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后第一节课是语文课。
赵晓雯名校毕业,外形年轻靓丽,教学风格风趣活泼,是岑净最喜欢的一位老师。
她抱着厚厚的两摞试卷进来,把卷子放在桌上,宣布道:“这节晚自习讲作文,等下先自评,再给发下来的卷子做□□。”
课程过半时,讲解和自评也已结束,在赵晓雯发下另一沓试卷时,岑净听到旁边同学在小声讨论:
“是2班的欸。”
岑净心脏忽然被戳了一下。
2班。
是池城的班级。
岑净想起了今天下午便利店里见到的少年模样,口袋里那颗糖似乎在发烫。
窸窸窣窣的试卷声中,岑净的心随之高高提起。
接过前桌传过来的试卷时,她和其他女生一样念了一遍那人的名字,区别不过是她没有像她们一样大大方方念出声来。
极其迷信又幼稚的许愿方式。
一共8个组。
1/8的概率他的试卷会在这里。
她飞速将剩余试卷试卷翻过。
但令人失望的是,她的运气是那7/8。
其实没什么好失望的。
反正她一直是运气很差的那类。
岑净缓缓呼出口气,随手捻起最上头那一张,将剩下的传了过去。
后桌男生接过时随口说了句:“搞这么久?选妃啊。”
明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但心虚的她听起来却像是被人点了,僵硬地解释说:“想选一张字工整点的,看着没那么费力。”
男生点点头:“好想法。”
说完,也像她似的,将几张试卷挨个看了遍。
岑净终于放下心,转过头去,翻动眼前这张字迹横不平竖不直的小学生字体作文。
笔尖和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平时最能让她静心,此时却成了她心浮气躁的背锅侠。
她叹了口气,努力集中精神想快点改完好做自己的事,就听见讲台上的赵晓雯“咦”了声。
她捻起那张多出来的试卷,看了下,失笑:“没写名字?那应该是池城补交的那张。大家都有试卷了?那就麻烦这次作文最高分的同学辛苦下,多批改一张。”
她喜欢写作。
但为了更高的排名,她无数次违心写下一些版式规整的八股文。
可这是第一次,她这么想感谢上次在考场捏着鼻子写下那些华丽辞藻的自己。
在经历了期望和失望后再次获得的惊喜淹没了她。
而她能做到的全部,不过是顶着周围一堆羡慕的眼光,走上讲台接过那张试卷时平静地说上一句“好的,老师”。
池城的试卷和他本人的风格如出一辙的懒。
涂了必须的准考证号以后名字都懒得写,没空一道题,但也没认真地答一道题。
比如,在阅读理解部分。
问:蔺相如为什么要问“公之视廉将军熟与秦王”?
他答:为了知道将军和秦王熟不熟。
问:文中父亲问“养花喜欢吗,儿子”真正寓意是什么?
他答:想知道他儿子喜不喜欢养花啊。
少年字迹龙飞凤舞,看得出在按捺着不耐和无语勉强答题。
她第一次知道,背过无数遍的文言文翻译,本该自由理解却已经有了几个固定答案的阅读理解,居然还可以这样作答。
岑净翻着翻着,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气氛沉闷的教室里,她突然得到了短暂的喘息和放松。
因为他。
她从来没有哪一次,这样认真地给同学批改作文,从错别字到语句再到结构。
哪怕那份不多不少、正好800字的作文语句不通,观点不正,全文透露着诡辩的思想。
哪怕这张试卷的主人一看就不会在乎试卷的分数,更甭论作文的同学评语。
但她还是这样做了。
直到收试卷前的最后几分钟,她才如梦初醒,在之前留下的另一张试卷上留下了最不走心的几句模版化评价。
她真坏。
都是同学,却一碗水端不平。
在把自己的试卷夹进池城的试卷而非另一张试卷时,她是这样评价自己的。
不过向来容易内耗的她这次却并没有责怪自己。
因为书上说了,小孩是父母的镜子。
这个缺点,不能怪她,充其量是遗传了岑伟国的劣质基因。
那节作文课后的两天里,她最期待的就是见到带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的赵晓雯。
但当她满怀期待打开试卷时,心却突然沉了下。
偌大的二卷版面上,只有潦草的几个字:
最高分,牛逼。
她咬着笔头,垂头丧气地盯了那几个大字好几秒,忍不住怀疑这人究竟有没有看她写得什么。
这样敷衍、通用、套路化的评价,和她那天给另一个人留的没有任何区别。
她一面觉得这是她干坏事带来的小报应,一面又忍不住自我安慰,哪怕他没看内容,但至少,她的试卷是池城唯一看过的呀。
而且他知道自己是最高分呢。
这节课过后,她的作文,和池城的评语一起,被贴上了优秀范文墙。
每天走过,都能看到。
她又轻易地把自己哄好了,下定决心,为了下一次也能拿到那张额外试卷的作文□□,她要忍住恶心再多背几篇《人民日报》华而不实的评论当素材金句。
下次她还要拿作文最高分。
但除此之外,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像乏善可陈的流水账一样,飞速地、面目模糊地悄然而逝。
除了教室前面值日生每天雷打不动更换的倒计时天数在一天天减少。
这几天,她在学校里见到池城的次数多了一些,可除了偶尔视线交汇时隔着人群他冲她笑着点下头以外,并没有别的交集。
他的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人,大部分是男生。
也有那天她在校外看到的那个女生——路娜。
学生时代好像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长得好看的人总和长得好看的人一起玩,然后顺理成章成为枯燥学习过后大家茶余饭后的八卦热点。
虽然池城对路娜并没有什么特别,但作为那个小圈子里为数不多能加入的女孩就足以显现出她的不同。
很多次,岑净路过时,守在球场边给这些男生送水的都是她。
她不知道池城究竟有没有收。
但光是路娜那样不惧起哄调侃、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池城身边,也足够让她羡慕。
谁的青春,没有渴望过能够与全校最受欢迎的男孩子比肩而立,势均力敌呢?
因为知道显示不可能,才会总爱于学习之余在脑海中幻想,可以毫不努力地成为那个闪闪发光的人。
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冷空气已经有南下的趋势,校园里枯黄的银杏树叶掉落满地。
“周六进行高三年级的全体体侧,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请假。”
班长站在讲台上,将刚才开会的消息公布时,班里哀嚎一片。
岑净也不喜欢体测,但听到这话时,她耳朵里捕捉到的第一个关键词是——
全年级。
所以,他也会来的,是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的心跳就无法抑制地加快。
连最累的八百米,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她平时总是闷不吭声的,这次迥异于常人的开心实在太过明显,向来事不关己的苏郁有点惊讶,咽下水后问她:“笑这么开心,捡到钱了?”
换平时,换一个人来说这句话,可能岑净还会多心一下,可这次岑净并没反驳,轻轻咬住了笔头,忍住笑以后才转头正儿八经告诉她:“不是。是刚才终于攻克了一道数学大题,很开心。”
苏郁看着她眼角眉梢难得的生气活泼,挑了下眉,顺着说了句:“那应该是道挺有挑战性的题。”
又非常有钻研精神地问她:“什么题?给我看看?”
岑净卡了下壳,“不……不是。”
她没说完,苏郁就摆了摆手,习以为常道:“知道了。”
有一部分尖子生会对自己平时的教辅、培训老师讳莫如深,生怕别人知道。
但天地良心,她虽然平时小家子气,可在这方面绝对没有这个心思。
她也不想让同桌误会自己是这样的人。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在不暴露自己真实开心理由的情况下去解释,磕磕巴巴着急的不行,最后还是苏郁极淡地笑了下,告诉她:“我知道。”
看她这样,苏郁也挺好奇:“你干嘛老这么紧绷着。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误会你了又怎么样。”
也没等她回答,苏郁就盖上了水杯,心无旁骛投入背书大业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老这样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会让自己活得很累,很别扭的。”
岑净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虽然知道目前的自己做不到,却依旧感激地朝她笑了下,而后重新拿起笔,开始演算那道真正要被攻克的数学难题。
·
等到周六那天集合时操场人山人海,大家三五成群地聊着天。
在3班的队伍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子,一手拿着单词本,嘴里默念着明天早自习要听写的单词,一边努力地踮起脚尖,偷偷向四处张望着,寻找一个人的身影。
后来,上了大学以后每年都有体测。但岑净却发现,那个能让她踮起脚尖努力在人海中找寻的男孩子,也许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那个青春期里因为自己的平凡而自卑,那个会笨拙藏起自己喜欢的小女孩,也不会再有了。
她变成了会被其他人默默寻找的人。
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至少,不像此时此刻,在无数黑白的校服中,一眼发现那个姗姗来迟的男生一样开心。
他的头发修短了很多,英俊优越的五官愈发立体,气势锋利,叫人不敢直视。
好像一个灰蒙蒙的模糊镜头,照到他身上时,整个世界瞬间变得清晰明亮。
当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远远向她这个方向看过来时,岑净居然生出一种错觉。
他好像在看自己。
她急急忙忙错开眼,微微低下头隐没在身前同学的背影后面时,才松下一口气。
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离谱。
可能和“电话响了”、“有人敲门”以及“有人喜欢我”这人生三大错觉可以并称的,大概就是,明明中间隔了这么多人,你却觉得,自己的暗恋对象也在看你。
岑净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压下心头的惊喜和紧张后再抬头,就发现鹤立鸡群的男孩子已经在往操场一边走去。
虽然周围人很多,但池城个子非常高,肉眼看肯定185 ,所以几乎没怎么努力,她的目光就紧紧锁定、跟随住了他。
直至自己被身后的女生推了下,催促道:“岑净?看什么呢?快跟上啊,第一个项目跳远。”
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前头一个女生已经和她拉开了几个身位的距离。
·
虽然大家嘴上都说着“好讨厌,随便测测算了”、“我好久没练了,肯定不合格”,但岑净心里很清楚,这些不过是学霸考前虚伪的谎言罢了。
因为她也是这种虚伪的学霸。
果不其然,一到了考试场地,哪怕只是体侧,大家的卷王劲头和紧迫感立马上来,还没开始,几个女生一组开始站在跑道白线上开始热身,练习跳远。
岑净跳远不算好也不太差,175cm左右,试跳了两次发现成绩和去年差不多后基本放下心来,因此轮到她时并没有特别紧张……
才怪。
站到起跳线的那一瞬间,她往周围瞥了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观人群里多了一个人。
男生站在标尺旁边,正在偏头和勾住他肩膀的一个男生说笑。
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像一副水墨清晰的工笔画。
明明他没在看这边的。
但岑净全身都被冻住了,摆臂蓄力的手不着痕迹地僵了两秒。
注意到体育老师疑惑的眼神后,她闭上眼,努力清除脑海中的杂念,默背了一遍中考时学过的跳远技巧。
快速蹬地、用力摆臂、收紧核心、落地屈膝……
憋住气。
用力。
蹬!
岑净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往前一跳。
几乎是起跳瞬间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当她的右脚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袜子和塑胶跑道凸起的砂砾亲密接触到一起时,岑净花了一秒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心底的第一反应——尖叫逃离。
但人群花了一秒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大笑声瞬间从四面八方将她淹没。
岑净开始无比后悔为什么这个月从家里带鞋时为了图省事带的两双都是一脚蹬!
……
当时岑净只有一个念头。
脚下的跑道,能不能,突然,裂开。
让她掉下去算了。
或者,
让看到这一幕的其他人掉进去。
几秒过后,她依旧保持着那个落地后蹲着的姿势,臊得愣在原地,大脑当机,不知所措。
潮水般的笑声里,她的头顶上方传来少年低磁的声音。
“你鞋。”
男生的手骨节分明,宽大有力,白色的平价帆布鞋被他捏着,仿佛都贵了几分。
这双让她丢脸的元凶,就这样,被他捡回来,轻轻放在了她脚边。
当她顶住周围的哄笑声、鼓起勇气抬头的那一瞬间,岑净撞进了一双星星般的眼眸。
少年眉眼弯弯,琥珀色的瞳仁清润莹亮,不含一丝杂质。
嘴角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显然,为了照顾她的面子,憋笑憋得很辛苦。
那一瞬间,岑净已经被烧到关机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他为什么人要这么好。
以及,
毒童话你害人不浅!
安徒生在写《灰姑娘》时到底是有什么心事???为什么鞋子掉了被人捡到还回来这种尴尬得叫人想死的事可以被塑造成那样,叫年幼无知的她还曾为此狠狠萌动过少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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