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月红和萤月打发下去后,余云阳盯着绣架陷入了沉默。
萤月今日带回来的消息足以给余梓秋致命一击,其实无论消息是否属实,即和外男牵扯上关系,无论余鹤年和舒棠忧再怎么宠爱余梓秋,都是不可能放任下去的。
谣言也好、诽谤也罢,女儿家的清誉和名声胜过一切。
余梓秋自乡野而来,本身就有诸多非议,如今若再坏了名声,此生想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简直是难如登天,最后不是落得个为人妾室,便是青灯陪伴了此残生。
若是从前,听到这样的消息余云阳能高兴到抚琴一曲,可如今,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想要去求证此事,免得余梓秋受了不白之冤。
侍郎府生活十余载,舒棠忧夫妇对余云阳甚是宠溺,府内人口简单,后宅那些尔虞我诈她从不必忧心,但她也从不是什么一无所知的温室花朵,世人皆对女子苛责,若想平安顺遂,万不可出半分差错。
自余梓秋被接回府,从前那些贵妇人们给予她的夸赞都换了人,起初她确实不甘、气恼,后来更多的便是妒忌和不安。
在月红的挑唆下,她频频去给余梓秋使绊子,只要余鹤年和舒棠忧认定余梓秋善妒,便可明白还是他们亲手教养出来的女儿配的上侍郎府嫡女的身份,余梓秋便永远都是拿不上台面的乡野女子。
只有余梓秋德行有亏、行为有失,两厢相比,余云阳才能在余鹤年和舒棠忧心里永远有一席之地。
银碳也好,落入池塘也罢,不仅是余梓秋,舒棠忧和余鹤年心里也明镜似的,可余梓秋从未因着这些找过她的麻烦,舒棠忧虽然生气,可对她依旧视如己出,余鹤年对她严厉,也是因她自己言行有失。
余梓秋说的不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不安在作祟。
或许余梓秋真的如她所表现的那般,从未想过要对付她,其实整件事情,她们两个都是受害者,被抱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事情,可终究是她鸠占鹊巢多年享尽荣华和宠爱,余梓秋却流落乡野吃了诸多苦楚。
胭脂盒那样大的把柄落在余梓秋手里,余梓秋竟说相信她,以前她不相信余梓秋能那样大度,她总觉得余梓秋对她的示好和关心都是假惺惺,做给舒棠忧和余鹤年看的,可如今,她的心境早不知在何时就已经开始悄然变化。
自余梓秋回府,除了她不停的争宠使绊子外,更有不知何人频频出手想将余梓秋置于死地,可即如此,余梓秋也从未在私下里冤枉过她。
诸多时候,还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或许余梓秋真如她表现的那般,并不在意其他,只想搞好她的俱乐部。那副八辈子没见过银子的样子,到底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余云阳也彻底想明白了,到底是一家子姐妹,只要余梓秋不对她出手,以后她会试着跟余梓秋好好相处。
只要侍郎府有她的一席之地,她便能努力去跟余梓秋和睦相处。
舒棠忧和余鹤年对余梓秋的疼爱她都看在眼里,亲生的嘛,无可厚非。若她们姐妹能够和睦,舒棠忧和余鹤年也不见得会厚此薄彼,只要不失了侍郎府这个靠山,她将来嫁人后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
余梓秋彻夜辗转反侧,这次不是因为三娃的言语,而是因为黎媚的毒虫。
只要她一闭上眼睛,仿佛那成千上万的毒虫就朝她奔涌而来,那虫子全身黝黑,只有双目泛着碧光,啃食起皮肉来发着沙沙的声音,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是那种被毒药腐蚀的灼热。
难受、不安,甚是恐惧。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想再查下去了,反正毒虫已经停在了云想院外,就算她不开口,余鹤年也会相信黎媚,只要余鹤年和舒棠忧认定是余云阳在作乱,再加上马夫卧房里黎染和黎媚拿回来的书信,还有阿文搜到的胭脂盒跟丝绢,余云阳肯定再无翻身的可能。
无论余鹤年最后如何决定,就算余云阳最后能嫁给林孟晏,失了侍郎府这个助力,林孟晏都不会再像原书中那般权倾朝野。
只要林孟晏无实权,余梓秋又远离了和余云阳的争斗,那真千金惨死的结局不就可以迎刃而解吗???
可以这样自私一次吗?余梓秋问自己。
余梓秋用袖子抹去额头上散出的冷汗,思绪挣扎了很久,最后坐起身挽起幔帘,看着窗外花枝被风吹动的残影,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
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为了还未发生的事情毁了另外一个女子终生,余云阳虽然之前小动作不断,但终究没有真的伤了她,倘若身份对调,她不见会比余云阳大度。
罪有应得的从来不是这俩姐妹,是刻意将她们抱错的始作俑者,她们是最无辜的不是吗???
不是已经达成和解了吗?该齐心协力找出背后作乱的人才对!
想到这里,自回府后的种种像电影一般在余梓秋脑海中闪过,余云阳对她的小打小闹远不及二十一世纪堂姐对她的所作所为,因着自幼被舅舅一家人虐待的缘故,她自卑怯懦,二十多岁连一个朋友都不曾交过,孤独寂寞,许多次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活。
舒棠忧和余鹤年对她愧疚也好,疼爱也罢,恰好弥补了二十一世纪她缺失的父爱母爱,养父母对她的宠溺,也正好填补了舅舅舅妈那份亲情。
而余云阳,到底比心狠手辣、毫无底线的堂姐要好上太多,笨蛋美人,不做坏事的时候一点也不令余梓秋讨厌。
余梓秋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二十一世纪,若不是知道在这里的下场,她倒更想在这里生活下去,毕竟比二十一世纪有意义太多。
——
有余云阳的吩咐,月红和萤月自是守口如瓶。
姐妹俩也相安无事,这几日,侍郎府上下都在绣锦缎,舒棠忧多年不拿绣花针,速度难免慢了些,好在技艺并未倒退。
余云阳倒是没绣吉祥话儿,觉得俗气,绣了首暗藏祝福的诗词,怕余梓秋看不懂,还一一拆开跟余梓秋讲解。
余梓秋看着余云阳认真的模样,不禁失笑。
余云阳以为余梓秋嘲笑她,跺着脚将锦缎扔给余梓秋,哼道:“再也不给你做什么劳什子的绣活儿了,一点也不识好歹。”
余梓秋看着余云阳憋红的小脸,眉眼都染上了笑意,将余云阳散在眼前的头发轻轻拨开后,轻抚着余云阳的脸道:“谢谢妹妹,姐姐很喜欢。”
余云阳看着余梓秋眼眸中的诚恳,怔了一瞬,随后也不由自主对着余梓秋扬起了唇角。
舒棠忧看着这一幕不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在姐妹俩没转过头时,用锦帕擦掉了眼眶中溢出来的湿润。
林姑姑将一切看在眼里,也是满目欣慰。
这几日,余梓秋午膳后都会去训练营看队员打一局友谊赛,只是没在给三娃一个多余的眼神,没有刻意避开,也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三娃像是也反应过来自己前几日的失礼,都没怎么敢抬眼看余梓秋。
阿文在第二日便找到了编织手艺人,将要求说明后,那人隔日便命人将做好的藤球送了来。
球体触手紧实,包裹用的也是上好皮革,余梓秋放在脚下试了试,确实比之前的藤球触感要好太多,便让阿文再找那人多做一些,定做好的藤球之后会拜访在训练赛场的边侧位置,队员们训练或是友谊赛都用新做的藤球,以免春日宴骤然换了藤球,有人不适应。
说起春日宴,仅剩不到五日,成衣铺子递来消息,一半的队服和鞋袜将在明日全部送至训练营。
一切准备就绪,余梓秋不免又开始为春日宴担忧。
——
永清大公主自那日跪宫门之后,便一直被禁足在清璃殿,皇帝责备她入夜不归,每日午时罚她在清璃殿外罚跪思过,如今已是第七日。
太后娘娘万分心疼,几次与皇帝商议都不得结果,皇帝有意磋磨宣清璃,意在为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宣阳长公主求情,长公主嫁去千里之外,本该是宣国最尊贵的公主,却不得已下嫁和亲,为结两国友好,他国也送来了嫡公主以示诚意,嫡公主前些年被先皇指婚给了还是太子的新帝,也就是先皇的第二任太子妃。
只可惜短短几年,太子妃命陨东宫。
宣阳长公主本就性子泼辣、骄纵任性,在他国根本不得君王欢心,只是因着两国情谊才被君王一直娇养着,可她身居一国之后,不仅没有容人之量,反而妒忌成性,残害妃嫔、皇嗣,被废除后更是不满妃位昼夜诅咒君王,甚是疯魔。
信件前几日就已经到了新皇手中,他国有意将宣阳长公主送回宣国,但要求宣国换一位公主前来和亲,新皇心疼长姐,自是不愿她在千里之外受苦。
可太后娘娘以和亲公主关系江山社稷为由,拒绝将宣阳长公主接回,更是不同意再送公主前去和亲。
太后娘娘在朝堂的话语权大过登基不久的新皇,所以新皇用宣清璃逼迫太后娘娘,就算不愿再送公主前去和亲,能将宣阳长公主暂且接回也是好的。
不日使者便会抵达宣国,一旦宣阳长公主在他国的事迹被使者闹上朝堂,那长公主便再无归来的可能。
若非当年宣阳长公主犯下大错,自是不必走上和亲之路,可她在公主府供养面首,整日与之饮酒作乐,在盛京城早就声名狼藉,若她不去和亲,新皇作为亲弟便不会被先皇封为太子,宣阳长公主为了弟弟,含泪坐上了去和亲的马车。
这些年,每每收到姐姐的来信,宣凌夙都深觉亏欠。母妃早亡,本就只有他和姐姐相依为命,姐姐被迫远嫁后,他更是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鸿宁殿内,太后娘娘修剪着花房送来的□□,新皇坐在对面的紫檀扶手椅上,侍候的宫女都候在殿外,只有太后的贴身太监魏怀站在太后娘娘身侧随侍。
待手中的花束修剪得当之后,太后将剪刀递给魏怀道:“让婉莹送去清璃殿,差不多到时辰了,吩咐她给清璃双膝敷了药再来回禀哀家。”
婉莹是鸿宁殿的掌事姑姑,吴嬷嬷一手培养提拔,深得吴嬷嬷真传,颇懂些医术,太后娘娘对其甚是信任。
魏怀抱着花盆出去片刻便又回到了鸿宁殿,新皇对太后不敬,魏怀不会留太后跟新皇独处。
“母后,皇姐是一定要接回来的,还请母后帮儿臣想想法子。”
宣凌夙扭动大拇指上的扳指,垂眸看向傅柔谨,国库虽然充盈,可他登基日子浅,兵权尚且不在手里,说白了就是个空架子,舅舅虽然向着他,可舅舅手里的兵权根本不足宣国的十分之一,若非如此,他又岂会如此屈尊来求傅柔谨。
为免当年镇国大将军的事情再次上演,先皇将兵权分散几处,避免一人独大生出叛国之心。
现如今傅柔谨手里兵权最大,足有当初镇国大将军一半的兵力,先帝临终亲手将兵符交给傅柔谨,将江山托付于她,要她辅佐太子,守住宣国。
这几年国泰民安,其他几位将军,手里只有少量兵权。
若非宣凌墨智力受损,宣凌夙舅舅手里又握着守护盛京城的兵权,傅柔谨会废了宣凌夙也未可知。
可现下,为了姐姐,他不得不向傅柔妥协。
“宣阳不回来与你只有益处,母后也是为了你着想。”傅柔谨接过魏怀递来的湿帕,将方才修剪时沾在指尖的尘土擦干净,然后将桌上的茶盏端起来,朝宣凌夙道:“今年新到的茶,皇帝尝尝如何。”
宣凌夙哪里还顾得上品茶,他端起茶杯饮了口后,将茶杯放下随意敷衍道:“确实不错,母后喜欢的话,明日我让人多送些来给母后。”
”若你姐姐能在他国安分守己,也不必落得个如此结局。”傅柔谨放下茶盏,严肃道:“先皇有旨,宣阳封为长公主,嫁他国为后,无召不得回宣国,就算是哀家也无法抗旨不尊。”
宣凌夙袖中拳头紧握,先皇当初的旨意只有傅柔谨和宣凌夙姐弟在场,况且是口头圣旨,如今先皇已逝,若他们几人不提,这世间又有何人知晓。
“长姐当初是荒唐了些,可饶桑众人已被父皇处死,只要母后能对长姐网开一面,儿臣不胜感激。”宣凌夙实在不想跟傅柔谨绕弯子,此事一日不定下来,宣凌夙便是夜不能寐,他不能弃长姐于不顾,必得在使者来朝之前将一切敲定,“只要母后答应救长姐,儿臣什么都答应母后。”
“若是本宫让你恢复小九的亲王之位呢?”傅柔谨端起茶杯莞尔一笑,自顾自品茶,半分不在意宣凌夙宛如黑墨的脸庞。
“九弟的亲王之位是父皇废的,若是儿臣复了他的亲王之位,岂非是对父皇不敬。”宣凌夙下意识辩解道。
“你逼着哀家宽恕你的长姐,难道就不是在违逆你的父皇?”傅柔谨不怒反问。
“可废除九弟的圣旨众人皆知,长姐跟他不同,长姐最多德行有亏,可他母妃跟舅舅犯得可是谋逆之罪。”宣凌夙一把推翻案几上的茶盏,厉声道。
“皇贵妃跟司空府是否当真谋逆,如今已是死无对证,哀家劝皇帝还是多为活着的人考虑,小九如今痴傻,是否恢复亲王之位已经不重要,你长姐可就不同了,若使者来朝知晓和亲无望,你长姐只能断了回朝的念想,一个弃妃,又是他国的弃公主,到时会过什么样的日子,皇帝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傅柔谨知晓宣凌夙的软肋,也知晓一旦宣阳长公主被接回宣国,到时会引起什么风波。
但她阻止不了宣凌夙,最多就是多拖延几日,两人如今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她还是得多给那俩兄妹一些保障的好。
宣国如何她一点也不在意,就算这姐弟俩将来把宣国卖了也与她无关,她已经想好了自己未来的路,脱身不是难事,可在离开之前,她必须得给小九兄妹多一重保障。
“母后是在威胁朕吗?”
眼见宣凌夙耐心耗尽,傅柔谨不由松了口气,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
“怎么能是威胁,母后也都是为了你着想,镇南大将军当初多得民心,皇帝心里清楚,不然也不会为了显示自己贤德,纵容民间议论先帝,若是皇帝能够给恢复小九的亲王,百姓们自是会赞扬皇帝念手足之情,到时再接回宣阳,大臣们也不会再反对,不是吗?”
“朕若是不同意呢?”
“那便只能等使者来朝,一切静待大臣们定夺!”
宣凌夙不得已后退一步,咬牙道:“待清璃出发和亲,朕便下旨复他亲王之位,如此母后可满意了??”
“哀家绝不可能送清璃去和亲,镇南大将军曾多次带兵攻打他国,清璃又是镇南大将军的亲外甥女,将清璃送去和亲,亏你想的出来,你这哪里是送她去和亲,你是直接送她去死。”傅柔谨不禁有些怒意,宣凌夙当真一点亏也不想吃。
“若清璃不去,朝中哪还有适龄的公主可前去???”宣凌夙一开始以为傅柔谨只是舍不得宣清璃去和亲,现下看来,傅柔谨所求皆是因为这兄妹俩,还真是当他们视如己出,“母后可别一时心慈,给宣国留下祸患,送假公主和亲,母后知道结果的。”
“皇帝不必劳心,哀家自有法子。”
宣凌夙还是不愿便宜了这俩兄妹,避免跟傅柔谨闹的太过难看,只说前朝有事要忙,晚膳后再来看傅柔谨。
——
侍郎府前院儿,绣好的锦缎被整齐叠放在一起,每一块锦缎角落里都留有落款,一眼便可看出是出自谁手。
萤月绣工太差,便在一旁帮忙叠放跟整理绣线。
星月原本想将叠放好的锦缎搬送回迎秋院,可奈何锦缎太多,她一个人根本无法搬得完,萤月见状,招呼几个小厮道:“你们来帮忙啊!”
星月闻声一怔,随后微微低头道:“谢谢萤月姐姐。”
“不必客气,这些锦缎都是大家辛苦所制,弄坏了可不好。”见余云阳和月红看向此处,萤月刻意沉声道。
余舒棠忧正和余梓秋跟余云阳说着话,小厮带着尚书府的丫鬟走了过来。
这丫鬟有些面熟,之前跟着柳凝一起来过侍郎府,但余梓秋叫不上名字。
“问余夫人和两位小姐好。”丫鬟屈身行礼道。
“你们家夫人派你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舒棠忧放下手里的绣线,林姑姑将用完的绣架收了起来,这绣架当初也是舒棠忧的陪嫁,这些年舒棠忧身子不好,一直也没再绣过东西,绣架就一直被收在库房。
“回禀夫人,我家夫人命我来给侍郎府送拜帖,四日后的春日宴,还望夫人带着两位小姐前来捧场。”丫鬟将拜帖从怀中拿出,小心翼翼递给舒棠忧。
舒棠忧接过拜帖,对丫鬟道:“劳烦尚书夫人亲下拜帖,届时侍郎府定会准时前往。”
待林姑姑将丫鬟送出府时,正巧余鹤年带着小厮回府。
舒棠忧还在调侃柳凝啰嗦,就听余云阳喊道:“爹回来了。”
“待余鹤年走近些,余梓秋和余云阳道:“爹。”
“嗯。”
看了眼余梓秋后,余鹤年移开视线对几人道:“为父有事与你娘商议,你们先去花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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