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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拉勾

王卿在夜里被热醒几次,却不好深夜劳烦库房那边添冰块,只好靠坐在窗边吹凉风。

这样好睡。

王卿在王府因是跟着不受宠的姨娘,夏季来了房中也不添几块冰。更何况姨娘也不甚喜她,她便只能捱着炎热入眠,次数多了就想出这法子了。

清早,玉其依循旧矩端来一碗热茶,余光瞥见王卿大半个身子往窗外靠时吓一跳,忙搁下茶碗,跑去紧紧扶住王卿的手,轻轻摇着,说:“姑娘醒醒!”

“走开,我要再睡会儿。”

王卿抽出手,调整了一下姿势又睡了回去。

玉其急得团团转,说:“好姑娘,你要是热了我给你扇风,你睡这儿万一摔下去了可怎么办才好?”

一室沉默。

玉其无奈,想要去寻永宁侯过来,不料一转身便见他无声地站在她身后。

“侯爷!”

崔永安点点头,向她作了个手势。

玉其想他是有办法,便知趣地离开,走前还吩咐了准备进来服侍王卿更衣的下人不许进房。

王卿睡颜宁和,毫无攻击力,像画卷里的睡美人。

只是睡姿泼辣,毫无淑女之姿。

崔永安无奈一笑,拿起插在血沁橄榄瓶里的团扇,坐在她身边替她轻轻地扇风。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高升,院子里的花草瞬间变得金灿灿。

玉其再推门走进院子里的时候,不知是动静太大,还是王卿睡足了,总之王卿已睁开眼,此时正睡眼朦胧地看向她。

然后偏头便看见侍坐在一旁的崔永安,

王卿先是疑惑,再是惊讶。

玉其也惊讶——她以为永宁侯有法子叫姑娘回到塌上睡去,不曾想竟还是在窗边,还给她扇风!

她忙走进内室,刚到王卿跟前,便瞧见王卿朝自己打来瞪视的目光。

姑娘尚未梳洗便出现在外男面前,属实不妥!

玉其心里一跳啊,心想这不妙,便朝崔永安福了福身子,说道:“侯爷,奴婢这厢要服侍姑娘梳洗,劳请侯爷移步至偏房。”

崔永安起身,意味不明地看了王卿一眼,嘴角衔笑,摆袖说道:“好,那我现下去命人将午膳摆过来。”

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王卿抬手摸上嘴角,些许湿润水渍……

王卿:“更衣!”

……

王卿款款从内室中走出,身上披着件轻薄的云纱,高贵奢华,仿佛刚才窘迫的模样并非出自她身上。

崔永安拿起碗,舀了几勺汤水到碗里,放到她跟前,说:“喝汤。我特地叫人放了芡实。”

汤色清澈,淡香扑鼻。

两手端起桌上的青瓷小碗,王卿微微抿了一小口,问:“为何要放芡实?”

“芡实治脾胃虚寒。”

“我脾胃好着。”

“口水都要流到下巴上了。”

王卿本含着一口汤水,这下差些噎住,瞪他。

崔永安见她好有大吵一顿的架势,便伸手给她夹了一箸子菜到空碗里,笑说:“好了,不逗你玩,安心吃饭。”

今日摆上桌的菜很合胃口,王卿决心不与他计较了,也看在他给她扇凉的份上。

崔永安本以为她能乖巧安静地叫他把饭吃完,不曾想吃了几口就被她急急忙忙地扯住袖子。

私以为她是吃鱼骨卡到了喉咙,崔永安连忙摔下手里的银箸,紧紧握住她的手,神色慌张:“怎么了?”

哪曾想是王卿忽然想到昨夜看过的信件,要问他如何回信。

崔永安叹气,手松开,抚上她的肩,语气颇为无奈:“你真是把我吓坏了。”

王卿知他是心里惦记着她卡过鱼刺一事,也放下银箸,手摸上他的袖子,轻轻柔柔,宽慰他说:“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会卡鱼刺了。”

她九岁那年随崔永安到河边捕鱼,因着头次见人捕上来这么多鲜活的鱼,一时兴奋,晚上一边吃鱼的时候一边叽叽喳喳地讲着话,一不小心就卡了根细小的鱼刺,疼得她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是急急忙忙地拉住崔永安的衣摆。

崔永安当场吓得面色苍白。

后来好一阵子,他都不准她再吃鱼。

意识到自己确实紧张过度,崔永安饮了口热茶,心定下来之后才说:“我没打算回信。”

王卿不解:“论官职,他在你之上,不回信,岂不失了礼数?”

“我从不跟野蛮人讲礼数。”

王峻齐出身名门,不论如何也扯不上“野蛮”二字。

王卿诧异:“怎讲?”

崔永安:“前次我同你宴上吵架,你可记得?”

“自然记得。”

“那次我是遵祖母之命宴请王家的姑娘们去崔府赏菊。”

原来这是他露面的缘由。

王卿懂得,却又很快明白崔老夫人的意思,便冷呵呵笑道:“恐怕赏菊是假,为你谋亲是真。”

崔永安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紧紧地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说:“所以说这样的宴席你必须要在场。”

崔永安此话之意是要娶她,但明显王卿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在乎他们的关系是否已经暴露。

“那么,你同王峻齐说了什么?”王卿皱眉,心里隐隐不安。

“自然是要将祖母同宋老夫人的金兰之交抬出来大做文章了。”

王卿气鼓鼓,“难怪之后王氏母女便趾高气昂地对我,还克扣我的马车用量,甚至派人暗杀我。”

“原来都是因为你!”

崔永安挑眉,冷笑道:“我也不曾想他们王家如此野蛮,既知你于我崔府而言之重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迫害你。”

王卿身体紧绷,抽回手,忽觉后怕。

“那天如果不是我去找你,”王卿微微喘了口气,才说出后面的话:“我就命丧山野了……”

崔永安瞳孔微震,失言片刻。

他承认事实确是如此。

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迟早都要还回去。

崔永安站起来,也将她拉起身来抱住,紧紧地抱着,王卿双手垂放在腰侧处,无措时听见他在她耳边轻轻地问:“我是谁?”

“永宁侯。”

“不,我是你的谁。”

王卿小声地说:“子樽。你是子樽。”

你是我的子樽。

“不错,子樽两个字不是白叫的。”崔永安将她耳边尚未整理好的碎发别到耳后,稍微拉开了距离,深深凝望她的眼眸,郑重说道:“我在长安的死士共有二十个,现在有五个是你的人了。”

“我不需要。”

王卿皱眉,想也没想就拒绝,觉得他这举动实在荒唐。

死士培养起来费神费力不说,何况他在长安的境遇比她难上百倍,岂能随意送人。

崔永安坚持:“我也以为你不需要。可是你看,一旦有人将你我扯作一团,你便性命攸关。”

“从今往后你我的名字会经常一同出现,云舒,我说过的话一直记得。”

王卿微愣:“什么?”

“生死不离,此生不弃。”崔永安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说:“我记得的。”

眼泪模糊了他的脸,王卿一时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过往。

死亡这个词于他们而言并不陌生。

王卿六岁那年死了生母。

崔永安五岁那年亲眼见徐姨娘的棺材被抬到了后山。

但彼此之间却在十三岁那年才体会到死亡于他们而言是多么可怕。

那日王卿吵着要吃醉香楼的鲜虾肉团饼,崔永安在车厢内被吵得头疼,只好扔下书去给她买。

买了之后她却说不吃,崔永安无奈,问她为何不吃。

她流着泪说:“我原是见前面路边躺着的老人家病了可怜,就连他老伴也消瘦,便想着打包些东西给他们吃。”

崔永安不知她怎的哭了,将帕子轻轻按压在她的眼泪上,说:“好,我下去给他们,别哭。”

可就在他转身离去那一刻,王卿拉住了他的手,嚎啕大哭,哽咽道:“不、不必了,那老人家已、已经去了。”

崔永安愣住,随即撩起车帘,果然见百姓大声叫喊着,众人急急忙忙地围作一团,将一个闭着眼的老人家抬起。

人群茫茫,他却清晰地见到一个老妇人含泪紧握住尸身垂下的手。

没过多久,她也倒下了。

人群之中又是一片哗然。

崔永安放下车帘,内心微震,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万缕,下意识看向王卿。

双目相对,一个黯然神伤,一个泪流满面。

王卿扑进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身,低声抽泣,“子樽,生命原是那么脆弱的……”

上一秒尚存残息,谁曾想下一秒就断了气。

崔永安抬手抚上她的背,慢慢地给她顺着气,说:“云舒……”

他叹气,说:“至少我答应你,你我从此往后生死不离,此生不弃。”

怀里的姑娘抬起头来,湿了的鬓发贴在脸上,眼眸因含着泪而亮晶晶的,望向他,哑声问:“此话当真?”

往日的崔永安总一本正经,冷峻严肃,偶然在她身上耍点小心思,却从未幼稚过。

可现在他在她眼前伸出手,说:“同你拉勾,我崔子樽绝不背弃誓言。”

王卿也伸出手,将自己的小拇指同他的相互勾在一起,大拇指紧紧相贴。

心里从此有了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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