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山嘉在宅子里转了一圈,这是雷姮提前为她准备的住处,连晚膳也一起备好了。
她招呼方君思过来吃饭。
这少年一路上追着她问那驻颜的奇术,对陌生人没有任何的防备。
方君思理了理不太整洁的衣服,朝崔山嘉谢过便坐在了饭桌旁,倒是大方得体。
吃完了饭,竟然还知道帮忙收拾碗筷,崔山嘉看着他笑得越发和蔼,该是个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孩子。
方君思回头看见崔山嘉的笑,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祖母,一时红了眼眶,暗自感怀,离家这么久,也不知道祖母有没有想他。
心里也越发对崔山嘉六十多岁驻颜有术的言论深信不疑。
等他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了灶房,回头崔山嘉已经熄了灯,让他自去另一间屋子了休息,只得熄了继续追问的心思。
雷姮摸进崔山嘉的屋子里,黑暗里崔山嘉也能感受到雷姮十分不赞成的目光。
“你瞧他那样子,看着就不像是能伤到人的样子。”崔山嘉道,“我心里有数。”
又警告她:“你再这样,我就真跑了。”
雷姮大惊,她肯定崔山嘉一定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再往前就要离开太北郡了,虽然她们也有一定的掌控,但到底不如在太北郡里。
“属下知道了。”雷姮又在黑暗中离去,没惊动隔壁睡得很沉的方君思。
次日崔山嘉问方君思要往何处去,方君思就有些犹豫,他此来太北郡,还想继续往南走,到太南郡吴郡去去看看。
但是昨夜他梦见了祖母,又生了回中都的心。
一时拿不定主意。
于是他问崔山嘉:“请问您要到哪里去呢?”
崔山嘉道:“山野丛林里待得久了,想要到热闹的地方去走走,余生也算无憾了。”
方君思叹了口气道:“如今最热闹的地方就该是太北郡了。”
他出了中都一路走来,目之所及所走越荒凉,及至靠近了太北郡才又渐渐好了起来。
崔山嘉道:“南边我都看过了,我要往北去,到中都去。”
方君思眼睛亮了亮,喜道:“我也要回中都,我们同行罢。”
他不认路,要再迷一回路,只怕不能再遇到崔山嘉这样的人,就要死在外边了。
崔山嘉没有多余的坐骑给方君思,他就只能走路,行程虽然不快,但是多了个人说话也显得热闹。
倒是她小看了方君思,本以为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没成想打猎觅菜都不在话下,一路上倒是他照顾崔山嘉多些。
唯有一点,便是不认路。
路上路过了个镇子,崔山嘉给他买了匹老马。
倒不是崔山嘉舍不得花钱,而是整个镇子里也就只有这么一匹马。
也有骡子和驴,只不过人家不卖,还指望着牲畜干活呢,哪里能轻易卖掉。
有了老马只是给了方君思方便,但是速度没有提起来,他们仍旧这么慢吞吞地走着。
过了太北郡,方君思就比崔山嘉更熟一些,也会给她讲一讲他来时的见闻。
“你的朋友们呢?”崔山嘉问他。
他与友人同行而来,却在山林里独自迷失,若友人与他同时迷失在那里,以他的性子不会一句不提。
方君思低下头有些委屈,却还是回答了崔山嘉的问题:“发生了争吵,分道扬镳了。”
“他们知道你不认路吗?”崔山嘉又问。
方君思更加委屈,这回就不回答了,崔山嘉看他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便止住了发问,道:“前头有个茶铺,我请你喝茶。”
方君思又笑着应好,到了茶铺便当先下了马,再小心翼翼地将崔山嘉从驴子上扶下来,真拿她当个六十岁老妪对待。
茶铺里人不多,喝茶的人更少,白水比茶水便宜了不少,大多数人为省几文钱,宁愿喝寡淡无味的白水。
方君思安置好了崔山嘉,就到茶铺老板那去看他煮面包馄饨。
他总是对什么都好奇。
旁边桌子上的人在谈论着崔山嘉启程回去中都的事情,他们要到太北郡去做生意,如今南边的战事平定有几年了,各处都重新发展起来,但是发展得最好的还是崔山嘉治理下的几个郡。
从燕帝入关之后,那几处地方就没有再被战火侵袭过。
被保护得很好。
崔山嘉凑了个耳朵听,又听见他们说起卫观。
说这位定北王又加封了,改封吴王,封地就是吴郡。
又说他一回中都便把持朝政,小皇帝彻底被架空,甚至传出过禅让的话来。
只不过因为他之前从燕帝手上抢回中都的时候,用的是高翎国驸马的身份,于是群臣都反对他做皇帝。
小皇帝可比手握兵权又年轻力壮的卫观好糊弄多了。
只要卫观一日没有登基,他们就还有机会。
卫观认下了吴王这个封号,天子坐下独设一席,凌驾百官之上,小皇帝坐立难安,几次装病不肯上朝。
方君思端着两碗馄饨过来,都是野菜馅的,这样的地方一年到头都未必有一顿肉吃,更舍不得往馄饨馅里放了。
“闻着很香,您尝尝。”方君思道。
崔山嘉捞了个馄饨,问方君思:“你哪来的钱付账?”
方君思嘴里的馄饨顿时就不香了,在要不要吃霸王餐的念头里犹豫了半响,极小声喊了崔山嘉一声:“拂阿嬷。”
崔山嘉顿时就笑了,回道:“孙儿乖,祖母给你钱就是。”
方君思一张脸要埋到馄饨碗里去,这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那边厢歇脚的人已经准备再次启程,崔山嘉也没能再听到更多。
这一路过来,她听到了许多从前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的话。
她坐在驴子上发呆,方君思有点心疼老马,有时候会下来自己走一段,崔山嘉也不催促。
这样慢悠悠地走着,很舒服。
过了太北郡,就能很明确地感受到太北郡之外的不同。
太北郡以南,男人和女人一样可以无所顾忌地四处游走,能下地干活也能出门生意,还能出入官场。
出了太北郡,就呈现出两极分化的状态来。
燕帝死在中都之后,原秀镇压了九清郡以南的所有匪寇豪强之流,从前流向四郡的女子们开始返回故土,在被四郡彪悍的民风洗礼之后,失而复得的故土就像是一块未经着墨的画卷,允许她们肆意挥舞画笔。
与之相对的就是那些没能离开的人们,虽然也有不少妇人出门干活,但到底是少数,如崔山嘉这样年纪的姑娘就更少出来了。
被燕帝占领那些年,死了太多的人,平民百姓家的女儿们受到极大的摧残,富贵人家的小姐们也不例外。
她们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甚至羞于见人,自绝者不在少数,更甚者还抱团排挤这些回来的人们,指责她们忘记了祖训,竟然抛头露面不知廉耻。
这样的事情很多,崔山嘉一路上遇到过不少。
连她自己也被人用不善的目光谴责过。
当然这不是她们的错,她们受尽了磨难才得以活下来,而如崔山嘉一般的女子表现出来的状态太过自在。
给了她们太大的冲击。
如果认可了崔山嘉,那么她们所受的磨难似乎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但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啊。
怎么到了她们头上就变了天呢?
“拂阿嬷不要放在心上。”方君思小心地劝慰,“他们不知道您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毕竟崔山嘉看起来确实是二十几岁的样子。
老年妇人受到的束缚总要比年轻女子轻些。
崔山嘉本就不在意这些,倒是听他‘拂阿嬷’这三个字越叫越顺了。
莫不是真信了她的胡言乱语。
到了九清郡,这里竟更热闹些,方君思一打听,才知道是崔山嘉扶灵至此,要安葬父母,中都崔家也使人将死在中都的崔家人送回祖坟,因而人就聚集了过来。
他也想要去祭拜一番。
那都是为了守护大虞而牺牲的人们。
崔山嘉却推脱累了不去,方君思安顿好她便自己去了,转头崔山嘉被雷姮接走。
小皇帝的第三封圣旨也召不回她。
她离开太北郡是因为祖父的信,信上说崔氏族人要落叶归根,嘱咐她好好送父母和兄长的灵枢回九清郡。
从中都扶灵而来的是除祖父之外的另一个崔家的幸存者。
崔山嘉见了她觉得眼熟。
她有太多的堂姐妹堂兄弟,又早早离开了中都,其实分不太清他们。
“堂姐。”崔山嘉当先道,她往前迎了几步,她的这位堂姐腿脚不太好,许是在那场战乱里伤到了。
“阿拂。”崔若木握住崔山嘉的手,她比崔山嘉要更激动些。
中都里那偌大的一个家族,如今只剩下了她和祖父二人,空落落的崔府总叫人伤感,而崔山嘉远在太北郡,那里也只有她独自一人。
“你必是不记得我了。”崔若木含泪道,“家里兄弟姊妹多,我们只见过寥寥几面,你离开中都的时候又太小了。”
如今再多的兄弟姐妹都没有了。
“我记得堂姐。”崔山嘉说,“是你按住了十六兄。”
崔若木就是那个指责十六兄想要欺负她的堂姐,她的眼睛很特别,眼角上挑,不怒而威。
她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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