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回到姑苏的路上并不太平,果不其然有人要暗中对她动手。
行刺那会王卿正挨靠着玉其小憩,发现动静时一把小刀已直直刺到了眼前,所幸有死士护身,否则她要命丧黄泉。
她惊魂未定,蜷缩在角落里,心里尚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而送她来的车夫因无人庇护,惨死在了山野间。
王卿被吓得面色苍白,内心一片荒凉,自遇刺后一直没有讲话。
她好像再也找不到可以诉说的人,就算受了委屈受了伤,也没有人愿意倾听。
玉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外祖母也不是,王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受。
六岁那年,她站在外祖母的身边,安安静静,眼神甚至谈得上冷淡,也因此一直被同龄的孩子孤立。
他们都说,这个从长安回来的表姊清高、孤僻。
那一年,她母亲才死没多久。
也是那一年,王卿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十七年前,宋素云与兰陵王氏的王义宁相恋。
那年,王义宁萧萧白衫,看起来纤尘不染,替宋素云拾起掉落的帕巾,就这样悄然无声地走进她的心里。
郎才女貌,他们很快就互通心意了。
可是日子过去没多久,王义宁便受父母之命迎娶了远在长安居住的太原王氏一族王峻齐之妹王淑莲。
两家姻亲,双方受益。
尽管王义宁也不情愿这门亲事,但在这段感情里,受苦的只有宋素云一人。
她那时候才17岁却已失了贞节,心里又苦又恨,为了报复王义宁,宋素云嫁给了王峻齐作妾。
宋素云模样俏丽、身材姣好,王峻齐并不介意她并非处子之身,嫁过去后很得怜爱。
很快,她便有了身孕。
王峻齐开心坏了,夜夜宿在宋素云院里,生怕她磕着碰着,直至生产那天。
那日,宋素云产后虚弱地躺在榻上,央着王峻齐将怀里的小婴儿给她看一眼。
这并非王峻齐第一个孩子,但他笑得合不拢嘴,心里高兴,百般不舍地将孩子放在宋素云的眼前,说:“你看,你看这孩子,眉眼是不是像你多一些?”
“是啊……”宋素云笑,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王峻齐以为她这眼泪是开心的,便怜爱地吻上她的泪水,说:“素云,别哭,别哭了,你现在身子虚弱着呢。”
后来的事情……王卿记不太清外祖母是怎么说的,也不愿意记起了。
总之,王峻齐发现王卿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之后,将宋素云囚在了院子里,也将她放到了别的姨娘身边。
宋素云最终一尺白绫上吊致死,临终前也没想着要见上王卿一面,就这样匆匆去了,想来是很痛苦吧。
六岁的她,就这样没了母亲。
宋老夫人远在姑苏知道后,不顾路途颠簸赶来长安,执意要将王卿接到姑苏。
王峻齐撒手不管这事,而王氏恨不得将这杂种赶远地送走,就这样,王卿便随外祖母到了姑苏,在姑苏遇到了崔永安。
那日午后,一侍婢奉宋老夫人的意思到她院里,六岁的王卿彼时正侧躺卧在太妃椅上看书。
“云舒小姐,老夫人有事传唤。”
“何事?”
“听闻是远在长安的一位老姊妹途经姑苏,顺道来看望一下老夫人。”
“哦。”王卿翻了个身,背过去,“我知道了。”
那侍婢见她答应了却依旧躺着,这会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知道啦。”王卿扔下书,并没有为难她。
“叫玉其进来给我梳洗。”
王卿来姑苏不久,但姑苏的人和物对她来说太陌生,玉其是她唯一一个看得顺眼,也走得亲近的。
因为她母亲曾是宋素云的贴身侍婢。
“诺,云舒小姐。”
过了没多久,玉其蹦跳着进来,毫无大小尊卑可言,乐道:“姑娘!”
王卿“唔”了一声,自觉地坐到梳妆镜前,待玉其给她梳髻,“梳个流苏髻就好。”
“会不会太朴素了些……”玉其的唇掀起,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你说吧。”王卿看向镜中的玉其,这人再不说怕是要憋死了。
“我经过长廊的时候瞄见来访的客人了,”玉其兴致很高,从一进门便是,“生得很美,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人。”
玉其心想的是客人这么美,自家姑娘也不可落下风,
“唔。”王卿无暇听她讲这些话,只想快点梳洗好,去见完客人后回院休息。
“玉其,既然你说客人已经来了,那么你动作再不快些我就要迟了。”王卿不紧不慢地说道。
“哎!”玉其听后,赶忙撩起王卿的如瀑青丝。
玉其的手法很不错,动作利索,很快就梳好了发髻,她左右打量,最后从梳妆镜前挑了支璀璨闪耀的珠花簪为王卿别上,手还未扶上发髻,却被人制止。
“怎么了,姑娘?”
王卿从桌上拿起一支玉石簪,自个别上。
“这支便好,我母亲才走不久。”
“啊……”玉其懊恼不已,方才只顾着一心将王卿打扮得漂亮些,却疏忽了这事。
“无妨的,”王卿微笑着站起身,眼底却掩不住失落与伤怀,“伺候我更衣。”
玉其这下醒目了,从沉木制成的顶箱柜中取出一件竹色古纹双蝶碧波裙为她穿上。
穿好后,玉其围着她转了两圈,由心而发:“姑娘你真美呀。”
玉其打心底里喜欢这个从长安来的小姐。
其余人都说她清高孤傲,不同人来往,瞧不起他们。可是玉其相信这位小姐一定不是这样的人,母亲说过,素云小姐是个好人,那她的女儿便一定不会坏。
王卿穿戴整齐便走到前厅去。
前厅装横雅贵,阔大威严,内里主位摆着两张黄花梨制成的皇宫椅,中间放置了一张大小合适的八仙桌,宋老夫人平常用的黑釉茶盏搁置在上边。
再往近看,走道两边各放了三张北官帽椅、两张小圆桌。
一位老妇人打扮得雍容华贵端坐在上,正同一旁的男童在讲话。
那男童只留了个后脑勺对着王卿,从身高上看,与自己年纪相仿,却比她还瘦弱。
王卿心里想着,对他们的打量又多了几分。
宋府极少有人登门拜访的。
“云舒,你总算来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宋老夫人由陈安扶着走来。
王卿福了福身子,说:“外祖母慈安。”
言罢,她静立一旁。
陈安冷笑道:“没教养的东西,没看到你舅母站在此处吗!”
原先陈安是想说“没娘养的东西”,可转念一想这老夫人最是疼爱宋素云,便临急改了口。
王卿依旧一声不吭。
陈安气急,扬手上前作势要好好教训这小侄女,却被宋老夫人喝住:“你看看今日什么场面。”
这下陈安立马怂了,乖乖站回到秦臻馨身边,却还是瞪着王卿看。
王卿始终没有抬头瞧她,固执得很。
宋老夫人内心叹气,心想这性格跟她娘是一模一样,她走去牵住王卿的手,弯腰哄着:“云舒,咱们进去吧。”
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王卿乖巧地跟在外祖母身后走。
这边的动静不小,早就惹了前厅里面的人的注目。
崔老夫人站起身,走过来迎着,眼里满是柔情,“咱俩多久没见了。”
宋老夫人点头,正要行礼,却被崔老夫人“哎哟”一声握住手,说:“你跟我真是见外了。”
见到诰命夫人没有不行礼的道理,陈安出身名门,礼节方面并不落下,王卿照葫芦画瓢,学着她的动作向崔老夫人行礼。
崔老夫人忙叫陈安起身,目光微微掠过她身后的女童。
“二十六年了,我还以为你去了长安之后再不回来。”
“瞎说。”崔老夫人笑着,说:“你前段日子去长安我可听说了,没见你来找我叙叙旧。”
宋老夫人忙招呼她坐下,自己也走到主位上面坐着,饮了口茶,才指了指身后的王卿,玩笑道:“我那日忙着接我外孙女回来呢,哪有时间顾得上你。”
这话儿说得巧,面上是同崔老夫人开玩笑,实际是在提点陈安。
连这位从长安来的二品诰命夫人都顾不上见,只顾着接这一无所有的女童,何尝不是在告诉自己这王卿她惹不得……陈安眼眸一暗。
这事在长安都传开了,崔老夫人自然也有所耳闻。
“喔,”崔老夫人这才有些好奇地左右打量王卿,看这小姑娘倒是颇像她娘,姿色可人,只是面色憔悴,将她看得心里都有几分疼,“可惜了,可惜。”
“倒是不说这些伤心的,”宋老夫人面色一僵,却又很快归于平淡,望向她身后的男童,说:“这是你长孙吧。”
崔老夫人见她提起,便叫他上前来让宋老夫人看看。
“这是我的幺孙,叫永安。”
崔永安一身玄色暗纹锦缎绣雀袍,站起身,双手叠放于胸前,身略前倾,声音稚嫩却坚定:“永安见过宋老夫人。”
“哎。”宋老夫人笑得开怀,夸奖道:“你这幺孙生得漂亮。”
“哼,何止呢,我这孙子读书也厉害。”
……
二十来年不见。长辈之间聊得尽兴,别说小孩无聊,陈安也是受不了,她上赶着来伺候只是为了攀上这贵人,哪想两人说话毫无间隙可插,王卿这小丫头片子又紧紧挨靠在宋老夫人身边。
王卿垂头,两双小手交叠放在身前,待外祖母停下了,便适时地捧上茶盏。
后来宋老夫人说要去房里取什么东西给崔老夫人看,便让王卿带着崔永安去花苑逛逛。
两人的体己话怕还是要说很久呢。
王卿应下,待两人走后,抬头睨看陈安一眼。
陈安站了好一会儿,早就腰酸背痛,这下没再与王卿作对,手微微拨着发髻上的步摇,小步往内院走去,不多理会。
然后王卿也转身就走,她有一本书正看到最后一卷,心里急着要看完。
“这就是你们宋家的待客之道吗?”冷淡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感情。
王卿这才正眼瞧他。
漂亮,确实是漂亮,她从未见过哪家小郎君生得如此标致。
他的眼睛像是黑邃的旋涡,让人忍不住深陷进去。
只是,他叫什么名字?
王卿有些记不起。
“唔。”王卿低着头微微思索着,半刻过去,她抬头问:“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
气急,崔永安下颚线条紧绷,想这丫头不仅看上去冷漠,果然心也是冷的。
就连天子都要仔细听他讲话,她竟敢忽视。
崔永安冷笑着,说:“给我听好了。”
“我。”
话语一顿,崔永安不可控地,不知怎的对她说了自己的小字:“我叫崔子樽。”
“子樽?”王卿想这名字真好听,不自觉地便将这两个字念了出来,柔柔的声音。
崔永安咳了几声,不大自然地说:“听说你们姑苏玉兰花开得美,带我去看看吧。”
王卿语塞,眼眸又冷上几分,摇头说:“是么?我不知道。”
好久都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只有簌簌风声。
终于,崔永安笑说:“王卿。”
“你很讨厌宋夫人对吧?”
“我可以帮你教训她。”
王卿望向崔永安,他眸子安静,她却内心怦然,“你要如何做?”
她好像忘记了,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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