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崖洞的喧嚣,在警戒线拉起的那一刻,仿佛被生生劈成了两半。线内,是赵老石冰冷的遗体和凝重的警察;线外,是依旧涌动却被无形力量压抑的人潮,以及那些交织着惊恐、好奇、议论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江水的湿气、香烛的余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黏腻地贴在每个人的皮肤上。
沈墨和林语晨赶到时,正好看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法医正小心翼翼地将赵老石的遗体抬上担架。老人蜷缩的姿态即使在死后也显得那么不自然,仿佛临死前仍在躲避着什么。他的那个标志性的、装着各种小玩意儿和工具的旧木箱,斜倒在一旁,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几枚古旧的铜钱滚落在青石板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沈顾问,林小姐。”负责现场的是辖区刑警队的张队长,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脸上刻着风霜和疲惫。他显然认识沈墨,主动走了过来,眉头紧锁,“死者赵老石,男,六十七岁,本地人,在这里摆摊修鞋、刻章、配钥匙快四十年了,算是洪崖洞的‘活化石’了。”
“初步判断是意外?”沈墨的目光扫过现场,最后落在了那段陡峭湿滑的“一线天”楼梯上。
“目前看是这样。”张队叹了口气,指了指楼梯,“这里是景区的一个死角,平时游客就少,光线也暗。今天早上雨下得急,台阶湿滑。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个清洁工,说赵老就这么趴在楼梯下,额头磕在了下面的平台石沿上,血流了一地。我们初步检查,致命伤就是额头上的撞击伤,符合高坠后头部着地的特征。”
“那‘债已偿’的借据和那些古钱币呢?”林语晨轻声问道,她的声音很柔和,却总能精准地抓住关键。
张队的脸色更加复杂:“那借据就攥在他右手里,纸张很新,上面的字……写得有点怪,不像正常的借据。至于那些古钱币,散落在他身边和木箱周围,有几枚滚得比较远。我们已经都封存起来了,准备回去做详细鉴定。赵老平时就喜欢摆弄这些老东西,摊位上也摆着一些,说不好是他自己带的,还是……”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也可能是别人留下的。
“现场有打斗痕迹吗?”沈墨追问。
“暂时没发现明显的。周围的护栏、墙壁都检查过了,没有挣扎、撞击的新痕迹。赵老身上除了头部的致命伤,其他地方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和淤青,像是滚落时蹭到的。”张队补充道,“不过,这地方太特殊了,游客多眼杂,又是老城区改造遗留下来的结构,我们正在扩大搜索范围,调取周围能找到的所有监控。”
沈墨点点头,没有立刻说话。他缓缓走向那段“一线天”楼梯。楼梯确实陡峭,仅容一人通行,两侧是高耸的岩壁和老旧的建筑墙体,湿漉漉的石阶上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光线从头顶狭窄的天空投下,形成斑驳的光影,更显得这里阴森诡异。
他没有下去,只是站在楼梯口,向下望去。赵老石倒下的位置,就在楼梯底部的一小块平台上,那里的青石板颜色明显比周围深了一块,是血迹干涸后的痕迹。
“张队,死者的家属联系上了吗?”林语晨问。
“正在联系。赵老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据说只有一个远房的侄子,平时不怎么来往。他在这附近有个老房子,我们已经派人去看看了。”
沈墨的目光从楼梯底部收回,转向了被法医暂时放在一旁的担架。白布覆盖着赵老石的身体,只露出了他花白的头发和一部分消瘦的脸颊。不知为何,他的视线被死者的脸部吸引了过去。他慢慢地走了过去,蹲下身。
法医刚做完初步检查,正准备盖棺定论般地将白布完全盖好,看到沈墨的举动,有些疑惑地看了张队一眼。张队对法医点了点头,示意无妨。沈墨是市局特聘的顾问,有些特殊的“本事”,虽然他不完全理解,但过去的合作证明,沈墨的直觉往往很准。
沈墨伸出手,手指轻轻拂过赵老石紧闭的眼皮。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肃穆的专注。林语晨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知道,沈墨这是要动用他那项不为人知的能力了——读取死者瞳孔中残留的最后影像和强烈情绪。
周围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警员们各司其职,尽量不发出声音,张队也屏住了呼吸,好奇又带着一丝紧张地注视着沈墨。
沈墨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死者的眼皮,进入了一个常人无法触及的世界。起初,他看到的是一片混乱的、晃动的光影,像是人在急速下坠时的视觉感受——昏暗的岩壁、湿滑的石阶、头顶狭小的天空……这些都与现场环境吻合,似乎印证了“意外失足”的判断。
但很快,一种强烈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入了沈墨的感知。
不是恐惧。
这是第一个清晰的信号。如果是意外失足,在坠落的瞬间,人本能地会产生巨大的恐惧。但沈墨感受到的,恐惧情绪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冤屈!
如同沉在水底多年的石头,带着巨大的压力和不甘,猛地翻涌上来。那是一种被冤枉、被陷害、被夺走了最重要东西的愤怒和悲怆。这种情绪如此强烈,如此真实,几乎要冲破沈墨的意识壁垒,让他也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憋闷。
“不是……意外……”沈墨的嘴唇微动,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声音。
林语晨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细微的变化,以及那瞬间弥漫开来的、令人心悸的沉重气息。她心中一凛,果然,和她隐约感觉到的一样,这里萦绕的,不仅仅是死亡的冰冷,更有一种强烈的、未了的怨念。
除了这股冤屈,沈墨的脑海中还反复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像。
那是一个盒子。
一个雕花木盒。
影像很不清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但能感觉到那盒子的材质古朴,上面似乎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这个雕花木盒的影像,伴随着一种极其强烈的执念,反复冲击着沈墨的感知。赵老石的最后意识里,似乎只剩下这个盒子,以及对它的深深眷恋和……担忧?
是谁?谁拿走了盒子?还是盒子里有什么东西?
沈墨试图从这混乱的情绪和模糊的影像中抓住更多线索,但信息太破碎了。死者的意识残留本就微弱,加上强烈的冤屈情绪干扰,他只能捕捉到最核心的片段。
“雕花木盒……”沈墨又低语了一句,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个读取过程对他的精神消耗很大。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凝重。他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周围那些负面的情绪驱散。
“沈顾问,怎么样?”张队立刻上前问道,他看到沈墨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可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沈墨看向张队,语气肯定地说:“张队,这不是意外。”
张队瞳孔一缩:“你确定?可是现场……”
“现场可以伪造,或者说,是被引导的。”沈墨打断他,“死者在临死前,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强烈的冤屈。有人冤枉了他,或者说,他是被人害死的,并且对方试图伪装成意外。”
“冤屈?”张队有些难以置信,“这……你怎么知道?”警察办案讲究证据,这种虚无缥缈的“感受”,他很难直接采信。
林语晨适时地上前一步,轻声解释道:“张队,沈墨先生对情绪的感知比较敏感。刚才他靠近死者时,我也隐约感觉到,现场残留的情绪中,恐惧很淡,反而是一种非常压抑的不甘和愤怒。”她没有提及沈墨的能力细节,只是用了一种更容易被接受的说法。
张队看了看沈墨,又看了看林语晨。林语晨虽然年轻,但在之前的几次接触中,他发现这个女孩观察力惊人,逻辑清晰,从不轻易下判断。现在两人都这么说,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那……有什么线索吗?是谁害了他?”张队急切地问。
沈墨摇了摇头:“线索很模糊。死者最后的意识很混乱,我只能捕捉到一些碎片。但有一个东西,反复出现,他非常在意。”
“什么东西?”
“一个雕花木盒。”沈墨一字一顿地说,“古朴的,上面有雕花。赵老石对这个盒子有很深的执念,他的死,很可能和这个盒子有关。”
“雕花木盒?”张队皱起眉头,在脑海中搜索着信息,“现场勘查没有发现类似的盒子。他那个木箱里……都是些工具和零散的小玩意儿。”
“那就要找了。”沈墨的目光再次投向赵老石的店铺方向,“这个盒子,可能是解开他‘旧债’的关键。”他特意加重了“旧债”两个字,显然是联想到了那张“债已偿”的借据。
张队立刻明白了沈墨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那张‘债已偿’的借据,和这个雕花木盒有关?所谓的‘债’,可能就和这个盒子有关?”
“可能性很大。”沈墨点头,“‘债已偿’,是凶手留下的障眼法,还是死者真的认为某件事了结了?但他临死前的冤屈,说明事情远没有结束,或者说,他是被诬陷背负了某种‘债务’而死。”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搜查赵老石店铺的年轻警员匆匆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小巧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盒!
“张队!沈顾问!在赵老石店铺最里面那个上锁的柜子里找到的!”年轻警员兴奋地报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证物袋上。
沈墨和林语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和凝重。
雕花木盒,找到了。
这个盒子比沈墨在死者意识中“看到”的影像要小一些,大概只有成年人的手掌那么大,通体呈深棕色,表面雕刻着缠枝莲纹,线条流畅,工艺精湛,一看就有些年头了。盒子是锁着的,黄铜的锁扣已经有些氧化发黑。
“打开了吗?”张队问道。
“还没,这锁是老式的,我们没敢硬撬,怕损坏里面的东西。”
沈墨接过证物袋,仔细端详着这个雕花木盒。触手冰凉(隔着证物袋),一股古朴而神秘的气息似乎透过塑料传了出来。他能感觉到,这个盒子,就是赵老石临死前执念所系的那个。
冤魂的低语,似乎就萦绕在这个盒子周围。它承载着赵老石的冤屈,也隐藏着那段被称为“洪崖旧债”的陈年旧事。
“立刻带回局里,小心打开。”张队当机立断,“另外,扩大走访范围,重点询问景区里其他的商户,尤其是那些和赵老石认识时间长的老人,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这个雕花木盒的来历,知不知道赵老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有没有提过什么‘债务’相关的事情。”
“是!”
警员们立刻行动起来。警戒线内的气氛不再是之前对意外事故的惋惜,而是多了一丝侦破凶杀案的紧张和肃杀。
沈墨将证物袋递给张队,轻声道:“张队,盒子里的东西,可能会非常重要。”
“我明白。”张队郑重地点头,然后看着沈墨,“沈顾问,林语晨小姐,这次又要麻烦你们了。”他现在已经完全打消了意外的念头。沈墨的判断,加上这个突然出现的、死者执念所系的雕花木盒,都指向这背后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们会尽力。”沈墨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望向那段幽深的“一线天”楼梯,仿佛还能看到赵老石倒下的身影,感受到那股未能散去的、沉甸甸的冤屈。
洪崖洞的喧嚣依旧,但在这片古老的吊脚楼深处,一段被时光掩埋的旧债,伴随着一声含冤的低语,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那个雕花木盒里,究竟装着什么秘密?“债已偿”的背后,是怎样的阴谋与血泪?沈墨和林语晨知道,他们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凶杀案,更是一段纠缠着恩怨情仇的陈年往事。而这段往事,如同洪崖洞夜晚迷离的灯火,美丽之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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