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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云端之坠

技术队的强光勘查灯已经撤走,36楼那曾经是巨大落地窗的狰狞破洞处,被紧急封上了一层厚重的蓝色防风塑料布。风被暂时阻挡在外,但塑料布被气流顶得不停地向外凸出、凹陷,发出沉闷而持续的扑打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办公室内,地毯上的玻璃碎屑已被小心清理干净,只有窗框边缘和地板上还贴着各种编码的物证标签,标记着扭曲的金属、那些微小的纤维、可疑的粉尘以及那个模糊的鞋印所在的位置。空气里残留的香水味已被彻底抹去,只余下清洁剂和尘埃混合的冰冷气息,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沉重压抑感。

林语晨站在办公室中央,背对着那个被蓝色塑料布覆盖的伤口。她低着头,视线落在摊开在宽大办公桌红木桌面上的几张现场照片和初步报告上。张宏远颈部那道新鲜、纤细、边缘锐利的皮下出血痕被高清特写镜头清晰捕捉;那支沉甸甸的银色金属外壳钢笔被小心翼翼地装在透明物证袋里,笔身上那个极小的激光蚀刻LOGO在照片里闪烁着冰冷的微光;还有吴薇在陈旧的壁纸上提取到的一处极其细微、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带有微弱香水气味的压痕照片。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枚冰冷的楔子,敲在她试图构建合理推论的间隙中。

自杀?一个变卖财产、行为异常、颈部有新鲜外力扼痕、袖口沾染他人香水、办公室门窗反锁、关键监控时段被精准抹除的人,选择在一个浓雾深锁的凌晨,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这结论如同覆盖在破洞上的塑料布,看似遮挡了风雨,实则脆弱不堪,一戳即破。

“林队,”办公室门口传来陈岩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侧身让开,身后跟着一位身穿宝蓝色羊绒大衣、妆容精致却掩盖不住满面憔悴和泪痕的女人,以及一个大约**岁、紧紧抓着女人衣角、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神空洞充满恐惧的小男孩。女人保养得宜的手死死抓着男孩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着。她正是照片上那个温婉美丽的妻子——苏晚晴。

“张夫人,张公子,”陈岩示意她们进来,语气尽可能温和,“这是负责您先生案件的林语晨队长。”

苏晚晴的目光扫过办公室的狼藉,最终落在那个被蓝色塑料布封堵的破洞位置,身体猛地一抖,仿佛被无形的寒流击中。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失声痛哭,只是将儿子更紧地搂向自己,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小男孩把脸深深埋进母亲的大衣里,只露出一个颤抖的后脑勺。

“苏女士,节哀。”林语晨的声音平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但那份冷静下透出的力量感,却奇异地让苏晚晴紧绷的神经稍许松弛了一丝。她示意陈岩搬过两把没有被波及的椅子,“请坐。我知道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但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这对查明真相很重要。”

苏晚晴搂着孩子僵硬地坐下,整个人像一尊被悲伤冻住的精美瓷器。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但开口时声音依旧带着破碎的哽咽:“林队长……宏远他……他不可能自杀!绝对不可能!”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笃定。

“为什么您如此肯定?” 林语晨的目光敏锐地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苏晚晴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交织着痛苦与愤怒:“这几个月,他是很反常……压力很大,睡不好,半夜经常惊醒,脾气也变得很暴躁,有时一点小事就冲我和儿子发火……但他从来没想过放弃!他一直在想办法!为了公司,为了我们!” 她抹去不断滑落的泪水,“就在前天晚上……他还跟我讲,说快看到希望了,说只要撑过月底,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他还约好了周末带小杰(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儿子)去看新的足球训练营,说要买最好的装备……” 她的话语因泣不成声而中断,只能紧紧抱着怀里仿佛失去灵魂的孩子。

“您说他压力很大,在想办法解决?” 林语晨追问,“具体是什么问题?公司经营?”

“是债务!可怕的债务!” 苏晚晴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恐惧,“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开始的,只知道这几个月他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焦头烂额……他变卖了很多东西,家里的好几辆车,我的一些首饰,还有……还有他偷偷抵押了我们的一套房子!” 说出“抵押房子”这几个字时,她脸上满是震惊和后知后觉的痛楚,“他以前从不瞒我这些事的!可这次,要不是银行前两天打电话到我手机上问产权变更的事,我根本不知道!”

“变卖财产?” 林语晨和陈岩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和他们初步了解到的张宏远金融新贵的身份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陈岩立刻在随身笔记本上飞速记录。

“对!” 苏晚晴用力点头,“他好像特别急,什么都想快点换成现金……银行账户里也总是进进出出,数额很大,但很快就没了……”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不安,“而且……大概……大概两三周前开始,他的行为变得特别古怪。”

“古怪?” 林语晨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他好像特别怕什么东西。” 苏晚晴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意味,“在家的时候,会把所有窗户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连缝隙都不留。晚上睡觉……他一定要把卧室门反锁,还……还搬了椅子顶在门后。有几次,半夜里他好像听到什么动静,猛地惊醒,会拿着……拿着棒球棒在屋子里转,神经兮兮地检查每一个角落……我问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他又不肯说,只说没事,让我别管……” 她的身体因回忆而微微发抖,“他说……‘有些东西……看不见才最可怕’,‘它们无处不在’……” “它们”?林语晨和陈岩都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复数代词。

“还有,” 苏晚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大概一周前,他带回来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就放在他书房的抽屉里锁着,不让我碰。”

“什么东西?” 林语晨追问。

“一个……一个金属的小盒子?不大,灰扑扑的,像个……像个老式的工具盒?或者装小零件的盒子?” 苏晚晴努力回忆描述着,“反正看起来很旧,很普通,但他就把它锁在抽屉里,钥匙随身带着……有一次我擦桌子想挪动一下,他看见后很紧张地冲过来抢过去,脸色都变了……”

金属盒?林语晨的思绪立刻与沈墨描述中那个“银色的、冷硬的、有棱角、像机械臂关节”的闪光联系在了一起。这会是巧合吗?

“另外,” 苏晚晴的眼神里透出更深的痛苦和一丝难言的复杂情绪,“他……他最近回家的时间也少了,应酬……好像特别多,身上……也常带着陌生的香水味……” 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妻子特有的敏感和屈辱。这直接印证了吴薇在张宏远袖口发现的香水残留,以及会客厅那残留的甜腻气味。林语晨注意到苏晚晴说这话时,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儿子,孩子似乎对这种“陌生香味”毫无反应,只是更紧地依偎着母亲。

林语晨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小男孩张杰一直紧握着的手。那小手攥得很紧,指节泛白,似乎在保护着什么。“小杰?” 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男孩保持平行,声音放得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你手里拿着什么?可以给阿姨看看吗?”

张杰猛地抬起头,那双红肿、空洞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惊恐,如同受惊的小兽,小手攥得更紧了,整个人拼命往母亲怀里缩。

“小杰?” 苏晚晴也察觉到儿子的异样,低头想掰开他的手。

“不要!” 张杰突然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猛地挣脱母亲的手,将那只紧握的拳头死死藏在身后,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小杰,听话。” 林语晨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却更加专注,“你爸爸的事,我们需要知道一切,才能找到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你手里是不是有爸爸的东西?他是不是交代过你不能给别人看?”

小男孩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看看母亲,又看看林语晨锐利而带着一丝莫名安全感的眼睛,内心剧烈挣扎。过了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恐惧和犹豫,从身后将那只攥得死紧的小拳头一点点挪到身前,然后,极其僵硬地、一根一根地松开了手指。

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大约只有指甲盖大小、极其轻薄的透明塑料片。那塑料片呈不规则的多边形,质地似乎很特殊,边缘有极其微小、精细的金属触点,在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非自然的反光,仿佛某种微缩电路板的基材碎片。

“这是……什么?” 苏晚晴惊愕地看着儿子掌心那从未见过的东西。

“爸爸……” 张杰的声音如同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爸爸……昨天晚上……偷偷给我的……”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塑料片上,“他……他把我叫到书房……锁上门……好凶……他以前从不凶我的……他说……‘如果……如果爸爸不见了……或者……死了……’” 张杰的声音被巨大的恐惧哽住,“‘就把这个……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不要给任何人!任何人!特别是……特别是那些……’”

“特别是那些‘什么’?” 林语晨追问,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

“他没说完……” 张杰崩溃地大哭起来,“他就很害怕地……看了一眼窗户外面……外面黑黑的……然后……然后他就把这个塞给我……推我出来……把门……锁上了……”

一个在死亡前夜,由父亲偷偷交给儿子、并严令必须隐藏的怪异“芯片”?林语晨立刻向陈岩递去一个眼神。陈岩会意,迅速取出一个特制的、带有防静电功能的物证小号密封袋,极其小心地用镊子夹起那片薄如蝉翼、闪烁着诡异光泽的透明塑料片,将它封存起来。塑料片落入袋中的瞬间,似乎有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电流般的光泽在其内部脉络中倏然滑过,转瞬即逝。林语晨紧紧盯着它,沈墨看到的“银色金属光”、“机械臂关节”的冰冷反光,与眼前这枚微型芯片的材质光泽,在她脑中瞬间重叠!

“苏女士,” 林语晨转向因儿子话语而彻底陷入惊骇与混乱的苏晚晴,语气沉稳但不容置疑,“请带小杰先回家,好好休息。我们会安排女警陪同。你们的安全是我们的首要责任。关于那个上锁的书房抽屉里的金属盒子……” 她看向陈岩,“陈岩,立刻联系局里,申请法律手续,我们需要尽快依法搜查张家住所,特别是书房那个抽屉。重点寻找那个老旧的金属盒!”

“明白!” 陈岩肃然应道。

送走悲痛欲绝又满心疑惧的母子,办公室再次陷入一种更加凝重的死寂。塑料布被风拍打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林语晨走到那个破洞前,隔着厚厚的蓝色塑料布,仿佛能感受到外面浓雾冰冷粘稠的触感,以及那无尽的、吞噬一切的虚空。

“林队!” 赵小飞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惊疑,猛地打破了沉寂。他几乎是从门口冲进来的,手里死死抓着他那块从不离身的平板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瀑布般滚动,还有几个被放大并做了复杂高亮标记的视频监控窗口界面。他冲到林语晨面前,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鬼。

“监控!36层的监控,还有那部总裁专梯的监控!” 赵小飞的声音又急又快,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放大,“空白时间!凌晨2:45到3:15这半小时!技术科那边搞不定,我用我的‘小飞专线’(他指了指背包里一个闪烁着蓝光、发出轻微嗡鸣的黑色设备)强行切入大楼安防系统的底层数据库进行深度扫描!有发现!天大的发现!”

林语晨、陈岩、以及刚刚从外面结束电梯井初步检查回来的孙浩立刻围拢过来。连在角落休息、脸色依旧苍白的沈墨也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深邃眼眸望了过来。

“数据是被覆盖了!用一种非常高明、几乎不会留下痕迹的‘幽灵协议’覆盖填充的!但做这事的人绝对没想到,这套楼宇自控系统核心服务器用的是‘磐石7.0’架构!” 赵小飞语速飞快,夹杂着大量术语,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一道道残影,“这架构有个隐藏的、只在出厂调试日志里才提及的底层缓存冗余机制!它在特定硬件触发阈值下,会强制保存一份原始数据流的比特级碎片快照!我找到了那个隐藏的缓存区!虽然被破坏严重,但我用我的算法强行‘拼图’了!” 他的语气带着绝对的自信和发现新大陆的狂喜。

屏幕上,一个视频窗口被最大化。那是36层总裁办公室门口走廊的监控视角。时间是凌晨2:58:31。画面非常模糊,布满跳动的噪点和雪花,像是信号极度不良的老旧电视,断断续续,极不稳定。但正是这种极差的画质,反而让其中出现的东西更加诡异。

一片雪花乱闪之后,画面短暂地稳定了那么零点几秒。就在这短暂的清晰瞬间,一个极其模糊、异常扭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它似乎紧贴着墙壁移动,速度快得几乎超出了摄像头的捕捉极限!紧接着,画面就彻底被雪花和乱码覆盖。几秒钟后,画面再次挣扎着出现短暂的、更短的清晰帧:那个扭曲的影子似乎已经贴在了总裁办公室那扇深色的实木大门上!然后……彻底消失。

“再看这个!总裁专梯内部的监控!” 赵小飞切换画面。同样是凌晨2:58:XX秒段(时间戳同样模糊),同样充斥着严重的噪点干扰。在剧烈闪烁的画面中,电梯那如同镜面般的内壁反射里,模糊地映出了一小片区域——似乎是电梯顶部的某个角落,一块用来检修的装饰板,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动了一下?那动作快得如同幻觉,紧接着画面就被雪花吞没。

“这……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孙浩倒吸一口凉气,指着那个扭曲的、如同融化蜡像般的走廊影子,“人?鬼?速度也太快了!监控都拍残影了!”

“还有电梯顶板!” 陈岩指着那块短暂“动”了一下的检修盖板,“这不可能!电梯正在运行中,顶板怎么可能被轻易撬动?除非……除非那东西力气大得离谱,或者……根本不是人?”

“再看看这个!” 赵小飞直接切换到另一个监控窗口,是地下车库通往低层货梯通道的入口处。时间在凌晨2:30左右。画面相对清晰。一个穿着深灰色连体工装、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脸上戴着黑色大口罩的人影,推着一辆堆满大型清洁设备、覆盖着深绿色防尘布的手推车,低着头,步伐沉稳地走进了通往货梯的通道入口。大约十分钟后,同一个身影,推着空车(防尘布依旧覆盖着,但车体明显变空)走了出来,离开了车库。整个过程中,人影的面部特征被完全遮挡,体型普通,动作没有丝毫慌乱。

“货梯监控呢?” 林语晨立刻问。

“被删得干干净净!干干净净!连我挖出来的底层碎片里,都没有货梯在凌晨2:30到3:30之间任何楼层的停留记录!仿佛那段旅程被彻底抹除了!” 赵小飞的声音带着挫败和极度的困惑,“那辆推车!那防尘布下面盖着的,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清洁设备!还有那个影子……电梯顶板……办公室门口那个……”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巨大的惊疑和一种被未知技术碾压的兴奋与恐惧交织的光芒:“林队!这不是普通的谋杀!这手法……这技术……像是……像是幽灵!是数据幽灵!它利用了我们系统认知的盲区!它……它可能真的‘无处可形’(他用了个生造词)!或者说,它能在我们监控‘看不见’的夹缝里穿梭!”

“数据幽灵”?“无处可形”?赵小飞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穿了现场本就压抑的空气。办公室内只剩下防风塑料布被气流撕扯的沉闷扑打声。那个在模糊监控画面中扭曲如蜡影、拥有非人速度、能撬动电梯顶板、最终消失在反锁办公室门前的“东西”;那个推着可疑推车、在货梯监控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工人;还有张宏远死前那句充满恐惧的“它们无处不在”……所有线索碎片,都指向一个完全超出常规刑侦经验的、被精密科技武装的、冷酷无形的猎杀者。

就在这时,林语晨口袋里的加密警务通讯器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蜂鸣声。屏幕闪烁,来电显示——“周局”。

林语晨按下接听键,周建雄浑厚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立刻传出,背景音似乎还有电台调频的微弱杂音:“语晨,现场初步情况我看了简报。案子复杂,迷雾很重。你立刻带人回来,到我办公室。有重要安排。”

“明白,周局。马上到。” 林语晨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她挂断通讯,目光扫过眼前神色各异的队员:陈岩的凝重,孙浩的暴躁与困惑,赵小飞眼中尚未褪去的、面对未知技术冲击的亢奋与惊悸,吴薇的冷静,以及沈墨靠着墙角恢复了些许血色、但眼神依旧因痛苦而暗沉、正默默注视着赵小飞那平板屏幕上定格的扭曲影子的脸。

“收队。” 林语晨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陈岩,孙浩,把现场物证,包括小杰给的那枚‘芯片’,安全移送鉴证科。吴薇,你跟进尸检,我要最详细的报告,尤其是颈部伤痕的致伤物模拟。赵小飞,你的‘小飞专线’继续深挖!所有监控碎片、大楼网络日志、甚至每一台电梯的运行数据,给我掘地三尺!我要知道那个‘幽灵’到底是怎么‘无处可形’的!” 她最后的目光落在沈墨身上,带着冰冷的审视和不容回避的指令,“沈墨,跟我去周局那里。你需要解释清楚,你看到的‘机械臂关节’和赵小飞发现的这些‘幽灵’,还有那枚芯片,到底有什么关联!”

市局大楼,顶层。局长办公室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门缝里泄出灯光。林语晨步履沉稳地走在前面,沈墨落后一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疲惫和某种深沉的阴影。

林语晨抬手敲门,指关节叩击在硬木上发出清晰的闷响。

“进来。” 周建雄浑厚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林语晨推门而入。局长办公室宽敞而肃穆,巨大的红木办公桌,靠墙是整排的书柜,里面多是政策文件和刑侦专著。一张巨大的本地区域地图挂在侧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味和纸张油墨的气息。周建雄靠坐在宽大的皮椅上,他年近六十,身材依旧魁梧挺拔,国字脸,眉毛浓黑,眼神锐利如鹰,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和历经风浪的沉毅。他穿着熨帖的警监常服,肩章上的星徽在灯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

看到林语晨和沈墨进来,周建雄放下手中的一份文件,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尤其在沈墨脸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周局。” 林语晨立正敬礼。

“坐。” 周建雄抬手示意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目光转向沈墨,“沈顾问,状态如何?”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还好,周局,谢谢关心。” 沈墨微微躬身,声音还有些低哑。

林语晨刚落座,便直接切入主题,开门见山:“周局,张宏远案初步判断是他杀。现场门窗反锁,专用通道关键监控时段被高明手段覆盖清除,死者颈部有新鲜外力扼痕,袖口残留他人香水,家属证实死者近期财务危机严重、行为异常恐惧、变卖财产,并在死前夜秘密交给其子一枚可疑微型芯片。技侦在恢复的监控碎片中发现无法解释的高速扭曲移动体、电梯顶板异常活动以及一个推着可疑设备进入货梯通道的伪装工人。此案手法呈现高度技术化、非人化特征,背景可能极为复杂。我认为需要立即成立专案组,集中资源,排除干扰,深挖到底!”

她的话语清晰、快速、条理分明,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直接抛出了案件的核心疑点和面临的严峻挑战,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更没有提及沈墨那充满争议的“回溯视像”所看到的“机械臂关节”。这是她一贯的风格,用铁一样的事实和逻辑链去争取支持。

周建雄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那双锐利的鹰眼直视着林语晨,仿佛要穿透她冷静外表下那颗不屈的磐石之心。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那单调的敲击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技术化,非人化……” 周建雄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语晨,你的判断,一向很准。这个案子,从第一份简报发到我这里,我就知道,它沉得很。”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更加沉凝,“你刚才提到的‘非人化’特征,指向性非常明确。这也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之一。”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再次转向沈墨:“沈墨的能力和经历,你们云南的同行,省厅的几位老领导,都亲自向我做了担保和说明。这不是什么江湖把戏,也不是装神弄鬼。那是……一种在极端情况下,以燃烧自身为代价,去捕捉死亡边缘残像的能力。代价巨大,且不可控。他看到的‘东西’,哪怕再破碎,再不合常理,都是真实影像的碎片折射。” 周建雄的语气异常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他看到的那个‘机械臂关节’的光影,与死者颈部的勒痕特征、吴薇发现的香水残留、还有你们新找到的那枚可疑‘芯片’,以及小赵发现的那个‘无处可形’的监控鬼影……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碎片,已经在指向一个极其危险的方向!”

周建雄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语晨脸上,锐利如刀:“这个案子,水面下的暗流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深、还要冷。单靠传统的刑侦手段,可能会撞上你们无法理解、甚至无法‘看见’的铜墙铁壁!我们需要新的‘眼睛’,需要能在黑暗中‘看见’那些非人轨迹的能力!”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斩钉截铁:“所以,我决定!沈墨沈顾问,从即日起,以‘特殊技术支援顾问’的身份,正式加入你二支队!由你林语晨直接领导!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周局!” 林语晨霍然站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愕和强烈的抗拒!她脸上一直维持的冷静瞬间碎裂,眼中燃烧起被冒犯的火焰,“刑侦工作是基于证据链的逻辑推演!是基于科学技术的物证分析!不是靠……靠无法验证的幻觉和玄学!他能力的代价?代价就是刚才那样瘫在地上抽搐?这样的‘眼睛’,在关键时刻能靠得住吗?我们需要的是能锁定目标、送上法庭的铁证!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因为‘看到’太多而崩溃的……观察者!”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对整个刑侦科学体系的捍卫和对这种“捷径”的极度不信任。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针落可闻。

“林队长!” 沈墨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低沉而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沙哑。他也站了起来,身躯挺拔如松,但脸色依旧苍白。他没有看周建雄,那双深潭般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次带着一种近乎悲怮的决绝和坦承,直直地迎上林语晨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你说得对!” 沈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林语晨话语的锋芒,“我的能力…它不可控!它危险!每一次使用,都是一场与深渊的对视!它撕裂我的神经,透支我的生命,就像把灵魂放在地狱的火焰上炙烤!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它的代价!” 他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手腕上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脆弱,仿佛能看见下面淡青色的血管,“我的大脑,我的意志力,就像走在布满裂纹的薄冰上!每一次回溯,都可能让这冰面彻底碎裂!我会疯掉!会彻底迷失在那些死亡残像的漩涡里再也回不来!没有人比我更痛恨这该死的、如同诅咒般的能力!”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剖心剜肺般的痛苦和清醒的自我认知,让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更加死寂的沉默。周建雄眉头紧锁,脸色复杂。林语晨眼中燃烧的火焰也因这份坦承的惨烈而微微凝滞。

沈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责任感和冰冷的决绝:“但是……林队长……正因为我看过太多……正因为我的‘眼睛’被迫看到过那些在常规视野下完美隐藏的‘非人之物’……正因为我知道‘它们’是如何利用技术、利用人性的盲区,如同幽灵般无声地制造死亡……正因为张宏远临死前看到的那个冰冷、非人的机械关节……正因为他儿子手中那片闪烁着诡异光泽的芯片……我知道,这一次,‘它们’又来了!‘它们’就藏在你们发现的那些‘数据幽灵’背后!藏在那些被抹除的监控缝隙里!藏在那些超出常理的速度和力量之中!如果我不站出来……如果我不试着用这双被诅咒的‘眼睛’去追踪那些‘非人’的轨迹……可能会有更多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迷雾里!就像张宏远!”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炭火,穿透了林语晨眼中冰冷的戒备:“林队长,我不需要你的信任,更不需要你的同情!我只要求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在彻底被这能力吞噬之前,把它……砸向那些藏在幕后的‘非人之物’的机会!用我这双‘眼睛’,去为你们撬开一道缝隙!哪怕只能撬开一道缝!这也是我现在……仅存的价值了!”

办公室内陷入了绝对的死寂。窗外的城市灯火在浓雾中晕染成一片模糊朦胧的光海。周建雄的手指停止了敲击桌面,只是深深地看着眼前对峙的两人,眼神凝重如山。林语晨站在原地,胸中翻腾着惊涛骇浪。沈墨那近乎自毁的剖白,那沉甸甸的、无法回避的“非人之物”的指征,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赖以生存的纯粹理性堡垒之上。那堡垒依然坚固,但一道裂痕,却已无声蔓延。

她死死地盯着沈墨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欺骗,没有表演,只有一片自我焚烧的荒原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孤注一掷。冰冷的命令几乎要冲口而出——让他滚出她的现场!但周建雄那不容置疑的“命令”二字,如同冰冷的锁链缠在她的腕上。而张宏远颈部那道新鲜的勒痕、张杰掌心里那枚诡异的芯片、还有监控画面中那个扭曲的鬼影……这些冰冷的物证,又如同无声的控诉,指向那片她无法用现有手段照亮的绝对黑暗。

“周局!” 林语晨猛地转向周建雄,声音因极力压制而绷紧如弦,“沈墨可以留下来!但我要求绝对权限!第一,他的任何所谓‘回溯视像’结果,只能作为辅助性参考线索,不得直接作为证据使用!必须经过严格的技术验证和逻辑链支撑!第二,在行动中,他必须时刻处于我的直接监管之下!他的精神状态由吴薇医生负责评估!一旦评估为不稳定,立刻停止参与任何核心行动!第三,” 她的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沈墨,“他必须签署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和责任承诺书!一旦因他的能力失控或判断失误导致行动失败、证据污染或人员伤亡,他将承担全部法律责任!没有豁免!”

她的条件苛刻到了极致,字字如刀,将刑侦科学的原则壁垒高高筑起,将沈墨的能力死死限制在一条狭窄而受控的辅助轨道上,不允许其越雷池半步。

周建雄沉默着,锐利的目光在林语晨和沈墨之间来回扫视。办公室的空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限。几秒钟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最终裁决的力量:“可以。语晨,你的要求,合理。沈墨,” 他看向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这是唯一的路。接受,或者离开。没有中间选项。”

沈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那冰冷苛刻的条件本身,就是压在他精神天平上的又一重砝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铁锈般的冷冽。他没有看林语晨,而是直视着周建雄,声音沙哑却清晰无比:“我接受。所有条件。协议我现在就可以签。”

林语晨不再看沈墨。她猛地转身,脚步带着压抑不住的、冰冷的怒火和一种被强行入侵领地的屈辱感,大步走向门口。红木大门被她用力拉开,又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如同她此刻心门狠狠闭合的声音。

门外,冰冷的走廊空气扑面而来。浓雾仿佛渗透进了大楼,在廊灯下氤氲成迷蒙的光团。林语晨停下脚步,背对着那扇紧闭的局长办公室大门,用力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胸中那股被强行压抑的、混合着愤怒和一丝被触动的惊悸彻底浇灭。

黑暗中,某种冰冷、精确、非人的“东西”,已经张开了无形的巨网。而她的阵地里,被迫嵌入了一颗随时可能失控引爆的、名为“沈墨”的炸弹。这场在浓雾中与无形猎杀者的对决,从这一刻起,变得更加凶险莫测。她挺直背脊,目光如刀锋般刺向走廊尽头那片被雾气笼罩的、深不可测的黑暗。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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