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这个小女儿的出生,让朝臣们忽然发现崔山嘉崔丞相,一把年纪了似乎也还没成亲,从前恍惚听说她的祖父曾给她定过一门亲事,后来却不了了之。
但是他们不敢当面关心,只敢在背后议论。
毕竟崔山嘉有着把人直接从皇城提到抚县的战绩,谁也不想做第二个左覃安。
卫观嘲笑她:“看,火烧到自己身上了吧。”
崔山嘉说:“崔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
所以别人谈论她的婚事,就只是闲得无事多嘴,劝卫观的时候却都真心实意。
毕竟卫家真的有皇位需要继承。
卫观被气得直咳嗽,崔山嘉只看一眼确认他死不了就不再管他。
“从前从未发觉你这张嘴如此厉害。”卫观终于止住了咳嗽。
崔山嘉想了一会儿,道:“大约是我的耐心越来越差了。”
卫观的神色也凝重起来,“这就是朝堂。”
崔山嘉道:“燕帝杀过一轮,你又杀了一轮,可见这些人早就烂到了根里。”
以致于她的涵养一降再降,触底的时候,她也许就要朝着高翎皇后的方向发展。
“叫晏铃往北地去。”卫观道。
崔山嘉犹豫,若是让她自己去,她定然毫不犹豫,可让晏铃去,她就要担心。
她能在中都立足,有崔家数百年的根基,和她驻守南境十数年的功勋为支撑。
可晏铃的根基在吴郡,若是南境任何一个地方,她都不会犹豫,但是北地……,只看这些北地出身的官员在对抗她做官这件事上的表现就知道,他们打心底里看不起女子。
晏铃到这样的北地去,要承受的压力难以预估。
她舍不得。
卫观道:“你将安绥留在抚县,可以说是示好也可以说是示威,晏铃此去,便可辨别出忠奸了。”
“可用者留,不可用者,杀。”卫观脸上病容未退,眼神里却都是肃杀。
崔山嘉道:“你虽平北地,却没有在那里长久地经营过,又因与献王和太后对抗,对北地多有依赖,早已纵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晏铃这样去,安危没有保障。”
可没有人敢在卫观面前说这样的话。
若是卫观较真,君臣之间就要有嫌隙。
崔山嘉却不在乎,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卫观也有准备:“让明光军随她进驻。”
崔山嘉去看卫观,眼里有审视和怀疑,卫观有些如芒在背,崔山嘉从未如此看过他,好像他们之间要开始有了裂缝,将来也许就要长成天堑。
“明光军不动。”崔山嘉道,那是她为古燕和高翎准备的,谁也不能动。
卫观道:“我手下的将士和北地关系太深,更加不适合。”
“让原稷去。”崔山嘉道。
卫观哽住,那道裂缝又被崔山嘉填补,好像从未出现过。
原稷掌着崔家的部曲,让原稷随晏铃北上,就是崔山嘉在明着支持他收拢军权,削弱世家在军政上的份量。
北地虽然经历了他的洗礼,但还没有完全形成由皇帝统一掌管军权的制度,他才回归中都的时候,献王还是皇帝,为了避免他们倒向太后,他不能大动,只能一点点蚕食。
但是南境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早就已经完成了改制。
所有的军队全都已经编入明光军之下,听从原秀的指挥。
世家仍存,豪强已然不再。
北地却有旧态复萌的趋势。
原稷离开九清郡,就意味着这片土地上最后一个具有武装力量的世家消解。
当然崔家的影响力不会减弱,毕竟崔山嘉仍然是虞国的丞相,明光军的实际掌权者。
“好。”卫观道。
这世上只有一个崔山嘉。
全天下最珍贵的崔山嘉。
晏铃北上,却把幼女留给了崔山嘉,“我此去福祸难料,不敢带着她。”
“生她一场几乎就要了我的命,我不可能冒着这样的生命危险再生一个,就将她托付给你,你要待她如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晏铃又想起崔山嘉关于养孩子这件事的言论来,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还是托付给崔家主更稳妥些。”
“我会照顾好她。”崔山嘉说。
想是晏铃的担忧都写在了脸上,她又保证道:“一定会。”
崔若木在崔山嘉后头点头,表示自己会照顾好晏尔,晏铃这才放心地走了。
原稷拜别崔山嘉:“属下定会保护好晏郡守。”
“你也要平安归来。”崔山嘉叮嘱他,这是原秀最后一个亲人了。
原稷给崔山嘉磕了头才上马离去。
百官们看着,心里都在猜测着崔山嘉让原稷随行北上的用意,是不是南境已经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她要把手伸到北地去。
崔山嘉亲自来送晏铃,文武百官不敢不来,晏铃离开中都的规格竟比古燕、高翎两国使臣离去时更要隆重。
官员们看不透晏铃北上到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崔山嘉的意思。
但不论是谁的意思好像都不怎么乐观。
自罗正贪污赈灾粮送到北地去售卖的事情被原秀一枪掀翻之后,北地的人全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那时候崔山嘉没有赶尽杀绝,他们都以为人杀到那里就结束了,可现在看来,似乎远远没有结束。
晏铃是卫观的嫡系,早在卫观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他们就站在同一条线上。
而晏铃和崔山嘉之间的关系,也在卫观身陷高翎国之时急速升温,她们一起守着吴郡,守着虞国的防线。
这个到北地去的人,好像同时代表了皇帝和丞相的意思。
一个朝堂上,如果皇帝与丞相不和,朝堂也许会有侧重,而一旦这两个人目标一致行动一致,那就意味着他们想要做的事情,一定会成功。
就像刚刚过去的三国议和。
议和刚一结束,高翎皇后归国,他们就要朝北地出手。
安绥给崔山嘉写信,说他害怕。
晏铃北上会带来的后果难以预估,他担心自己被卷进去,他似乎变成了北地在南境的人质,一旦晏铃出了事,他相信他治下的这些百姓们,就要收起笑容,将手里的农具对准他。
绝对会的。
但北地的人不一定在乎他的生死。
很快,安绥的父亲就升了官职,他有了权力,安绥的份量也就随之上涨。
安家的气氛很低迷,皇帝和丞相就差明着告诉他们,就是你们想的那样,安绥是人质,不论晏铃在北地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都要算在你们家头上。
“总要有应对之策。”安绥的母亲很担心儿子的处境。
刚刚高升的安绥爹说:“那还能怎么办呢?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从这小子热血上头,偷摸跟在崔山嘉后头跑到抚县去的时候,事情就不受他们控制了。
崔山嘉还算厚道,离开的时候给他留了道保命符,但是能保多久,全在崔山嘉一念之间。
放弃这个孩子,或者放弃北地根基。
但实际上他们没得选,这不过是皇帝和丞相留给他们的台阶。
给了他们一个退缩的借口。
晏尔离开了母亲,哭过几次之后慢慢好了起来,初为人母的崔若木十分心疼她,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照看。
崔山嘉插不上手。
晏尔这个年纪,正是可爱的时候,她有时候会对着崔若木喊娘,对着崔若木的夫婿喊爹。
崔山嘉也被她喊过阿娘。
这感觉很新奇,她看起来像是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娘,但是她就是要这么喊的样子。
叫人爱怜不已。
卫观有时会把她接到宫里去,听朝臣们奏对的时候也会抱着她。
但是晏尔从来没有喊过卫观‘爹’。
她并不讨厌卫观,只是好像就是知道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人。
因为卫观久久没有成婚,看起来也没有要成婚的意思,朝臣们又开始胡乱猜测,晏铃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他的。
就这抱着就不撒手的模样,委实清白不了一点。
但是算一算时间又不大对得上。
崔山嘉也劝他:“就算不成婚立后,生个孩子总可以。”
“就像晏铃这样。”崔山嘉说,孩子爹是谁不重要,是她的孩子就可以。
卫观无奈:“孩子又不能从我肚子里生出来,怎么确定是我的呢?”
崔山嘉从他手里接过晏尔,晏尔亲昵地靠在她身上,叫人的心软成一片。
“那就采纳朝臣们的意见。”崔山嘉道,“立后纳妃。”
她抱着晏尔走了,小姑娘和卫观挥手,说:“你一个人不要哭哦。”
卫观觉得膝盖有点疼,这孩子童言童语却一语中的。
这偌大的皇宫可不就是只有他一个人吗?
殷绪握着剑站岗,等人都走了,天际泛着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落了下去,卫观还站在那里。
起风了。
寒意穿过衣裳,钻进骨头缝里。
让人忍不住颤栗。
“您不告诉她吗?”殷绪问。
卫观过了很久才道:“不敢说。”
殷绪道:“她总会知道的。”
主动交代或许会得到最大的宽容,她一向如此。
“朕再想想。”卫观仍是犹豫。
又同殷绪道:“你一定要保护好朕。”
他还记得崔山嘉那一箭,擦着他的头发划过,若是她的手抖了一分,他就会身首异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