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娴趁着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出发了。
伤口还好，好像比那次挨打的情况轻多了。只是趴了这两日，整个人有些僵。
镇里一片寂静，远处的兵营倒是灯火通明，大门口不停有列队的士兵往外走，看来今日就会发兵。
李娴心里着急，奈何带着伤，几番尝试让马跑快些，最后都顶不住，只能作罢。路还长，她不能不顾后果地折腾自己。
稍后耶律彦歌来，大概会惊掉下巴。他一定想不到自己能支撑上路，若是途中有个好歹，真是枉费了他拼命救她的心。
耶律彦歌的大恩大德，只有等以后有机会再报答了。如果她能一切顺利，能活下来。
草原上朝阳从天边厚重的云层中升起，她骑马的身影被拉得老长，投射在已经开始枯黄的草地上。
天上云压得底，一团一团的，缝隙里看得到更高的蓝天。背后的黄沙也不像夏天时看着那么炽烈，沙丘的轮廓温柔，金黄的颜色像这个季节即将收获的田地。
远处扬起一阵沙尘，仿佛有许多人策马往这个方向而来。李娴忙躲到旁边的草坡后，压低身体伏在马背上。
马蹄飞驰，大地都在微微震颤，携惊雷之势而来，如闪电一般飞快从身边掠过。那阵势足有好几百人，马蹄隆隆中还有铁甲铮铮之声。
应该是先去探路的轻骑，只是这方向不是往贺兰部去，像是直接去飞沙关。
李娴有些慌，不知道飞沙关现在是何情况，若沙律直接进攻，就算收到了消息，也来不及调整军备，只能仓促迎战。
思虑至此，她情不自禁地用力一夹马肚，起跑的晃动牵扯到后背的伤，锥心的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她手脚一软，栽下马去。
还好那马受过训练，见背上的人倒地，立时停了下来，只在原地徘徊。
李娴在地上躺了好些时候才缓过来。她挣扎着起身，咬牙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那马又小步跑起来。
贺云洲同克沁带的人马往贺兰部去，行军速度不快不说，更有些优哉游哉的架势。
“我一早见王爷也一身戎装，以为他要亲自出征呢。”贺云洲有意无意地问道。
“如此大事，父王自然是要亲自来的。”克沁有些得意。
贺云洲张望了一番：“怎么没看见王爷？”
克沁笑道：“贺兰部这边，有我便足够。父王自然要去更重要的地方。”
“王爷去了飞沙关？”贺云洲心惊道。
“正是，虽说你画的图潦草，可是以父皇之英明，已经足够了。”克沁十分得意。
贺云洲的脑子瞬间乱了。他也顾不得什么，调转马头往飞沙关方向策马而去。
看样子，最早派出去那队骑兵就是往飞沙关去了，他计算着脚程，若他此时也往飞沙关方向去，很有可能就跟沙律的大军在城外相遇，倒不如此时在中途阻截，或者有机会阻拦他们的进程。陆英已经去飞沙关报信了，多一个时辰准备也是好的。
叛军距离京城还有八十里，进出城需要严格核实身份文书，等候的队伍排出老长。
乔逸跟在队伍中间慢慢往前挪，好不容易进了城，在秦府外打听到消息，听说秦离忧已经半个月没回来过，便按李娴给的地址去找贾升。
贾升正好在家，乔逸说明身份来意，贾升忙让他进屋。
“李娴可还好？”贾升问道。
“不太好，为了城防图受了些伤。”乔逸道，“沙律和宁王准备里应外合，飞沙关已经得了消息，应该有所防备。只是李娴担心，宫中还有宁王的刺客。”
“这这这……”贾升慌了神，“这该如何是好？”
“李娴让我来找秦大人，如果见不到他，就来找先生，请先生将这个消息告知恒王。”乔逸道，“虽说只是个猜测，也是以防万一。”
“有秦大人在，相信能确保陛下安全无虞。”贾升道。
“秦大人护卫整个皇宫，难免被有心人找到疏漏。”乔逸道。
“对对对。”贾升用力点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见恒王殿下。”
“先生可需要我同去？”乔逸道。他并不担心贾升不能将此事对恒王说清楚。只怕自己不经意暴露了行藏，若贾升独自出门，怕是会有危险。
“甚好。”贾升起身便要往外走。
“先生稍等。”乔逸拦住他，“先生家人先秘密离开此地，最好有个稳妥的地方住些日子再回来。”
贾升一怔，即刻便明白乔逸的意思，有些感激道：“请义士稍候，我去安排一下。”
一切妥当之后，贾升带乔逸到了恒王府。
恒王屏退左右，听完乔逸讲述的情况，皱眉道：“真是百密一疏，险些铸成大错！今日已经关闭了宫城，明日一早我便进宫去，将此事告知秦大人，我也会想办法留在宫中。”
他略思忖片刻，对贾升道：“稍后我派人去接你的夫人孩子来府里住，你也不用回去了，与这位乔义士都住在我府里。”
恒王唤来鱼从，让他亲自去将贾升的家人秘密接进府里，王府的防卫也需要暗中加强。
安排好一切之后，恒王才对乔逸道：“多谢义士不辞辛劳前来。”
“殿下不必客气。”乔逸拱手道，“此事不但关乎家国，也关乎多年前一件旧事，我不过想尽一份力，了却心中夙愿罢了。”
“不知是何夙愿？我愿助一臂之力。”恒王道。
乔逸沉声道：“在下是武威将军李继的副将，受将军夫人所托养大了将军遗腹子李娴，如今只想将军沉冤得雪。”
恒王知他能让李娴托付重任必然不是普通人，没想到他还有如此身份。他让人带乔逸去休息，问贾升道：“当年文书中可有相关他的记载？”
贾升想了想道：“只说是失踪，并没有详细记录。只是李继将军出事后，手下但凡有些官职的军士要么斩首要么流放，到最后估计也没有人想去追查这么个副将的下落了。”
“我知道了。”恒王点点头，“这几日你拿了我府里的腰牌，进宫去当值，若我不能出宫，有什么消息也方便传递。”
“是。”贾升应道。紧张又兴奋的情绪在他全身蔓延，若说之前他没想到不过偶尔认识的李娴能让他离开吏部到恒王麾下，那就更没想到这次居然能站在风暴的中心。
恒王专门安排了院子让他一家住下，贾升回去时李氏还没睡下，拍着心口对贾升道：“吓死我了，刚收拾完，就有人闯进来，让我们跟他走。我都打算呼救了，领头的才跟我说他们是恒王的人。”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家里的东西，所以让他们直接去家里。现下知道了，舍命不舍财多危险。”贾升笑道。
“那些都是好不容易挣来的，怎么舍得。”李氏道，“虽说你如今跟着恒王殿下诸事顺遂，可万一呢。”
李氏轻手轻脚走到门口，稍稍开了个门缝往外张望了一番，才回身过来道：“我听说此次的叛军来势汹汹，离京城不过五六十里，说话就兵临城下了。我也是想留些东西，以防万一。”
贾升拍拍妻子的后背安慰道：“当今陛下英明仁德，必不会让大好河山落在那些反贼手里。殿下让你们在府里住着，也是解我的后顾之忧。你且安心，不会有事的。”
早朝方散，恒王便在朝阳殿外遇见秦离忧，擦身而过时，恒王之低声说了句：“我有话说，宣明宫见。”
秦离忧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唤宋茗过来嘱咐了一番，才从隆华殿后绕到宣明宫。
自从明德帝的皇兄，前太子元佑自尽于此，宣明宫便大门紧锁接近荒废。宣明宫正门用铁链锁了，甬道内侧门上的锁不堪日晒雨淋早已锈蚀，只剩残躯挂在门环上。
秦离忧推门进去，回廊上的彩绘已经脱色，朱红漆的柱子也已脱落斑驳，青花瓷的花盆裂开了，盆里的花草早已零落成泥，地砖缝隙里长出的野草倒是茂盛，足有半人多高。
几只歇在房顶上的乌鸦被木门开关的吱呀声惊走，在澄澈的天空中留下嘶哑的叫声。
恒王站在正殿外，脚边摆着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地上枯朽的牌匾，宣明敬德几个字被枯叶和尘土几乎掩去。
“殿下。”秦离忧上前行礼。
“大人可认识乔逸？”恒王问道。
秦离忧愣了愣，想着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隐藏什么，回话道：“认识，李继副将，一直隐姓埋名抚养李娴长大。”
恒王将乔逸的事简略讲了一遍，对秦离忧道：“他找不到你，便去找了贾升，如今人在我府里。”
“我倒确实忽略了这点。”秦离忧道，“皇上身边确实还有漏洞。”
“我想了一夜，没想通怀疑方向在哪边，前朝不必说，后宫里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和内侍。”恒王叹气，“若要说来去方便，与宫外联络方便的，便只有那一位了。”
秦离忧知道恒王指向太子，一时不知他只是就事论事，还是想趁乱取而代之。毕竟之前裕贵妃又是拉拢又是威吓的，还不是为了恒王。况且之前两次刺杀，虽然都还没查出主使，但前朝后宫明里暗里都说是太子主使。两边的仇怨结了不少，此时正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好时机。
“殿下所指也有一定道理，只是对方现在并无动静。”秦离忧道。
“麻烦只处正在于此，目前情况敌暗我明，只能先想办法打草惊蛇，让他们主动现行。”恒王道，“稍后我去母妃宫中，听说她近日有些不舒服，如果情况不好，那我便留在宝熏殿侍疾。”
如此说来，裕贵妃是否真病已经不重要了，恒王这是铁了心要留在宫里。本来宁王和尚荣主仆二人在宫里呆着已经很让人伤神了，眼前这位还要掺和进来，让秦离忧越发头大。
秦离忧绷了已经半个月的神经再绷紧了些，京城里暗流涌动，京城外叛军来势汹汹很快就要兵临城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如今倒是体会到韩大人当年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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