对IT感兴趣,这段日子,正在尝试着搭建网站。她看着他,在电脑前面不断修改脚本,不断完善网站的功能,她有一种凄凉的开心,她开心他继承他父亲的爱好,却伤心他再看不到儿子的成长,悲喜交加的痛,她无法自已。
他以前总说,是她先追的他,她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她总反驳说,是他先牵了她的手,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她先给了他接近她的理由,他又怎么会有机会牵她的手呢。
她是有机心的,她想,当年她以要参加公司组织的网页设计比赛为理由,去请教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不会拒绝她的。
那天,他骑着自行车到地铁站接她,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微微拉着他的衣角,他骑得不快不慢,稳稳的,风从她耳边轻轻掠过,细散的头发,被风吹得飘到脸上,微微有些痒痒的。
她第一次去他租住的地方,合租的房子,他在客厅单独隔了一间,她的记性大概是太好了,她居然记得那么清楚,门是原木色的格子推拉门,窗上挂着藏青色的棉布窗帘,上面是日月星辰的黄色图案。
他教她Photoshop,她发现其实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应该是临时突击学了些皮毛。她不是傻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可是,她没有揭穿他,一个人,为了见你,愿意去学他不会的东西,就算对你撒了谎,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进到书房,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正对着椅子的,是一个带盖子的不锈钢茶杯,他用来当烟灰缸使用的,他离开家的时候,烟灰缸里的烟蒂没有倒掉,现在,那些烟蒂还仍然在里面,她也还没有给他倒掉,不仅仅是烟蒂,这个书房里所有的东西,都仍保持着他离开时候的样子,她一样都没有动过。
她打开了桌上的台灯,书桌上摆了一沓硬笔书法纸,是她最近抄经用的,昏黄的灯光,照在纸上,白色的纸微微泛着黄。她拿起笔,在纸上开始抄经:“观自在菩萨……”她全神贯注、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着。
往事,一点一滴,在这一笔一划中,一点点浮上她的心头,再好的佛经也没有用,她想,忘不掉的东西,始终是忘不掉的,她就是这么傻的一个人,她喜欢一道菜,可以一直吃一直吃都不腻;她喜欢一本书,可以反复看反复看都不烦;那么,她喜欢一个人呢,她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得下。
有人跟她说过,养点什么都好,猫猫狗狗、花鸟鱼虫都可以,可是,她是拒绝的,她没有办法养这些东西,她不能接受这种感情的投射,找一个替代品,她做不到,她不能接受这样的退而求其次,她就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
“是故空中无色……”她机械地写着,脑子却全然不在这些经文上面。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年的夏天,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天很热,上海的夏天,总是很热的,可是,坐在树林里,却一点都不觉得热。又高又密的树,像一把巨大的天然绿伞,把太阳的光遮得严严实实的,风在树林里面来回飘荡,带着树青青的味道。两只山羊,从他们面前一前一后走过去,不慌不忙,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好像他们和它们一样,都只是这树林的一部分。
他们坐在那里吃着自带的零食当作午饭,她已经记不得那时他们聊了些什么了,她只记得,周围是那么的安静,静到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和她。
现在,她的周围也那么安静,静到她能清楚地听到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她边抄边想,涅槃啊,不就是死了,死了,尘归尘,土归土,真的是什么都不用想了,可是,她还死不了,她还活着,所以她还会想,她控制不住自己想,想那些他和她的往事,他和她的回忆,以前,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记性好过,现在,她却恨自己记性太好,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她居然都可以记得那么清楚,上天像是在开她玩笑,让她记住,却又让她失去,生离死别的痛,就好像是凌迟,一刀、一刀地剜着她,剜到她体无完肤,却还是死不了。
那天,她继续想,时间又交错到那一天。
他们还傻傻的去东滩看候鸟。湿地的泥土,又脏又黏,人根本没办法走进去,他们坐在牛车后面,被拉着往滩涂里面去,这个季节,哪里来的候鸟,除了**辣的太阳,她看到的,就是牛甩着尾巴在赶苍蝇。他们像两个傻瓜,被太阳晒着,却仍然要去到滩涂里面看一看,哪怕一只鸟都没看到,他们仍然是高高兴兴的,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再傻的事情,都是高兴的,不是吗。
“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经文不长,她快要抄完了,她想,她的“彼岸”在哪里呢,如果一切都是虚空的,那“彼岸”不是一样是虚空的吗。
真实的,是一起走过的日子,变成了记忆,留在她心里。她一遍一遍回忆,真实存在过的东西,因为已经过去了,也变成了虚无,什么都没有了,她想,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去想,因为只有在她的记忆里、在过去,他才是真实的,真实存在着的。
那一天,她毕生难忘的一天。
当他们从东滩回到码头的时候,最后一班高速船已经开走了,他们只好坐车摆渡回来。二十年前还没有车通去岛上,要离开岛上只能坐船。车摆渡比高速船慢很多,下舱是露天的大平层,停车的,二层的船舱坐人。他们坐在二层,看着落日在江面消失,天渐渐暗下来,船在江上摇晃着,他们并排坐在空荡荡的船舱里,再长的时间,在他们看来,也只是一瞬间。
她放下手中的笔,经,抄完了。她把身体靠进椅背里。
这是他生前天天坐着工作、打游戏的地方。面前摆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显示器,工作的时候,他两个都会用,用来分屏显示数据,打游戏的时候,他就用大的那个,这个书桌,是他专属的。
她眼前浮现出他坐在这里、叼着烟、专注的打游戏的样子,烟灰都烧得好长好长了,他都忙着打游戏、没空弹一下。他人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叼着烟打游戏,那是他最开心做的事情。他说过,等将来老到不能动了,躺在床上,只要手还能动,他都要躺着打游戏,多傻、多可笑的想法啊,有的时候,她真觉得,他在她面前,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又回到那一天。回到宝山的时候,天已经晚了,他送她回家,他们并排在路上走着,路灯照着他们的影子,一晃一晃,他的手背,有意又似无意地触碰到她的手,轻轻的一下,又分开了。
空气里,全是暧昧的味道,她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她也很紧张,他们彼此揣测到对方的心思,却都又怕会错了意。
过马路的时候,他终于鼓起了勇气,趁着过马路,拉了她的手。过了马路,他也没有松开拉她的手,她任由他拉着,这一刻,他们终于彼此确定了对方的想法,地上的影子,还是并排的两个,只是这一次,是手拉手的两个影子、很长很长。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们的故事,不是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吗,为什么不是这样了,他既然牵了她的手,为什么却又要放开她,他难道不知道,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她心甘情愿让他牵手的人吗?
未来的路,还有多长,一天、两天,还是十年、二十年,不管是一天还是两天,十年还是二十年,他都永远不可能再牵她的手了。
她拿起抄写的经文,这不是她抄的第一遍经文,她把经文放到了边上的床上,他的骨灰,从她把他带回来的那天起,就一直安放在这个床上,现在,她把她抄写的经文放在他面前,这些经文,是她为她自己抄的,也是为他抄的,他是她的执念,她放不下他。
放下对他的执念,这一关,对她来说太难了。她知道这是她必须要过的一关,但是此时此刻,她真的没有办法过这一关,也许将来有一天,她可以找到一个方法,让她放下他,总会有一个方法,可以让她放下他的,但是,在还没有找到那个方法之前,她只能带着对他的执念生存着,生存,求生原就是人的本能,她活着,带着对他的思念的痛苦,狠狠的活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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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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