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沉得像一盆深墨，整座城市像被一层缓慢流动的阴影罩住。
街角的小店还亮着暖黄的灯，锅里的热气在夜色里升腾，是零星点亮黑暗的火。巷道深处传来餐具碰撞的脆响和饭菜香气，孩子的笑声和大人的唤声交织在一起，烟火气在风里散开——
无论我经历多少，人世间依旧这样顽强地流淌着。
我在路边买了一个煎饼，热腾腾的，在我手里冒着烟。这个城市在运转，随着夜晚降临，一整排住宅的灯光顺着楼层次第亮起，像一条在夜里缓慢呼吸的光河。
就在那一片灯海里，我家的窗也亮着。
那一点灯光安静却突兀，让我脚步微微一顿。
父母……回来了？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许刚开门就会听见争吵声，
也许茶几又被摔碎，也许爸妈像两颗随时爆炸的雷，只要彼此看一眼就会轰然炸开。
然而今晚的屋子安静得诡异。
像是有人突然把世界的声音抽走了。
连冰箱的嗡鸣在此刻都显得格外刺耳。
这不对劲。
他们只要一见面就会吵架——
我皱了皱眉，脱鞋的动作都放得极轻。
走廊里的灯只亮了一半，昏黄的光在墙上拉出细长的影子，我踩过去。
我推开客厅门。
灯光从天花板落下来，把长桌照得冰冷。
一个人影坐在我房间门口的光里。
我愣住——
时雨。
他坐在我床边，像从天色变暗时就已经安静地等在那里。
窗户半开着，夏夜的风带着说不出品种的植物气味溜进来，吹乱他的头发，也把他的侧影切成暖与冷两半。
他低着头，眼神落在地板的一小片阴影。
我看不清他情绪，却能看见肩背那一线细微的紧绷。
这一幕太安静。
心脏像被针悄悄扎了一下。
突然有点慌乱。
像从小犯错时，被父母叫回家，
站在门口那种“糟了”的感觉。
我轻轻走过去，嗓子突然变得很干。
“时雨……？”
我本想找一句平常的话缓冲一下，却还没开口，眼角余光就瞥到旁边桌上的东西。
那团红色。
红得像新鲜血滴落在木桌上。
——那只娃娃。
我明明......
已经把它丢进垃圾桶了。
心脏像被狠狠攥住。屋子里的冷与热都瞬间被抽走。
我站在门口，像被什么钉在地上一样动不了。
风吹进来，把窗帘掀起来，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光线在我脚边和他脚边之间，拉出了一道无声的、看不见的线。
我不再靠近他。
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
时雨这才抬起眼，看向我。
空气静了。
他垂下眼眸，睫毛的影子投落，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种被击中的失落。
我心虚到了极点，把娃娃随手扔到外面：“......这个东西哪来的，以前没见过。可能是我妈妈买的吧，她经常买这种小玩意。”
时雨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你知道吗……你撒谎的时候，会一直揉拇指。”
我怔住。
那确实是我撒谎时的小动作——撒谎的时候我喜欢捏住一个什么东西，夏天衣服薄、袖子短，我根本抓不住什么，于是手指会不自觉地绕着拇指一圈又一圈。
他说得那么准确。
准确得像我整个人，是被他一点点拆开、记住、保存好的。
我喉咙发紧，无法反驳。
时雨抬起眼，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慢慢沉下来：“为什么？”
我呼吸猛地一滞。
时雨站在床边，安静得不像真人。
那件我给他买的人类衣服贴在他身上，薄薄的布料顺着锁骨落下一道浅浅的光。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质问。
只是那种坦然到看得人无处可逃的注视。
我捏着手指的动作越来越紧。
拇指指节被我揉得发红。
心跳像被什么箍住。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不相信我？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么？
我后退一步，再退下去就是阴影。
“因为你最近真的变了。”
我终于开口，“你没发现吗……你变得不像以前了。”
话音落下那一瞬。
他的表情又变成那天一样，不是怒火，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沉下去的悲伤。
他极力克制着什么：“是我变了么？还是你从未了解过我？是我主动让你靠近我的么？”
他盯着我，“我从未对你标榜过我是什么人，你又凭什么说我变了？”
“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声音哑了，“那么多人死了，在你眼里生命算什么？人类的命算什么！？”
“我说了，那是为了保护你。”他的声音像碎玻璃被风刮过，冷不下去也抬不起。
“那你保护我的方式呢？！”我声音低下去，“如果我没认识你，是不是你也会像抹去他们那样，把我……轻而易举地杀掉？！那些都是人啊，跟我一样，活生生的人！你根本没有意识到吧......”
时雨怔住。
空气像被拉成一道断裂的线。
他抬起眼，那一瞬间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震动。像是被我说的每一个字钉进骨头里。
我喘着气：“你知道我看到那些尸体时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吗？！”
就在这时——
一阵甜腻的香味，从角落的红色娃娃溢了出来。
最开始很淡，像房间温度突然升高了一度。
然后一点点变浓，把空气撑满。
我脑子像被一只手按住了。
而时雨——
他整个人像被什么猛地扯住神经，肩膀一抖，呼吸明显失衡。
像是突然疼了一下。
他扶住床边，指节被撑得发白。
“时雨......你怎么了？”
我竟然是被一种窒息的静寂逼得开了口。
他的眼神像被黑暗从里面缓慢浸透。
不是突变，而是——一点点侵入瞳孔的深处，像某种情绪正在悄无声息地把他拽走。
他咬着牙，喉结上下挣扎，脸白得像纸。
那种绷紧像是在忍受一把看不见的尖刀，一寸寸割着他的理智。
他不是走向我。
而是——被什么从背后推着、逼着往前。
脚步像违背意志地滑动着，令人发毛。
每一步都像在踩碎无数细玻璃。
那种脆响让我胃里发冷，指尖发麻。
“时雨......别过来......”
我意识到不对，往后退，声音颤抖。
他却像完全听不见。
眉骨像被强行压下，呼吸断断续续，整个人像是在空气里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撕扯。
“是我变了吗......”
他喃喃，声音低得像从胸腔里拖出来，
“我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不要靠近我吗......”
他抬眼的那一瞬间，我彻底僵住了。
那不是我熟悉的时雨。
像深渊在缓慢吞掉一个人的心智。
“我明明告诉你......我很危险......是你自己......走近我的......”
然后——他的手狠狠抓住了我。
那不是拥抱。
那是溺水者抓到最后一块木板时的绝望。
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掐碎，他的手臂也在发抖——
我被他猛地拉进怀里，胸口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硬生生按住，空气被挤出喉咙。
他的手扣住我的下颌，仿佛下一秒就会失控掐下去。
“时雨......放开我......”
我终于挤出声音，声音抖得像被风吹散。
我想推开他——手按在他胸口，用尽全身的力。
结果却像按在石头上，他纹丝不动。
那一瞬，我真正意识到——
力量的差距。
哪怕我再用力一点，他只要轻一收手，我整个人就会被他彻底固定住。
恐惧沿着脊椎往上爬。
他呼吸靠得极近，烫得不自然，胸膛贴着我的胸口，随着他剧烈的喘息一起上下。
我被迫贴在他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他的怀里被捏紧。
我想再挣一下，可他单手就把我扣得死死的。
手臂从我腰侧紧箍上来，那动作本该是拥抱，却像把猎物往怀里绑得更牢。
我试图扭开脸，他却顺势抬起我的下巴，让我整张脸仰着，脖颈完全暴露。
指尖从我的下颌线滑过去，像是在确认我是否还在，却带着一种让我寒毛直立的暧昧的危险。
他低着头，呼吸从我耳侧擦过。
热、近、失控。
我被迫感受到他每一次气息，每一次颤抖。
而我越是挣扎，他的手臂就收得越紧，像本能地把我锁进他的怀里。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他想伤害我，我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甚至连逃开半步的力量都没有。
他太轻易就能控制我了。
这份力量差的巨大落差，让那身体贴近变得更加暧昧，不可控，也更加恐怖。
我像被困在一个温度异常，呼吸紊乱的牢笼里。
而他，是那个随时可能失控的囚禁者。
那份力量差带来的巨大落差，让我们贴得太近——
近到暧昧得不正常，危险得不自然。
他的胸膛紧贴我的胸口，呼吸在我颈侧乱成一片，我想挣扎却像被束在一个温度混乱的牢笼里。
我被他压得几乎抬不起头。
他的手臂箍在我腰侧，紧得像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指尖从我下巴滑到脖侧，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颤抖。
“别......别这样......”
我声音被压得发不出来，只能带着哭腔哑着求。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落在他握着我下巴的手上。
我甚至意识到，他只需一个念头，就能轻易压住我、控制我、撕碎我。
我抖着声音挤出一句话：
“时雨......我好害怕......”
这句话，像是刺穿了他什么。他整个人猛地僵住。
他的眼里闪过一瞬清醒，像寒光从刀刃间跳过去，接着是恐惧——对“自己”的恐惧。
像他终于意识到，站在我面前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自己”。
可他还没来得及松开——
空气里那股甜腻到发腐的香味又逼近了，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扼住了他。
他的呼吸瞬间彻底乱掉。像被重击，整个人都在颤。
他的手却反而更紧地抓住我，指尖几乎陷进我背里，像在抓住最后一根理智的线。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声音颤得像裂开的玻璃，“我不是......想伤害你......”
他在怕。
怕他会伤到我。
“时雨......你这样真的让我很害怕......”
背脊像被冰水浇透，理智让我说出这句话。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被抽空，眼神坍塌下去——
然后——他猛地推开了我。
我重重摔在地上，掌心被刮破，火辣辣的痛。
时雨站在那里，像被锁在自己的身体里。双手失控地颤，肩膀剧烈起伏。
“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到碎掉，像是用尽全力压住某种更可怕的情绪。
他退后一步。
又一步。
像害怕靠近我，像害怕他自己靠近我。
我盯着他，他变得危险。
变成了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无法预测的人。
他的状态不对劲，我也意识到了。
我看向香气的源头——那个娃娃，
那双红得不正常的纽扣眼在灯光下像被涂了湿漆，黏腻、怪异，像是在盯着我笑。
一股从脊椎往上爬的寒意几乎逼得我失去思考能力。
我咬牙冲过去，一把抓起它。
香味仿佛察觉到我的动作，突然剧烈浓郁起来。
香味浓烈，但对我并没效果。这是冲着时雨来的。
我不再犹豫，把娃娃狠狠从窗口朝楼下甩了出去。
它划出一道弧线。
风从窗外灌进来，把我的发和衣服吹得一阵凌乱。
那一瞬间，我以为结束了——
时雨呼吸略微平稳，但整个人依旧深海一样漆黑的神色。他忽然盯着门的位置，像是等待着什么。
我刚想开口问他情况，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从前方缓缓落下，带着阴影里特有的讥讽与愉悦：“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啊，小妹妹？”
我猛地抬头。
刚才被我丢出去的娃娃——
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没有开门，从门外走来的女人嘴角轻轻勾着。
灯光划过她脸的一侧，温柔得像月光照到深海的獠牙。
汪舒云。
刚才被我丢掉的娃娃——
竟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掌心。
她轻轻拍了拍它，像拍宠物，“真聪明呀，能察觉到香味的源头。”
下一秒——整个房间像被翻面，结界轰然坍塌又重组成另一种形状。
空气沉得像灌了墨。四周同时出现几十只妖怪的影子，密密麻麻挤在这个房间。
本来想早点发多来几章，临时有点事情啊，半个小时后还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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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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