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兆之神色微滞,十分不可思议般:“太后娘娘念叨臣?”
诸葛安见他这副模样,垂下眼没再看他。屋内四处铺着软毯,炭火不知是在哪里烧着,整个屋内暖烘烘的却听不太到炭火炙烤声。
屋里没多少下人,太后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林兆之锁着眉,又问:“当真是臣的名吗?”
“你的意思是朕听错了?”诸葛安冷笑:“朕也想知道母后为何念叨爱卿的名字。”
太后不止单念了林兆之的名字,还说了蒋家和诸葛觐。
长此以往,听得诸葛安心中有了疙瘩。
林兆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太后如今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有时候问她她也只愣愣的坐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诸葛安想弄明白为什么,只能找林兆之。
说到底,他心底还是愿意相信林兆之的。
林兆之缓声又说:“许是之前之事叫太后娘娘对臣有了芥蒂…”
这个理由倒是足够叫人相信。
可诸葛安却总是觉得怪。
虽心底余有异色,可皇帝面上不显,只缓了神情冲林兆之招招手。
林兆之俯身过去,皇帝却抬眼打量起这张脸:“朕听爱卿近来总病着,如今可好些了。”
“劳陛下记挂,臣无大碍。”
他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皇帝的视线如有实质,在他脸上看个仔细。良久,诸葛安终于再次开口:“无碍便好,爱卿是国之栋梁,身子最是要紧。若是如朕母后...”
诸葛安顿了顿,隔壁太后模糊的呓语像丝线,透过墙壁横在二人之中。林兆之近来没再熏安神香,药也换了方子,二人现下挨得极近,诸葛安嗅到不同以往的味道。
他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右侧头突突跳了两下。诸葛安歪头,一只手攀在林兆之肩头:“林卿,你不会叫朕失望的,对吧。”
林兆之耳边一热,皇帝已然借力站起身,此时正伏在他耳边。
“去见见太后吧。”
太后坐在梳妆镜前,梨花木梳被她捏在手中,也不梳妆,就盯着铜镜呆呆的坐着。
“陛下、尚书大人。”伺候太后的宫女见了来人,欠身行了一礼下去了。
不仅她下去了,室内本伺候着的宫人都下去了。
林兆之终于又见到了太后。
太后如今模样与他印象中的当真是天差地别。一向傲气高高在上的太后,如今像个七岁稚童,顺着声音睁圆眼看来。
一见林兆之的脸,太后仿若触电般瑟缩一下,随即她紧闭眼睛,梳子被当作佛珠,被指甲拨得“刺啦”响。
指甲很快就被磨得看见了肉,丝丝红色染上梳齿。
诸葛安几步上前按住太后的手,冲着已经退出去的宫人高喊:“都给朕滚进来,朕叫你们看顾好太后,你们就是这样看顾的!?”
林兆之看太后这反应,似乎被逗笑。他抿抿下唇,将那么点笑隐藏:“太后这是...”
皇帝手中擒着才从太后手中夺下的木梳,闻言垂眼扫林兆之一眼。
这屋的梳妆台在台阶之上,皇帝站在这上面,比林兆之高了那么一小截。
诸葛安皮笑肉不笑:“爱卿不知道?”
“臣知道什么?”林兆之满脸无辜,一点叫人看不出破绽。
宫人从门外涌进来,有几个手里拿着简易处理伤口的药箱。想来太后没少自伤。
诸葛安看他半晌,意味不明的从嘴中哼出一声笑:“你们真当朕不知道你们在宫里安插眼线吗?”
林兆之表情不变:“臣不敢。”
“嘴上不敢,做事就没有你们不敢的。”
诸葛安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没有生气,他手中染血的梳子被他仍在一边,很快就有宫人收起了。
林兆之从善如流地跪下:“臣真的不敢。”
太后还在诸葛安身后瑟缩着不敢睁开眼,嘴里满是呜咽之声。
宫人已经给太后包扎好,没人敢去看皇帝。他的不悦之情溢于言表,没谁不想要脑袋了敢去看皇帝。
好久,林兆之听到诸葛安轻声说:“爱卿跪着做什么?朕又没罚你。”
抬眼看,诸葛安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初。
林兆之什么都没说,只从地上起来。
诸葛安一手搂着太后,安抚着如惊弓鸟的人。
太后声音模糊不清,却也能依稀听到“素白”二字。
诸葛安拍着她的肩臂,仿若慈母:“朕此前从没想过太后李氏也会有此等模样。”他声音很低,却足够叫林兆之听清:“自朕记事起,她从来都是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朕哭了,她只会蹙着眉骂朕没用。后来朕坐上了龙椅,本该万人之上,可她却牢牢把持着朝政。朕听过很多人说朕没用,你明白那种滋味儿吗?”
林兆之垂眼,不曾作答。
“朕是皇帝啊,他们竟然敢骂朕。朕在宫里大闹一通,砸了好多东西,然后跑出了宫。”诸葛安的眼睛露出点眷恋:“朕去找皇兄,皇兄给了朕好多糖,只有他没说过朕没用,也从没拿我与先太子比过。”
“...陛下怎会是无用之人。”
诸葛安看向林兆之:“是啊,皇兄也好,母后也罢,全是朕的手下败将。所以啊,朕最信你。林卿...”诸葛安的声音更低了,林兆之再次看去,只见皇帝的手不知何时从太后的肩膀上移到太后眼边。
在林兆之看去的那一瞬,他打开了太后的眼。
“啊!”屋内煞时响起尖叫,太后想合眼,可上下眼皮都被人控制着打开,她只能被迫看着这张脸。
“素白——素、素、”
短促的音节从她的喉结溢出,李依然的肩膀拼命缩着,想逃脱掌控。
“你死、父亲...”
她不知所谓的说了好多,叫人难以明白究竟说的是什么。
“对,李承烨已经死了,死在东宫案里。”诸葛安陪了太后几月,对她的言行也明白了七七八八,现下竟是唯一能听懂太后表达了些什么的人。
李依然的父亲官拜正三品侍郎,当时东宫谋逆闹得沸沸扬扬,她父亲李承烨也不免牵扯其中。
那案子后来几乎没人敢提的原因其一便是,除了东宫中人死尽,就连稍微参与其中的官员也没几个活到次年。
李承烨就死在此案。
那时先帝身子还算康健,做出的决定却像疯了一般,竟然就因为李家与曹家走的近些,定了他个结党营私的罪,判了死刑。
大家都觉得先帝昏了头了,可没人敢说。
李承烨是当时配合查案的官员,也是他提供了太子谋逆的最终罪证。
李依然“哈哈”地叫着,看着林兆之的脸,泪流下来糊了皇帝满手。
“陛下...?”林兆之的目光在太后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到皇帝脸上。他惊疑不定,扭头看宫人也没几个敢留在屋子里的,四周的人已经空了。
“母后,你怕他做什么?”诸葛安弯腰贴在太后耳边,没一丝怜惜:“你怕林兆之做什么。”
李依然耳边有无数人在说话,早被她遗忘的记忆在近几月里愈发清晰。许是素白不在,她再也遏制不住那份恐惧。
烈火中的女人提着剑,眼睛死死盯着她。
红色的是火还是血,李依然只记住了那双眼。
在往后几十年,那双眼没成为李依然的梦魇。可在今年,她接连受创,再见到那张熟悉的脸,李依然再也压制不住对第一次杀人的恐惧...亦或是兴奋。
她也终于在这时候清楚了,林兆之就是蒋诗语的孩子。
那如出一辙的眉眼,李依然不可能忘记。
她顾不上什么当初东宫只有一女,此时此刻,被刺激得稍微清醒了些的李依然,对着这张熟悉的脸喊出了三个字:“蒋诗语...”
蒋诗语?
诸葛安的手松了下来,李依然的身子向后倾着,一直是靠着诸葛安才没掉在地上。此时诸葛安的手一松,连带着原本站定在那儿的力气也松了。
李依然一下失了力,倒得并不好看。
头上本就歪着的珠钗掉在地上,她手一撑,尖细的银体就刺入了手掌。
血在地上糊了满地,方才被包扎好的伤口很快又被污染。
诸葛安没看太后一眼,他看着林兆之,心里却想着蒋诗语三字。
这名字于他而言,说得上熟悉。可对于蒋诗语本人,他又实在陌生。
皇兄年长他许多,在他尚不存于人世时便已结了亲。
蒋诗语就是他的太子妃。
皇帝看着林兆之满脸的疑惑,陡然觉得荒谬。
自己竟然就因为母后几句胡话就在大臣面前如此失态。
他缓缓的扶住额头,冷静下来。
“你先下去吧。”他对林兆之说。
林兆之抿唇,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太后,不知想到什么。很快,他收了眼,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般告退。
出宫路上,林兆之难得没了满脸和煦。
他脸色虽不难看,但也谈不上多好看。
直至到了宫门,他看到接他的马车前站着洛十而非易宫。
几乎是瞬间,林兆之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自他从那夜活下来,他再不曾如此将真实浮于表面。
他敛下难看,几步坐上马车。
车摇摇晃晃得动起来,林兆之在颠簸中问洛十:“出什么事儿了。”
“小姐与五领事联系不上,青鸟传回消息,楚公子在府中从来没出去过。”
感谢阅读[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3章 芥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