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后一连几日,王府上下都在为王筱添置衣裳饰品,金的金,银的银,玉也自有品色,不止是王峻齐夫妇,就连下人们也眉开眼笑,为王筱即将迎来的喜事感到欣喜。
王卿在对门看着,暗自发笑,深觉讽刺。
而远远隔了两道门,也有人在望着她。
“公子,一切都收拾妥当,当下可要回房歇息了?”
他答非所问:“那姑娘是谁?”
侍郎顺着他视线望去,见亭亭玉立一姑娘杵在院门处,侧脸清丽。
他记性再不好,却也认识这号人物,长得像兰姨娘的姑娘还能是谁?自然是她女儿了。
“回公子,那是兰姨娘的女儿王卿。”
“噢。”他略有所思,沉吟片刻,说:“这丫头长这么大了。”
其实心里也该知道她是谁的,只是不可置信。
不可置信自己竟一走就走了十年之久,错过了她那么多春光,再见已长大了。
他回身,撞上王峻齐,浑身一震,又很快镇定下来,说:“父亲,我回来了。”
“你随我来书房。”
王峻齐冷冷一句话轻飘飘说出来,在他心里却格外沉重。
王绍康瞥了一眼身边的侍郎,说:“阿泉,不必跟上。”
“是,公子。”
王绍康两步作三步大跨步追上,进了书房,便将门关紧。
书房内置了许多冰块,凉飕飕,王绍康却不觉得凉快,涌上心头的第一感觉反倒是阴森。
“你几时到的?”
“回父亲,刚到不久。”
“元思,此次召你回来,你可知缘由?”
无非是王筱要成亲。
王绍康在信中见母亲提起过,略吃惊——同崔家结为亲家,是始料未及的,毕竟他崔家眼高于顶。
他点头,手指指腹上的厚茧摩挲着腿上粗糙的布料,内心隐隐不安。
“那你又可知,你的表妹湘悦配给了东宫做侧妃?”
这他不知道,母亲在信中未曾提起。
王绍康有些疑虑:“难不成姑丈是要投靠东宫了?”
“是也不奇,东宫近年虽不得恩宠,但好歹还佩着玉带。他佩玉带一日,便是太子一日。”
“何况,如今圣上龙体抱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太子即位指日可待。”
王绍康不愿同父亲拐弯抹角地说话,父子俩隔着一层纱讲话,也累人。
他说:“父亲有话直说吧。”
“既然王湘悦能做侧妃,你妹妹如何不能?”
说完,王峻齐也不看他表情如何,低头沏茶。
王绍康想也没想,说:“不可。”
显然他的反应同他预想的一样,王峻齐轻蔑一笑,说:“元思,我时常怀疑你是否是我亲生的儿子。不然为何十年前同我对着干,现在依旧同我对着干。”
“父亲,你对云舒妹妹身世有微词,有怨恨,我懂。但是婚姻事大,不可儿戏。”
王峻齐将沏好的茶倒进跟前的两个黑色裂纹冰瓷茶盏中,递了一杯给王绍康。
王绍康接过,却没有要喝的打算,他当下心系王卿。
“尝尝吧。”说罢,王峻齐也仰头喝了,豪爽得很。
王绍康亦一饮而尽,茶水入嘴芳香醇厚,回甘味甜。
他赞叹的神情被王峻齐尽收眼底。
王峻齐又给他倒了一盏,说:“这茶叶是东宫所赐。”
王绍康皱眉,当下觉得坐立难安。
“东宫既有心思同我王家靠拢,我们做臣子的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王绍康坚持:“父亲要同东宫结盟,元思无异议,朝堂之事,我不懂。但是,云舒妹妹万万不能嫁。”
“砰”的一下响,是王峻齐将手里的茶盏摔到了地上,瓷杯霎时间四分五裂,他怒道:“你驻守边关随张元大将军习武十年,怎没养成一身英雄气概,倒像个女子家优柔寡断!”
王绍康拍了拍衣袍下摆,站起身来俯视他说:“东宫要辅,要帮,又或说父亲有心依靠东宫,做辅佐之臣,元思都有心要帮。”
“只是,男子的功名不应由女子的婚姻大事去做铺垫,我在张元大将军身边学的英雄气概,就是这个。”
言罢,房内又是一声巨响。
王夫人瞬时冲了进来,看到王绍康右边微红的脸颊,指着王峻齐大骂:“我看你是疯了!这是你唯一的儿子!”
她走近王绍康跟前,两手握住他的手臂,仔细端详,心疼道:“给我儿打成这样……”
王峻齐最厌她这一副模样,慈母多败儿!
他甩甩手,说:“你问问他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
此事很快传出了书房,到了王卿耳边。
彼时王卿正靠在床头边上绣着一丛菊花,无奈总也绣不好,不是针脚没理好,就是绣出的线条不够漂亮流畅。
玉其在跟前一边说着书房那事,一边下手指导。
但王卿没耐心,摆手撂开不干了,说:“算了,我大概是没这样的天赋。”
“事情就是这样了,公子后来回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唔……”王卿困惑,“我同这位兄长不熟,何来他要如此为我辩护呢?”
玉其也不知其中缘由,忽地想到什么,提醒王卿:“此事需要同永宁侯说一声么?指不定侯爷会知道。”
“算了。”王卿叹气,说:“他已好几日不找我,想来忙得很。”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高呼,声音高昂。
玉其跑去看了一眼,复匆匆折返,秉道:“是道士在咱院门做法。”
王卿心里一沉,走去将门打开,道士便立马拎着拂尘走到她面前,闭目沉吟。
王氏母女就在一旁看笑话,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王卿冷眼看过去。
“就是她!”道士忽地高声呼喊,激烈地说:“就是她,一身怨气克了你家公子,阻了你王家仕途!”
王夫人吃惊,顺势说道:“道士,那可怎么办才好?”
道士一道拂尘扬起,王卿皱眉时听见他问:“试问姑娘芳龄?”
“年十六。”
“好办!”道士正经着脸说:“这个年龄,可以不必去道观长居,直接嫁人即可,要将这姑娘送出去,你们王家方可免于苦难,公子亦可前途坦荡。”
王卿冷笑道:“荒谬绝伦!”
道士说:“信不信,自然由王夫人说了算,可由不得你。”
王卿震惊地望向王夫人,不可置信,“你为了将我赶出王府,怎能煞费苦心作出这么一出戏?”
王夫人走近,微微叹气,托起她的手,轻轻抚摸着,说:“好云舒,你在这王府一日,便会误我家元思一时,为母之心,望你谅解啊。”
王卿奋力甩开手,说:“收起你这假惺惺的嘴脸!”
“如若我不嫁,又当如何!”
王筱冲上前,说:“王卿,你这些年无名无份住在我们王家,吃我们的,用我们的,如今我母亲只是为你找了个郎家,你又何必如此。”
“何况,为你找的是东宫,你下辈子尽享荣华便是了。”
“我不稀罕。”王卿唇角轻轻颤抖,眼角微抽,说:“你要我同王湘悦共侍一夫,除非我死!”
“够了!”
一声喝令,众人纷纷向院门外望去,看见了王峻齐。
显然王峻齐在门外驻足已久。
王卿失神,数不清已多少日没有见过他,上次见面似乎已是六岁那年,他只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王峻齐上下打量王卿,眉目肃然,缓缓说:“此事不是同你商量。你既阴差阳错之下做了我们王家女儿,便要万事以我们王家为尊。”
咬着牙,王卿恨恨地说:“你恨我,要辱我,我又何尝不恨你。”
“你执意要我嫁给东宫,我定不会教你,教你们王家好看。“
始终要走到这一步,始终要到这一天。
她等了这么多年,早以为自己准备好了的,可是到了今天为什么她的心却那么凉,一颗心仿佛被人撕裂成两半。
母亲,为什么会那么痛……
“哎哟,不哭不哭。”王峻齐大跨步走进门,将地上的小孩抱起,托在手里,说:“我们卿卿最近是不是吃多了,怎的重了这么多。”
说完,又自顾自地说道:“算了,算了,女儿家能吃是福,我们家卿卿福气在后头呢。”
宋素云从床头站起身,手抚上他的肩头,说:“你别惯着她,小孩吃太多不利消化。低头,先把头上这个摘下来。”
王峻齐抱紧了怀里的小王卿,低着头,教她好够得着,顺势亲了宋素云一口。
“哎,孩子在呢。”宋素云羞红了脸,低着头,手又不自觉地摸上头上的簪钗。
王峻齐疼她这幅样子,都成亲多少年了却还像个未出阁的姑娘。
小王卿捂住眼睛,嘻嘻笑说:“看不着看不着,我看不着呢!”
王峻齐开怀大笑,一手托稳了小王卿,一手将宋素云紧紧地搂在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说:“银兰,再给我生一个罢,若是女儿,便还要像卿卿那样可爱的。若是儿子,王府的一切便都是他的。”
王卿痛苦地闭上眼,昔日父女……何以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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