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战很快转变成互搏的混战,沙律的军队猛打猛冲,将城门下守卫的军士逼退到街上。几个沙律的兵用火油点燃了房屋,风助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
街巷里聚集的百姓开始骚动,夹杂着呼喊和哭声。河州刺史带着府衙的人领着百姓往后撤,李娴和程念帮着一部分衙役找来被褥,在宽些的街道上铲雪堆在上面,若火势再继续蔓延,雪融化之后湿了被褥,好歹能延缓些。
天色慢慢暗沉下来,一日又快过了。若天黑还是这样混战,那对河州守军来说是大大的不利。饥饿寒冷外加恐惧,很容易让人崩溃。
就在此时,脚下大地微微震颤,仿佛千军万马奔袭而来。众人惊恐地四处张望,有人小声道:“莫非是沙律还有援军?”
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中皆是一寒,眼前的兵力抵挡都困难,再来援军,怕是河州真的保不住了。
城外震天的喊杀声响起,还在城中与守卫军缠斗的沙律士兵忽然往后撤去。惹得城中之人一头雾水。
李娴和程念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飞奔上城墙去观察情况。
陆知涯正在上面,程念唤他几声都充耳不闻,仿佛被城外突变的形势镇住。
一队人马从北方冲来,仰起的沙尘与风雪共舞。领头的是贺兰千弘和贺云洲。
贺兰千弘见巴图罕,勒了马笑着对他行了个礼,高声招呼道:“巴图罕伯伯,多日不见您越发老当益壮了。”
巴图罕哼了一声,问道:“你这是来做什么?”
贺兰千弘笑道:“听克沁说您带兵攻打河州,我不信,过来看看。”
“克沁人呢?”巴图罕望他们身后的队伍望去。
“您别看了。”贺兰千弘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包袱,往地上一抛,包袱散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巴图罕马蹄下,“这不就在您眼皮子底下吗?”
巴图罕眼前一黑,险些从马上栽下来。他勉强稳住心神,翻身下马,看着儿子的头颅,脚一软,栽倒在黄沙中。
“我都劝过了克沁,说这可是造反,可是他非不听,还说要灭了我贺兰部。”贺兰千弘委屈巴巴的,“我也是被逼无奈,伯伯见谅。”
“你!”巴图罕气得头一阵阵发晕,扯下战袍包住儿子的头,强撑着站起,翻身上马高呼道:“先杀了贺兰千弘,再拿下河州!”
一时间沙律大军调转矛头,向贺兰部的军队冲去。
河州城墙上的人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贺兰千弘此行的目的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捡这渔翁之利。
李娴远远望着贺云洲,看他如青松一般的身形立在风雪中,大兵来袭,他手中忽然多出一柄窄长的剑,策马冲进阵中厮杀。
天色擦黑,城墙上火把燃起,沙律军队后方也有点点火光,那光点越来也多,将沙律和贺兰的军队围在当中。一匹白马从阵前冲过,生生将两军隔开,那马停在城下,让巴图罕和贺兰千弘不自觉地停下交手。
耶律彦歌给两边都行了礼,故意惊讶道:“这是怎么了?要打河州一起上,何必在城外厮杀,让人家看笑话?”
巴图罕喘着粗气,对耶律彦歌道:“你来得正好,贺兰千弘杀了克沁,你去杀了他!”
耶律彦歌看了巴图罕一眼,转头对贺兰千弘道:“世子这是怎么搞的?也太不小心了。”
“我让你杀了他!”巴图罕看耶律彦歌漫不经心的样子,气得七窍生烟。
“王爷,我从小在贺兰部长大,在王府从没挨打受骂衣食无忧,如今你要我杀世子?这如何使得!”耶律彦歌一本正经道。
“你别忘了你是沙律人!”巴图罕吼道。
“沙律人?”耶律彦歌仿佛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事,大笑道,“我从小被送去贺兰部做质子,我老爹和族人为了沙律出生入死,到头来只分到最贫瘠的草场和最孱弱的牛马。您现在想起我是沙律人了?”
“待我今日攻下河州,回去让你爹打死你!”巴图罕怒到声音发颤。
“王爷,河州还是不要碰的好。”耶律彦歌笑道,“您的胡鹰传过来的消息,宁王的叛军已然被分割包围,宁州已被南诏世子率兵攻下。如今宁王已经被皇上软禁在祈先殿前途未卜,您还要河州吗?”
“你……”巴图罕心中血气翻涌,一口甜腥压在喉头勉强咽了下去。他对耶律彦歌的话正半信半疑,队伍中有传令官来,呈上军报。
巴图罕颤抖的双手展开那页似有千斤重的纸,果然与耶律彦歌所言分毫不差。他脸色铁青,转头吩咐道:“撤兵!”
一场山崩般的危机顷刻间化解,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刺史同西北镇关将军一道出城去询问情况,贺兰千弘让术赤带兵退出二十里扎营等他回去,才下马道:“二位不必紧张,贺兰部确实是来解河州之围的。”
他招手让人拉过来两驾马车,指着车上的木箱道:“这是宁王当初为笼络贺兰部与他同谋,送过来的礼物。贺兰部不敢有异心,故今日一并交还,望二位代为转交给皇上。”
“世子可曾看过里面是何物?”刺史问道。
贺兰千弘摇头道:“不知,听宁王说是上元节震惊京城的宫灯。我派人打听过,说宫灯在上元节当晚便失窃了。宁王送来便安放在行营内,着人严加看管,未曾动过分毫。”
“王爷和世子深明大义,下官一定如实呈报。”刺史拱手道。
战事已平,剩下的便是打扫善后。损坏的城门城墙需要修缮,战场需要打扫,毁坏的民房也需要重建,刺史无暇与他们寒暄,自去忙了。
陆知涯在城墙上看到贺云洲,便已冲出冲出城门。见他在阵中厮杀,手里捏了把汗,生怕他有个闪失。
如今大局已定,两个人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只会心一笑。陆知涯冲着城墙上李娴的方向招招手,示意她下来,贺云洲也望过去,暮色四合,火把照亮的城墙上,隐约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墙垛之间。
李娴下楼梯时是扶着墙的,之前人像一根弦紧绷着还不觉得,如今一旦松懈下来,累得连脚都抬不起来。
她跌跌撞撞跨过城门洞里的断壁残垣,手扶着烟熏火燎得发黑的砖墙,心里盘算着,她等一下要去找吉萨,在她店里多多烧些热水沐浴,洗去身上的血迹污渍,换一身干净衣裳,再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去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墙上的砖大概是因为被火烤过,摸着还有些温热,她的手指冻得没了知觉,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重,连越来越密的雪花都被淹没在黑夜中。她只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渐渐地连呼吸声也模糊了。
李娴倒下那刻,程念的呼喊还没发出声音,贺云洲已经纵身飞奔过去。
城里的明火扑灭了,还有些呛人的烟雾弥漫在街道上,风一来,也消散了。劫后余生的庆幸盖过了对自家房子家产损失的心痛,看着眼前的废墟不过呼出一口白气。官府的人已经开始挨家挨户统计损失,登记完毕的人如果没有地方可住,便安排住在府衙中。
贺云洲抱着李娴进门的时候,吉萨正准备打烊。她看着两个人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忙带着贺云洲进屋。
贺云洲将李娴放在床上,转身对吉萨道:“点个火盆来,准备些热水,这时候可能找到大夫?”
“我让人去找。”吉萨看了一眼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的李娴,忙出门去准备。
待她和伙计送了火盆和热水过来,贺云洲已经脱去了李娴的外衣,让她俯卧着。
白色中衣上一大片早已干涸的血迹,看样子也不像是一次伤口崩裂形成的。吉萨捂住嘴,抑制住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
贺云洲又要了剪刀,将衣裳剪开,布料和包扎伤口的纱布经过伤口反复裂开干涸的过程,和周围的皮肉已经粘连在了一起。
贺云洲拿巾帕沾了热水,小心翼翼地湿润着粘连的布料,热水化开干涸的血渍,揭下来还比较容易。那纱布紧贴着皮肉,像已经长在了一处,贺云洲紧张出一头汗,才把纱布剥离开来。
“这是箭伤,谁射的?”吉萨擦了擦眼泪,咬牙问道。
“这一箭是我,”贺云洲脱力地坐在床边,指着另外一处伤口道,“这是克沁。”
“这……”吉萨满嘴诅咒的话语生生咽了回去。
去寻大夫的人回来,说城里的大夫都被府衙叫去了,照顾受伤的士兵和百姓。他没办法,只好找大夫要了金疮药和汤药回来,先应急。
克沁射中的后背心那处伤口倒还好,并没有流多少血,只是伤口一直没有愈合。
吉萨叫人换了热水来,又再添了个火盆,想上前帮忙却被贺云洲止住。
他将李娴的伤口重新包扎好,又擦去她脸上手上的污迹,才长长舒了口气。
李娴并没有醒来的意思,哪怕之前处理伤口时,她仿佛全无知觉,深陷在睡梦中。
程念和陆知涯是帮着守备军打扫完战场才过来,见贺云洲垂着头,失魂落魄地靠在床边,以为李娴出了意外。程念三步并做两步过去,叹了叹李娴的鼻息,才略放了心。
吉萨命人送了些吃的过来,看着热气腾腾的肉汤和胡饼,都没什么胃口。
贺云洲忽然撑着膝盖起身,坐在桌边道:“吃些东西,我还要好好守着。”
“你先去歇一歇,我跟程念守着吧?”陆知涯看他脸色也不好,禁不住更加担忧。
“不看着她,我不放心。”贺云洲勉强笑了笑。
外面风雪停了,能听见炭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贺云洲靠在床边,望着咫尺间李娴熟睡的容颜。屋子里暖和,脸上仿佛有了些血色,只是呼吸还是微弱,看久了大概有些眼花,李娴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她的眼神带着些迷蒙,探过来的手背贺云洲一把握住,她下意识地想缩回去,却被握得更紧。
“别动,当心伤口再裂开。”贺云洲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去端放在火盆边温着的药,“把药喝了再睡。”
李娴嗯了一声,就着贺云洲的手几口将药喝完。
“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贺云洲替她擦去嘴角残留的褐色药汁。
“刚才不是喝了水吗?你看你,蜡烛都舍不得点,黑漆漆的连药和水都分不清楚。”李娴嗔怪道。
贺云洲端着碗僵在原地,整个人像落进冰窟之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