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二年三月,定北王卫观平定北地,班师回朝,举国欢庆。
皇帝下旨召仍在南境的崔山嘉回中都来。
卫观平定北地,南境在崔山嘉的治理下欣欣向荣,小打小闹的反叛势力被追着燕帝而来的明光军镇压。
天下真的安定了。
紧接而来的就是他的不安定。
他这个皇帝有名无实。
军政在卫观手里,朝政在崔丞相手里。
他不过是个傀儡。
可是能活着已经很好了,当年中都被破的时候,实在死了太多的人。
他害怕,不想要再经历这样的事情。
哪怕不做这个皇帝呢?
但是母后不甘心,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即便卫观军功赫赫也不能从他手里抢走天下。
总会有人站在他们这边的。
那个给他送过万民被的崔山嘉,足以与卫观分庭抗礼,她是个女子又如何呢?能在这个时候帮助到他就足够了。
百姓们来送崔山嘉离开太北郡。
卫观已经抵达中都,皇帝连发了三道诏书给崔山嘉,她再不动身,就不太好了。
冬夜和紫夜冷着脸,前前后后盯着崔四郎夫妇和崔护的棺椁,要把他们送回九清郡去安葬。
最中间的车架上端坐着一个身影,崔山嘉没下车和百姓们话别。
车队缓缓启程,在拥挤的百姓中间离去。
卢含和晏铃双双眉头紧锁,盯着那辆马车,崔山嘉此去,南境的局势不知道会不会改变。
没有了崔山嘉坐镇,她们的压力会增重很多。
但是万幸,她给了她们三年的时间,没有在燕帝死后新帝登基的时候立刻就启程离开。
阿凉一把拽下遮面的轻纱,一张脸寒得要滴水。
崔山嘉压根就不在这个车队里。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从第一道圣旨抵达太北郡之后,她就消失不见了,他怀疑冬夜和紫夜一定知道她的下落,但是她们谁也不肯告诉她。
原秀做主用借口拖延了前两道圣旨,这第三道却万万敷衍不得了。
就在原秀头疼的时候,冬夜和紫夜却开始准备启程的事情。
她们知道了崔山嘉的消息,却没有人告诉他。
他找了她很久,却一无所获,又或者有人从中作梗,在阻碍他找到她。
现在又用假扮崔山嘉的事情拖住他的脚,不让他离开车队。
离开太北郡之后,越走越萧条起来。
不过比原秀最开始领兵援救中都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
秋天的太阳有些伤人,晒不得一刻就让人燥热起来,农田里的人却像是感受不到这份热意,仍在埋头劳作。
几个劳作了一日的妇人坐在荫凉下扇风,爽朗的声音朝四周飘开,“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要好!”
她们随口谈论着什么时候能收得完粮食,今年又能剩下几成。
一个个声如洪钟、中气十足,若是听不懂她们说的话,还以为她们是在吵架。
几人见路边一个姑娘骑着一头驴,撑着伞打着扇,那驴子埋头吃草,那姑娘也不催促,反而看着田地里面劳作的人,便招呼她过来喝水。
她也在这儿半天了,虽说有伞,只怕也渴了。
那姑娘摇摇头,驱赶驴子走了。
从前可不见这样的贵小姐四处走动,如今倒是独自一人也敢出来了。
一妇人大声道:“那小娘子,你可仔细些,如今咱们这里虽有明光军守护着,却也不是万无一失的,你还是小心着些,莫往人少出去。”
说完了也不管对方听没听见,就转身走到田地里继续干活去了。
又听得一阵马蹄声急促,四、五个少年人策马疾驰,呼啸而过,妇人们也见怪不怪,明光军巡视的时候也这样打马而行,只是没有这样迅疾。
众人多看了几眼,忽而齐刷刷丢下手里的活计往田边冲过去。
那群少年人的马惊到了那个姑娘的驴子,差点将人给甩了下来了。
“那些小子,冲撞了人也不知道赔礼道歉,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没成想竟如此没有教养。”
那群人跑得飞快,落后的一人减了速,又见友人们没停,只好继续跟上。
妇人们将崔山嘉扶下来,连声问她有没有受伤,又对着绝尘而去的少年们破口大骂。
崔山嘉偷跑出来有些日子了。
她来看看她治下的地方如今是什么模样,那些县令送上来的文书里总是说这也好那也好,就没有一处不好的。
她看得害怕,听得心慌,总要来亲眼看一看才成,可若是大张旗鼓的去,只怕有人欺上瞒下,故意做戏,便谁也没有告诉自己出来了。
“常有这样的事情吗?”崔山嘉问妇人们。
那些人看着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们,惊吓了人就跑,那是一点也不将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怎么会呢?”妇人道,“有明光军在这里,我们这里的富家公子们也不敢这样跋扈,这些大约是北边过来的公子们,就这几日已经来了好几拨了。”
“因那燕国皇帝已经死了,不再阻拦在中间,道路通畅了,他们便过来游玩,想要见一见崔郡君的风采。”她有些自豪,“咱们郡君要启程到中都去,过不了几日就要经过这里了。”
崔山嘉从太南郡走到吴郡再到庆阳郡,最后才在太北郡打转,这个时候启程前往中都的‘崔山嘉’应该才刚刚出发。
崔山嘉朝几位妇人道过谢,又骑上驴子往那群少年相反的方向走去。
得传个信回去,在太北郡就要守太北郡的规矩,这么横冲直撞的可不行。
很快粮食收完之后,道路上就会有很多拖着粮食的车马,他们再这样乱跑,会伤到粮农。
等走出了农人们的视野,崔山嘉才召了人前来吩咐。
她当然不能孤身一人上路。
雷姮在暗中跟着她,不会让她陷入危险。
刚开始的时候她也很不适应,她从小就受到了十分周全的照顾,从来没有这样出过门。
路怎么走?饭怎么吃?哪里落脚何处下榻,桩桩件件都是困难。
雷姮看她实在手忙脚乱,便会提前打点一二。
如今日这样的意外也发生过几次,崔山嘉自己能应对的,她就不出面。
当然事后寻人晦气这样的事情就不必报给崔山嘉知晓了。
崔山嘉骑着她的驴子慢悠悠地晃荡,再过几天她就要离开太北郡,正式踏上去往中都的路。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她在路边捡了个人,那少年自称中都人士,与友人结伴同游,路上走岔了路落单,又迷了路,担心自己要在野外过一宿,正慌乱着,就遇到了崔山嘉。
“这位姑娘救命!”方君思在林子里走得晕头转向饥寒交迫,眼见天色将晚,万幸终于遇到一个人。
崔山嘉正半梦半醒,忽听得这一声呼救,拿蒲扇挡着半张脸笑道:“哪里来的混帐?此处何来姑娘?休得浑说。”
方君思虽饿得头晕眼花,却还不至于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且听那声音也定是个年轻姑娘不假。
只是这荒郊野岭里出现个姑娘,似乎也不太对。
莫非是什么山野精怪不成?
崔山嘉驱赶着驴子靠近,倒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十分狼狈,他见了崔山嘉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头,不用对镜他都知道自己此时的尊容断见不得人。
方君思拱手道:“某自中都而来,不慎与友人失散,困在这林中迷了路,还请……相助。”
他觑了眼崔山嘉道:“敢问如何称呼?”
他方才喊了一声姑娘,叫人给堵了回来,这会儿也不敢随便称呼了。
崔山嘉起了玩心,道:“老身今年六十有六,你觉得如何唤我合适啊?”
方君思愣了愣,上前半步细看,又退了回去道:“您可莫要诓我,怎么看您都不是六十多岁的样子。”
他虽有些怀疑,却还是下意识地用了敬语。
崔山嘉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过是些驻颜的微末功夫,竟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失色。”
她微微摇头,显示出些对对方见识短浅的怜悯。
方君思的眼睛瞪得更大,啧啧称奇,“如此奇术,怎会是微末功夫呢?”
如此驻颜奇术若是叫他娘知道了,岂不要乐开了花,到时候整个中都都将为之疯狂。
“罢了。”崔山嘉展现出长者对幼者的包容,道:“你且跟上。”
方君思对这位驻颜有术的‘老妪’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完全将自己这一日的困顿抛之脑后,提起那双之前觉得再也提不起来的腿跟上崔山嘉的驴子。
前方的路越走越黑,像是要进入一个更大的陷阱。
方君思一颗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他的喉咙里跳出来,他此时忽然有了些许的危机感,好像不该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人。
但他实在无法对前面带路的人生出不好的感觉来,他总觉得对方不是恶人,下意识地就觉得她可信。
前方的人转过头来看他,似是笑了一下,紧接着山路一转,竟有一处精致小宅,灯火暖暖叫人心安。
崔山嘉自如地推开门,招呼方君思进来,他又安下心来,想来这里就是她的住处了。
这宅子十分干净精巧,劳累和饥饿一起涌了上来,他回想起在中都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顺遂日子,反思起自己出门这一趟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来。
诚然在路上有了许多从前没有的见闻,但是他迷路在山林里这一天,却叫他吃尽了苦头,若是没有遇到眼前的人,这一夜过去,只怕世上就再没有他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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