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墨色丝绒,温柔地覆盖了山城重庆。白日里喧嚣奔腾的嘉陵江,此刻也收敛了几分野性,江面倒映着两岸星星点点的灯火,波光粼粼,如梦似幻。而在这片夜色中,最耀眼、最独特的明珠,无疑是洪崖洞。
依山而建的吊脚楼群,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木质的结构在暖黄色的灯光勾勒下,仿佛一幅立体的《清明上河图》,充满了古朴而又鲜活的气息。每一层都人声鼎沸,特色小吃的香气、酒吧的音乐、游客的欢声笑语、小贩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独属于洪崖洞的、热闹非凡的市井交响曲。狭窄的石板路上摩肩接踵,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举着手机、相机,贪婪地捕捉着这独一无二的美景,感受着这座城市独特的魅力。
然而,在这片繁华喧嚣的表象之下,某些角落的阴影似乎比别处更深沉一些。
在洪崖洞某一层靠近江边的一个相对僻静的拐角处,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摊。摊主是一位姓周的老人,街坊邻里和常来的熟客都叫他老周。老周年过六旬,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沟壑,眼神却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和沧桑。他不像其他摊位那样售卖光鲜亮丽的旅游纪念品或网红小吃,他的摊位上摆着的,多是些旧物件——锈迹斑斑的铜钱、缺了口的瓷碗、蒙尘的木雕、泛黄的旧书……偶尔也有些他自己手工打磨的竹制小玩意儿,比如烟斗、牙签筒之类,手艺倒是颇为精巧。
老周的生意算不上好,年轻人大多对这些“老古董”不感兴趣,只有少数上了年纪的游客,或者对古玩略懂一二的人,才会在他的摊位前驻足片刻,随意翻看几下,偶尔也会讨价还价买走一两件便宜的小玩意儿。老周似乎也并不在意生意好坏,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默默地坐在小马扎上,眼神放空,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流,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热闹,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他的摊位就像洪崖洞这幅浓墨重彩的画卷上,一点不起眼的、带着陈旧色调的墨迹。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刚刚隐没在山城起伏的山峦之后,洪崖洞的万千灯火次第亮起,将这片吊脚楼群装扮得如同童话世界。游客数量也达到了顶峰,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老周的摊位前依旧冷清,他像往常一样,佝偻着背,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的几件古钱币在灯光下泛着暗淡的光泽。
突然,一阵刺耳的惊叫声划破了喧闹的夜空,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实则喧嚣)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死人了!有人掉下去了!”
尖叫声来自靠近江边观景平台的位置,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慌乱。
原本沉浸在游览乐趣中的游客们,像是被按下了某种开关,瞬间停滞了一下,随即如同炸开锅一般,纷纷朝着声音来源处涌去。好奇心驱使着人们,暂时压倒了恐惧。
很快,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洪崖洞内传开:一位老人从某个高处坠落,当场身亡!
人群开始骚动,惊恐的情绪逐渐蔓延。刚才还充满欢声笑语的观景区域,此刻已经被惊慌失措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有人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有人试图挤进去看个究竟,又被里面的景象吓得连连后退,脸色苍白;还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猜测着事故的原因。
“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怎么会掉下去?”
“好像是个摆摊的老爷爷……”
“天哪,太吓人了!这地方也太危险了吧!”
“会不会是……自杀啊?”
“别瞎说!看着像是意外失足……”
景区的保安和管理人员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努力地维持秩序,试图将围观的人群与出事地点隔离开来,以免破坏现场。但汹涌的人潮和不断扩散的恐慌情绪,让他们的工作异常艰难。警笛声由远及近,很快,几辆闪烁着红蓝光芒的警车穿过拥堵的街道,停在了洪崖洞景区入口附近。
刑侦支队的警员们迅速下车,拉起警戒线,控制住现场。负责现场勘查的法医和技术人员也立刻投入了工作。
林语晨和沈墨赶到的时候,现场的混乱已经得到了初步控制,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不安依然浓重。警戒线外,是密密麻麻伸长脖子张望的游客,各种猜测和议论声不绝于耳。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林语晨一边戴上手套,一边向先到的同事问道,目光扫过被白布覆盖的人形轮廓,以及周围散落着的一些物品。出事地点是一个相对狭窄的步道拐角,外侧是加装的防护栏,但其中一段防护栏的木质扶手似乎有断裂的痕迹。
“初步确认了,就是住在这附近的一个老人,姓周,大家都叫他老周。在这里摆了个小摊,卖些古玩杂项和手工竹器。”同事指着不远处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小摊,“据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游客说,当时她正沿着步道往前走,突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就看到这个人躺在下面的平台上了。她吓得赶紧喊人。”
“初步判断是意外吗?”沈墨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面上的痕迹,以及那段断裂的护栏。护栏的断裂处看起来有些陈旧,似乎是年久失修加上外力撞击导致的。
“现场情况看起来像是这样。”同事叹了口气,“老周年纪大了,可能晚上光线不好,又人多拥挤,不小心在拐角处没站稳,靠在了护栏上,结果护栏不结实,就……掉下去了。高度不算特别高,但头部着地,当场就不行了。”
林语晨走到尸体旁,示意法医掀开白布的一角。死者正是那位老周,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凝固的惊愕,或者说……是别的什么难以言喻的表情。他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
“死亡时间初步推断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前,符合坠亡特征。”法医在一旁低声报告,“具体的死因需要回去解剖后才能确认,但体表未见明显抵抗伤,衣着完整。”
林语晨点点头,目光落在了老周散落在一旁的摊位物品上。一些古旧的铜钱、几枚锈迹斑斑的铜扣子、几件小巧的竹制烟斗、还有一些泛黄的旧书……这些东西杂乱地散落在地上,显然是坠落后从他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掉出来的。
“现场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林语晨问道。
技术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收集地上的物品,用证物袋一一装好。“除了这些摊位上的东西,我们在死者紧握的右手里,发现了这个。”一名技术人员递过来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放着一枚样式古朴的钱币。
林语晨接过证物袋,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那是一枚方孔圆钱,铜质,上面的字迹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似乎是某种古代的年号钱。钱币边缘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包浆自然,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了,不像是现代仿制品。
“老周是卖这个的,手里握着一枚古钱币,似乎也说得过去。”同事在一旁说道,“可能是坠楼的时候下意识抓住的?”
林语晨没有说话,只是将证物袋递给沈墨。沈墨接过,指尖轻轻拂过证物袋的表面,眼神专注。他似乎在感受着什么,眉头微微蹙起。
就在这时,另一名负责搜查死者衣物的技术人员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林队,沈顾问,你们看这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技术人员从死者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片。他小心翼翼地将纸片展开。
那是一张泛黄的、质地粗糙的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纸上用一种很奇特的、带着古韵的字体写着三个字,墨迹深沉,仿佛渗透了纸背。
——“债已偿”。
这三个字,笔画诡异,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和决绝。
现场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原本以为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事故,因为这三个字的出现,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债已偿?”林语晨盯着那三个字,眼神锐利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这……这看起来不像是意外啊……”旁边的年轻警员喃喃道,脸色有些发白,“这三个字……太瘆人了!”
“死者手里握着古钱币,口袋里揣着‘债已偿’的字条……”沈墨将那枚古钱币和这张字条联系起来,眼神变得幽深,“这真的是意外吗?”
如果是意外失足,为什么会在口袋里放着这样一张字条?“债已偿”,偿还的是什么债?是生前所欠的债务?还是……别的什么?这更像是一种……仪式?或者是某种宣告?
林语晨拿起那张“债已偿”的字条,对着光线仔细观察。纸张很旧,上面的字迹虽然是手写,但笔锋沉稳,结构奇特,不像是普通人能写出来的。墨迹的年代暂时无法判断,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张字条的出现,绝不是偶然。
“这张字条,还有那枚古钱币,必须立刻送回技术科进行详细检验。”林语晨当机立断,“确认纸张和墨迹的年代,以及上面是否有除死者之外的其他人的指纹或DNA。另外,仔细勘查那段护栏,确认断裂是自然老化还是人为破坏!”
“是!”
“老周的社会关系、家庭背景、有没有什么债务纠纷或者仇人,这些都要立刻去查!”林语晨的声音冷静而有力,打破了现场的沉寂,“不要先入为主地判断是意外!在查清所有疑点之前,这起案件,按照非正常死亡事件处理!”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具冰冷的尸体,以及那张写着“债已偿”的诡异字条。洪崖洞的灯火依旧璀璨,映照着每个人凝重的脸庞。喧嚣的游客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但恐惧的种子已经埋下。
一起看似普通的“意外坠亡”,因为这枚古钱币和“债已偿”三个字,瞬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这幽深的古意之中,仿佛透出了一道冰冷的凶光,预示着这并非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林语晨隐隐觉得,这个在洪崖洞角落里默默生活的老手艺人,他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一段沉重的“旧债”。而这笔“旧债”,最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画上了句号,或者说……开启了新的血腥篇章。
沈墨站在原地,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枚古钱币冰冷的触感,以及那三个字所带来的莫名寒意。他微微闭上眼,试图捕捉空气中可能残留的微弱意识碎片,但现场人太多,各种情绪交织混杂,干扰太大。他只能隐约感觉到一丝极淡的、混杂着痛苦、解脱和……恐惧的复杂情绪,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泛起一点涟漪,便迅速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这股暗流,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汹涌,更加古老。洪崖洞的古韵,在今夜,染上了一层洗不掉的血色。案件的余波尚未平息,新的阴影已然笼罩。林语晨知道,他们又一次卷入了一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漩涡之中。这“洪崖旧债”,恐怕远比他们最初想象的要复杂和诡异得多。那“债已偿”三个字,究竟是死者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遗言,还是凶手留下的挑衅和标记?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而解开这一切的关键,或许就隐藏在老周那平凡而又神秘的一生,以及那枚冰冷的古钱币和那张诡异的借据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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