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病情还在反复,裕贵妃又病倒了。南图去隆华殿回话,说已经传了御医。
见明德帝眉头锁得更紧,一旁的恒王上前道:“父皇不必忧心,想是母妃最近事多没休息好,儿臣去看看情况。”
“好,你去吧。”明德帝点点头,转眼看立在另一边的太子,“你也先去吧,朕乏了。”
“是。”太子躬身道,“父皇好好休息。”
马岑见二位殿下都出了门,才上来扶明德帝往暖阁去。
“外面好像起风了。”明德帝道。
“回皇上,是起风了。深秋风冷,皇上添件衣裳吧。”马岑刚想让人送衣服过来,被明德帝抬手止住了。
“朕心里烦躁,吹吹风倒觉得舒爽些。”
“皇上忧心国事也要注意身体,添件衣裳,奴才陪皇上出去走走可好?”马岑道。
明德帝淡淡笑道:“也好,整日闷坐日子更是难熬。你让人去叫秦离忧来见。”
“是。”马岑应了,转身下去安排。
深秋的御湖边是另一番萧瑟的风景。水边残荷已经拔去,零星几支枯杆还立在水中,秋风吹皱了水面,对面揽镜亭倒映在水中的模糊轮廓里,光秃秃的柳枝垂在水面,依依不舍地送别那几片刚才还残留在枝条上的枯叶,枯叶随波逐流,渐渐飘远。
秦离忧停在三步之外,行礼道:“皇上,此处风大,不宜久留。”
明德帝转过身来,脸上难得带了些笑容:“朕虽然上了些年纪,但还没到老迈的程度,不至于如此弱不禁风。”
“臣无此意!”秦离忧忙申辩道。
“玩笑两句,不必当真。”明德帝拍拍他的肩,让他放松些。“这些日子朕不轻松,你比朕还要绷得紧。”
“皇宫重地,臣不敢有一丝怠慢。”秦离忧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有些事不妨换个方向来看。”明德帝温和道,“水至清则无鱼,眼下这水就是太清了。”
“臣不敢冒险。”秦离忧道。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懂变通!”明德帝佯装怒气,“之前韩墟也没你这么倔。”
“先帝之事大人深以为憾,所以身在壮年却郁郁而终。臣不想留遗憾。”秦离忧沉声道。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形势虽与但是相似,但朕不是先帝。”明德帝道,“若不在来年春播之前消除兵乱,来年田地荒芜、粮食减收,兵乱加上饥荒,更是回天无力。”
明德帝叹了口气:“朕知你的心思,但若真出了意外,你也不用如韩墟一般,江山没了朕,还有太子。”
说到这里,他看秦离忧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太子年轻难免毛躁,万幸还有赵陵在,于外他是右相,于内他是太子的亲舅舅,总能规劝太子言行。”
秦离忧进禁军就跟在韩墟身边,他能清晰感觉到韩墟对先帝之事的遗憾转变成有些离谱的草木皆兵。只要觉得巡查有疏漏,他必须亲自再去确认一遍,秦离忧就跟着他来来回回地折腾。
后来秦离忧长了心眼,对一些细节之处格外留心,只要韩墟觉得哪里不妥,他就能迅速清晰地汇报出那里的情况。韩墟起初也不相信,一定要自己亲自确认,几番下来,发现与秦离忧所言并无差别,便渐渐放下心来。
既然有了可靠的人接班,韩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一松懈,便没了精气神,整日独自在府中饮酒,没多久身子便垮了。
秦离忧不知道以如今这个状态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若按皇上的想法把水搅浑之后,自己有没有能力掌控局面。他以为自己能以不变应万变,可是现在才知道,之前的日子过得太顺了。
“朕都不怕,你还担心什么。”明德帝道,“有没有勇气跟朕赌一把?”
秦离忧跪下,拱手道:“得陛下信任,臣定赴汤蹈火护陛下周全!”
明德帝扶了扶秦离忧的手肘让他起身:“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跟韩墟学,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晚膳前,南图来回话,说裕贵妃偶感风寒,有些发热头晕,恒王自请在宫中侍疾。
纷纷的秋雨还没润湿地面,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宫中。
太子手中温热的酒已经冷了,轻语过去,重新倒了杯热酒奉上。
太子回过神来,笑着放下冷酒。
“殿下有心事?”轻语将冷酒折进一旁的水盂中,轻声问道。
“你猜猜。”太子将热酒一口饮下。
轻语眼波一转,微微蹙眉哀怨道:“年关将至,殿下在想即将迎娶的太子妃吧?”
“没有。”太子笑道,“再让你猜一次。”
轻语轻笑,依偎进太子怀中,柔声道:“那我可要好好猜猜了。”
太子不语,只等着她开口。
轻语只得继续道:“可是为叛军?”
太子点点头:“好好的,怎么说话间就离京城只有八十里了。虽说有守备军和禁军,但万一被叛军围困,那日子也是难过。若是胜了还好,若是败了,眼前的一切便瞬间化作云烟。”
他手指勾了勾轻语的下巴,苦笑道:“到时候怕是连你也不能保住。”
轻语莞尔一笑,握了太子手指在掌中摩挲:“我以为殿下在烦恼其他事,不想是这个。”
“如今还有什么比此事更火烧眉毛的?”太子疑惑道。
“叛军再厉害,也远在八十里外,一时半刻也攻不进来。”轻语双手环住太子脖颈,“宝熏殿里的裕贵妃娘娘早不病晚不病,恒王早不进宫晚不进宫,不过是风寒,他便要留在宫里侍疾,这目的倒是耐人寻味得很。”
太子一怔,转瞬便笑道:“你这小肚鸡肠的心思,他母妃抱恙,侍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是在宫外开府建牙的王爷,等贵妃大安了,总还是要出宫去的。”
轻语松了手,从太子怀中挣脱出来,嗔道:“奴婢一心为了殿下着想,倒被冤枉是小肚鸡肠。奴婢卑贱,不配与殿下论及大事,这便退下了。”
说着轻语便要撑着案桌起身离去,刚起了一半,被太子轻轻一带,整个人顺势倒进太子臂弯中。
“玩笑两句,怎么就生气了。安行那边有什么不妥,你且与我说说?”
太子顺手拈了颗葡萄喂过去,轻语转了脸,撑起身子道:“殿下还是不要听的好,免得坏了兄弟情义。”
“这是什么话!”太子道,“最近事多,整日忙着各部商量备战之事,脑子里已经乱做一团了。你快说。”
轻语冷笑道:“只怕殿下在前朝忙得团团转,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
“不至于吧,父皇让我与曹恪同领京城防务,也没有其他意思……”太子想了想,“安行在朝内没什么根基,不过仗着裕贵妃得宠罢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威胁。”
“我的殿下,”轻语双手捧了太子的脸,目光灼灼地与他四目相对,“您忘了十八年前,当今陛下的地位可是比恒王还不如,忙里忙外与曹大人同领西北战事的,可是宁王啊。”
轻语之言如一记惊雷在脑中炸开,太子震惊道:“你的意思是父皇想废我这个太子?”
轻语冷笑道:“怕是只有殿下您不知道陛下有此意了。”
“怎么会,父皇吩咐的每一件事,我都尽量做得圆满,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太子有些茫然。
“殿下忘了恒王两次在宫外遇刺的事?”轻语笑道,“咱们皇上什么都好说,残害手足是他的断断不能容的。”
“可那真不是我做的!”太子有些焦急了。
“我信,可裕贵妃不信。皇上若是半信半疑,听了她的枕头风,心里便有了刺。加上之前出事时,殿下对右相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到陛下耳朵里,自然信了是殿下为了地位稳固要残害手足。”轻语端起一杯酒,递到太子唇边。
太子没心思喝,推开她的手:“当时我对舅舅说那些话,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皇陵修缮他出够了风头,舅舅还为了几句流言便急匆匆进宫来质问我。”
“这些都还是小事。”轻语放下酒杯,坐直了身子,“殿下可还记得先皇后是如何薨逝的?”
“时气所感加之连日操劳,”太子道,“母后薨逝多年,父皇与她情深义重才未立新后。”
“我听说,先皇后还是岱王妃时,便有些郁郁,听得岱王被立为新太子,眼见就要做皇帝,反倒病倒了,这是为何?”轻语笑道。
太子被她的话语牵带着思绪仿佛回到儿时。只是那时他尚年幼,好多事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母亲病了,不让告诉父亲,也不请大夫诊治。后来皇祖父驾崩,母亲的病情就更重了。直到他们全家搬进了宫里,一番操劳之后,母亲实在藏不住,就一病不起。
但是以轻语的年纪,这些陈年旧事若无人告知,她断断不会知道。太子忽然目光凌厉,紧紧抓了她的手腕,咬牙道:“你到底是谁,这些旧事你如何知道?”
轻语不过惊了片刻,转瞬便笑道:“殿下莫急,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说,你还知道什么!”太子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脸色甚至有些狰狞。
“殿下,这样的姿势,奴婢腰疼。”轻语微微蹙眉,软糯糯地抱怨道。
若是平日里,太子的心大概已经酥了,可眼下,他觉得这轻语不是平日里那个,像是被狐狸精吸了魂魄,又占了她的皮囊,红粉骷髅一般让人心寒。他用力甩开她,任她楚楚可怜地伏在地上。
“快说!否则杀了你。”
轻语缓缓起身,扶了扶鬓发,整理好衣裙,才慢条斯理道:“宁王妃与岱王妃曾是闺中好友,各自嫁了皇子也时常往来。先帝病中提拔了资历尚浅的岱王妃娘家哥哥赵陵做右相,宁王妃便以此事前来贺喜。屏退左右后给了岱王妃一瓶药,说是海外仙方,能治愈先帝的顽疾。让岱王妃献药,也是为了报答先帝知遇之恩,为赵陵在朝中稳固地位。且此时需暗中进行,若无效便算了,若真起了效,才告知先皇,那便是大功一件。”
“岱王妃虽接了药,心中却有疑惑。让大夫来验过,又让人在拿给鸟雀试毒,都没有问题。她便将药交给了内侍顺喜,让他加在药碗中,必然药到病除。自从她献药之后,先帝的病确实有了起色,随后因为西北战事,先帝的病情忽然加重,岱王妃不知是不是药出了问题,又不敢声张终日忧心,以致忧思成疾。后来先帝驾崩岱王忽然被立为太子又传出前太子派人下毒的留言,负责熬药的内侍被灭口,顺喜也突然失踪,岱王妃心中惧怕,终于病倒了。”
轻语含笑道:“都说岱王妃是天命不寿,刚当上皇后便没了。枉皇上还念着少年夫妻的情分,不立新后,还让殿下做了太子。若是皇上知道当年的真相,殿下猜他会如何?”
“你还没说你到底是谁,我为何要信你?”太子强做镇定,厉声问道,“若说不出来,就以编造谣言祸乱宫廷治罪,杀了你!”
“事到如今,告诉殿下也无妨。”轻语笑道,“我是宁王的人,他让我告诉殿下,若要太子之位稳固,最好乖乖听他的话,待宁州大军一到,皇城易主,宁王膝下无子,您仍可做太子。否则,当年的事若被翻出来,怕是太子的面子不好看不说,这东宫怕是也住不下去了。宣明宫虽已败落,再关一次废太子怕是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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