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观旧伤复发,政事又汇集到崔山嘉手里来。
跟随卫观的人里有人不满,只是那些将军们没一个人说话,开口的大多是在北地时跟随卫观的人。
殷绪说:“早在陛下往吴郡去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
“陛下能在吴郡立足,说是由崔丞相一手扶持也不为过。”
对方瞠目结舌:“那时候她才有多大?如何能帮助陛下呢?”
殷绪道:“所以说你们一直在小看她,她所拥有的魄力,她所具备的能量都是你们不可想象的。”
“她拥护陛下。”殷绪说,“这是事实。”
崔山嘉维护献王和太后,却从来没有阻止过卫观做皇帝。
卫观登基那日,她站在百官之首,最先向卫观拜贺。
献王离宫之后,病了两场,都险之又险地熬了过来,小孩子,有些病痛都是寻常事,无人在意。
原秀架着快马飞驰进入宫城,她的马上拴着两颗血淋淋的东西。
满朝的大臣被这血臭味骇得大惊失色。
“那是罗正!你为何杀他?!”
原秀将东西扔在地上,朝上首的卫观道:“罗正领赈灾之职,却不思赈灾之事,私吞赈灾粮,逼死百姓数万之众,引发百姓暴动,又欲以暴乱之名镇压,如此恶吏,一时一刻都不配多活。”
最先出声那人疾言厉色:“那也不该由你私自斩杀,他若真做下如此之事,自有律法裁决,陛下生杀,我看分明是你胡乱寻了借口杀北臣,欲图掀起南北之争。”
他将目光转向崔山嘉:“此人是崔相手下,莫非是崔相指使?”
崔山嘉不理会这个指控,而是问原秀:“抚县如何?”
原秀道:“抚县在水患下游,最为严重,原本只是小灾,近日来却连日暴雨,抢修的堤坝全都被冲毁,雨势没有要减小的意思,一日大过一日,小灾变成了大灾。”
“原本赈灾到位的话,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百姓们心疼粮食,全都参与到了救灾的事情里,却吃不上一口饱饭,后来朝廷的赈灾官员抵达后,要求百姓们不眠不休地修筑堤坝,决堤的时候人没有撤下来,全被大水冲走。”
“我赶到的时候,抚县已经被水淹没,这个罗正躲在雨势小的另一个县里,不止没有开仓放粮,开口闭口就骂那些救灾的百姓们是害虫,只会浪费粮食,死了正好。甚至还命令手下兵士殴打百姓。”
“他不是去赈灾,他才是真正的灾祸。”
原秀说。
当那个瘦骨嶙嶙的百姓找到她,向她哭诉他们遭遇的苦难时,她杀人的意图达到了顶峰。
自九清郡始,所有被称作南境的地方都受到过崔山嘉的照付,明光军驻扎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和百姓之间的关系一向融洽。
在战事平息后,她没有再见过这样地狱般的场景。
奔腾的洪水里起起伏伏的都是在这片土地上努力生长的人们。
左覃安指着原秀说:“胡言乱语!罗大人追随陛下多年,历经北伐诸事,他的能力和人品都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岂容你在这里刻意攀诬。”
“陛下派他往南境赈灾,就是为了缓和南北关系,你却将他杀了,加剧了南北矛盾,你要引起大乱的。”
“南人北人首先都是虞国之人,如果连这个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的话,这官也不必再做了。”崔山嘉说。
她的表情平静,熟悉她的人却知道,她蕴含着怒火。
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在这片土地上努力生长的人们。
“陛下!”北臣们跪地叩拜,“请为罗正伸冤。”
卫观剧烈的咳嗽起来。
崔山嘉说:“是与不是,去看看就知道了。”
左覃安不明白崔山嘉的意思,他以为是派几个人到抚县去,证实有罪的到底是罗正还是原秀。
他正要开口建议人选,最好是他们北边的人。
但是他的话没有说出口,崔山嘉朝他走来,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出了大殿。
“备马。”她说,“去抚县。”
堂堂一国丞相,为了一个县的水灾离开中都,是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众臣还没有反应过来,崔山嘉已经拖着人走到了大殿门口。
安绥快步跟了上去,混在跟着崔山嘉的几个官员里,并不显眼。
北臣们被崔山嘉的行为惊在原地。
卫观还是在咳。
北地的人,始终不堪用。
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提醒过罗正,规规矩矩做事,安安分分赈灾,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不要节外生枝。
他不相信原秀会用莫须有的罪名斩杀罗正,她会提着两个主官的头颅孤身来到中都,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以她现在的地位和对崔山嘉的作用,用来换罗正完全不值得。
而且在最初跟着崔山嘉的人眼里,没有南人北人之分,在他们眼里只有需要帮助和不需要帮助的分别。
可是自认北人的人们不理解。
他们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家族意识、属地意识。
他们站在现在的位置上就是为了争,如果不争,他们不遗余力地帮助卫观做什么呢?
还不是为了自己更进一步,家族更上一层。
崔山嘉要的马备的很快,左覃安被丢上马,晕头转向之中已经被驮着冲出了中都城门。
“崔丞相这是要做什么?”他大声呼喊着,风沙冲进他的嘴里,满嘴都是砂砾的味道。
崔山嘉不回答他,她冲在前面,怒气化成了实质一样的东西,压在每一个主动同行或被动同行的人头顶。
左覃安是御史大夫,安筹退下之后,他便是北臣之首,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不会和安筹一样被逼告老辞官。
罗正的死,他不能一言不发。
只是崔山嘉的举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先不说她一个丞相这么不管不顾地离开中都有没有问题,她走就走,为什么还要带上他?
而且,她为什么能拖得动他呢?
他堂堂一个八尺男儿,被一个姑娘家一只手就从大殿头拖到了大殿尾,这简直闻所未闻。
疯狂地赶路让人身心俱疲,刚开始的时候左覃安还有力气换着花样责问崔山嘉,到后来他连开口的力气都不再有,浑浑噩噩地被绑在马上。
抵达抚县的时候,他和难民也没有多大分别了。
离抚县越近,他就越沉默。
一个国家一年里总会有受到天灾**的时候,他坐在中都的楼阁里,张嘴砍下的就是这些人的口粮。
他们围着崔山嘉:“我们还以为您不管我们了。”
这里不是太北郡也不是太南郡,但是随着南境四郡的人们向北走来,停留在任何一个他们想要停留的地方之后,崔山嘉也在这些地方上生根发芽长成大树,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风霜在崔山嘉身上留下的痕迹都比别人要浅,她同他们道:“这些年南地风调雨顺,你们应该有存粮才对。”
从明光里每年收购的粮食里就能看得出来,这场水患会冲毁今年的收成,但是往年的积蓄足够应付这一年,直到来年新粮收获。所以在他们砍赈灾粮的时候,她没有据理力争。
众人像是见到了母亲的孩子,哭着说:“那位大人说,朝廷发的赈灾粮已经吃完了,那些在修筑堤坝的人要没有饭吃了,让我们拿出存粮来应急,说是等朝廷第二批赈灾粮达到之后,最后会还给我们的。”
可是堤坝被冲毁了,他们的家人们死在了洪水里,再也吃不上他们奉献出来的粮食。
崔山嘉说:“我知道了。”
“明光里和明光军会接手抚县,你们去好好吃一顿饭,到安全的地方去,会好起来的。”
众人不肯走,还拦着崔山嘉:“你不要再往前走了,那里全都是水,你会受伤的。”
“我必须去看看。”崔山嘉说,“我是这个国家的丞相,你们在我的治理下遭受了这样的苦难,这是我的过失,我无法经历你们的痛苦,只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后就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百姓们拦不住崔山嘉,要跟着她一起去,“我们还有力气。”
“洪水抢夺我们的粮食,那我们就去打败它,就像打败燕国和翎国那样。”
这是崔山嘉教给他们的道理。
北地的官员们齐齐失声。
哪有这样做官的人?
为什么崔山嘉会允许他们拉着她的衣袖说话?
为什么他们会那样关心崔山嘉的安危?
为什么见到了崔山嘉他们就死亡也不怕了,洪水也不怕了?
为什么他们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崔山嘉?
那些拿着农具和武器要打进县衙的人们在崔山嘉面前收起了獠牙,要站在她的前面,让汹涌的洪水先冲走他们。
来年没有余粮生存的焦虑也在这个瞬间消失。
他们全身心的信任着崔山嘉。
不畏生死。
明光里逐渐隐没无形,而整个南境都变成了明光里。
崔山嘉的明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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