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梅梢,几片花瓣被风吹得抖动一二。
林兆之抬眼,面上满是无奈:“你明知我不想说,何必如此。”
祁元辰的眉锁得更深,那样高大的身形在这一刻竟然显得有些低矮。冷风吹得刚才下肚的酒都上了头,他低头看着林兆之唇绷成一条线:“你知我不会妨你,怎不能说?我以为...”
他说着,鼻尖的冷意一路蔓延进去,冷得他鼻腔都有些发酸:“我以为哥哥与我一般,不会再互相猜忌。”
祁元辰做出这副模样,分明是知道林兆之最吃这套。
这次他失算了,林兆之听罢,只反问:“那你呢?这声新春快乐我想留在除夕夜听,你能来吗?”
这是第一次,林兆之将他的需求摆在明面上说了。也是第一次,祁元辰失了声,不敢做出承诺。
酒气散在两人之中,并不熏人。
宴上的酒是米酒,算不得烈,喝入喉间只有米香。
林兆之等了片刻,见他不答,目光移向别处:“你尚不能做到,又如何叫我做?”
“这分明不是一个道理。”
“怎么不是一个道理?祁大人有不便同我讲的,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也有不想与你说的,你又何苦追问?”
祁元辰上学时就说不过他,现在还是说不过。他的手死攥着酒杯,不知是一手上头还是被话赶着,祁元辰开口道:“我今日晚就要赶回西疆,除夕夜怕是赶不回来。西南延边守卫传来消息,胡人那边最近在集结粮草,我怕他们趁着这时候出手。”
今年胡人大败而归,迟迟没反击的意思,本以为今年他们偃旗息鼓了,于是西疆大多将领都在今年冬回了京都参加老将军的卸任宴。
胡人久没动静,如今又在往南侧那头偷偷收集粮草,想来是谋划已久。
军中奸细已被揪出来了,没人和胡人那边通气,他们自也不会知道西疆与南海建立了一整条完整的守望线。
若是胡军再次进犯,留守边疆的那些士卒多半抵御不住。但虽军中奸细除去,京中是否剩余残党他们也尚未可知。
祁元辰准备将计就计,就让蛮子以为他们都回了京,西疆无大将镇守。
他则从张重涛手下借走那拨从西王军中的带走的亲信,王军走雪路秘密回西边,再加上西疆剩余留守士兵。
按经验看,这些兵马抵御剩余胡军足够了。
可祁元辰还是不敢托底。
他的对手是萨日和,萨日和善用倒鞭,作风狠辣。
祁元辰还是押运粮的小兵时就遇到过萨日和。那一仗,他们那支队伍只有两人活了下来。
他在萨日和手下输的好惨,兄弟的血压祁元辰的肩头,叫他日夜不敢忘却。
第二次对战萨日和,祁元辰已是成熟的将领,却依旧在对战中没讨到好。
那一场,是平局。
新年将至,京中尽是祥和之态。百姓活在此地,如此安乐。是以,祁元辰这一战不能败。
可他对上萨日和,心中浮现的第一念头竟然是恐惧。
萨日和是日日高悬于他头顶之上的尸山血海,是他第一次真的看到了自己死亡。
所以,他不敢说与林兆之。
他怕自己真的回不来,怕林兆之本就不好的身子更添新愁。
冬日寒风刺骨的冷,即便两人穿得足够厚实,林兆之也被这风刺得有些哆嗦。
今日赴宴,林兆之半束着发,一半乌丝盖在氅衣下,也将他的脖颈藏了起来。
祁元辰站在他身前,看林兆之时很容易就看到了被藏着的那片黑色。
林兆之听了他所言,视线却并不转回。身上白氅衬得他肤白如玉,方又吃了酒,面上薄红的血色将他比的好似落凡仙人。带着眼下连着的两颗红痣都分外惹眼。
许不是红痣惹眼,是他惹眼。
“他们还真敢抵死反扑。”仙人发话,只是这话一瞬将他从落凡仙人变作人间修罗:“余孽逃脱的麻烦太多,此番他们若真再次进犯,以胡蛮如今兵力想来只能打个措手不及。既被觉察,那他们只有一条死路。”他一顿,“此去你多加小心。”
林兆之还是没告诉祁元辰他在做什么。
祁元辰深深得看着他,不自觉抬手摸过他的眉骨,又一路滑到眼下。
他喉结滚动,说:“我会小心的。”
祁元辰的指腹滚烫,贴在眼下薄皮上让林兆之有些想避开。
甫一动作,他的脸就又被祁元辰转了回来。祁元辰垂着眼,问:“可以吗?”
林兆之终于和他对视,话还没出口,祁元辰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般,以自顾自的吻来。
这个吻并不轻柔,带着祁元辰明显的急躁。他的指腹很烫,唇瓣却是冰凉柔软的两片。
宴席在不远处,他俩被梅树和假山挡着,只能听到那里杂乱的闲谈声。
“...”
林兆之后仰一下,得空喘息:“胡闹,小心被人瞧见。”
“他们看不见的,有树挡着呢。”祁元辰纵他闪避,也不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林兆之还要再说,话在喉间滚了又滚却始终没说出口,就连面上神情也叫人辨不出喜怒。
他整了整衣襟,开口时只说:“我先回席上了,这么久不见我们,仔细被人寻来。”
祁元辰手中还捏着从林兆之手上拿下的酒杯,那股酒香都不曾散去。
他没回席上,反去了方才林兆之盯的假山后头。
那边空无一人,造景的树木在冬日光秃秃的,只能掩在假山之后。
江老将军的卸任宴得皇帝批准,不少人名流人士也来了席上。
原因不多,大多都是为了祁元辰这个新上任的大将军而来。
祁元辰一向在边沙场上厮混,虽说开年在京都待过那么段时间,但他又与朝里新贵闹得不算好看。林兆之得皇帝器重,靠着宫变日护驾,一跃晋升户部尚书。没谁愿意为着一个小将军得罪户部尚书。故而祁元辰在京都的那些日子也没结识几个官员。
章尘好久不见林兆之,举着酒杯在席上逛了几圈,才见林兆之从旁侧来了。
“林大人,方才怎么都没寻着您。”他脸上扬着喜色,眉眼间的皱纹都被喜色淡化不少:“下官想敬酒都没寻着人啊。”
林兆之笑说:“有些不胜酒力,出去吹了吹冷风。”
“这酒吹不得风呦,林大人之前没喝过这口吧。这酒虽不算烈,但后劲最是厉害,冷风一吹就都激起来了呦。”章尘一边解释着一边将手中酒杯举起:“既如此,那就下官敬您,多谢您的提点之情。”
章尘晋升了。
他在大理寺混到这个岁数,本以为未来机会渺茫,只想着能在如今纷乱的世道里保全自家。谁成想,临到这关头,他还能再升一级。也多亏了林大人提点,章尘对林兆之的感激已无法用言语形容。
“打铁还需自身硬。章大人本就是个细心的人,我不过在陛下面前提了几句,哪里敢承这个情。”林兆之空着手,他的发丝在方才乱了。
章尘一噎,只端着笑。
席上突然热闹起来,不少人端着酒杯往一处去了
他俩这边也只能听到什么“少年英才”“未来可期”。
循着人流看去,俨然是祁元辰回了席上。
章尘自也看见了众星捧月的祁元辰。
祁元辰身量够高,人长得也俊俏,本就是个人群里扎眼的存在。
章尘面上有些尴尬,他可记得林兆之和这祁元辰不大对付。
这是老将军卸任宴,他不去和从老将军手下出来的新将军敬杯酒也说不过去。这新大将军神出鬼没的,总一眨眼就见不着人了,他要敬酒也要快些。
但林大人又在他眼前。
章尘为难的转头看。到底去不去呢。
他这为难的神色自也收在林兆之眼中,林兆之看着被众人簇拥的祁元辰,意味不明地笑一声:“这位祁将军颇受欢迎啊,这么多酒下肚,还能出得了府吗?”
章尘没敢随便搭话,他看着林兆之的表情不算好看,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林兆之也没想人回什么话,他收回视线对章尘道:“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失陪。”
“啊...”章尘张开嘴,迟疑一瞬。
今日不是休沐吗,怎么...
很快他又瞥见了祁元辰,心中了然:“大人既还有要事,我也不叨扰了。”
章尘十分有眼色的离开林兆之身边,顺着人群往那边走去。
告了江堰辞行,林兆之才终于出府。
就是告辞时江老将军看他的眼神实在不太对,林兆之素与江老将军交集不多,一时也摸不准是为什么。
易宫牵着马车早早等在府外巷子里,一见着人就驾马过来:“主子,要回府吗?”
林兆之站在石狮前,想了片刻:“不了,先去户部一趟。”
马车的车厢上系着铃铛,随着道路摇晃而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响搅乱了在轿里的林兆之,他稍掀开些帘子,看路上来往行人众多,也不知想到些什么,眉头都蹙了蹙。
休沐日,户部只有值守官员在。
似是没想到林兆之会突然前来,值守官员一脸诧异:“今日老将军卸任宴,大人没去吗?”
“才从宴上出来,想起春节年响还有处没核对清楚,趁着还有些时间,就来核对一二。”林兆之进了内堂,随手将外氅脱下,脚步不停的走到账房。
今日虽是休沐,可有值守官员在也不至于没个炭火烧着。宴上吃的酒还没完全散开,林兆之身上也不算冷。
这个值守官员算林兆之的嫡系,是林兆之坐上侍郎后亲自提拔起来的一位。他最佩服林兆之的一处便是,无论什么情形,尚书也从不会耽误公事。
他搓着手,吩咐着侍卫去把炭火再烧旺些。
“大人,我来帮您吧。”
值守官员名唤苏临,镇江人士。平日也算勤勉,过手的账目几乎没出过什么错。
林兆之正拿出没核对清楚的账目翻看,闻言抬头瞥他一眼:“也好。”
核对账目不算什么大事儿,先尚书在职时这些事情全是委以下人而做的。也就林兆之不辞辛苦,每每都要自己对一遍。
这一对就对到了暮色。苏临揉揉发干的眼睛,将核对好的账目收起。
案前已经点上烛火,林兆之垂着头还在过账,昏暗的烛火照出他睫毛的投影,细长又密集的在眼下。
苏临不过瞟了一眼,就这一眼叫他呼吸都暂了一瞬。
尚书大人这副样子实在好看。他们平日见的林兆之都束着发,做事也够干脆利落,哪里见过林兆之披散着大半头发,垂目烛映的模样。
“今年扬州交上来的账倒是比往年少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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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对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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