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缠绵,灰蒙蒙的天将明未明,分不清到底什么时辰。
李娴竖着耳朵细听外边动静,除了雨点滴答好像没有别的声音。昨晚听墙角的人应该撤了吧,不知道回去会如何跟主子回话。她看了身边的贺云洲一眼,轻手轻脚翻身下床,赤着脚溜回自己舱室。
待到拔掉头上的钗环拆开发髻,换下已经满是褶皱的衣裙,她像解除了身上的封印,觉得松快了许多。
李娴伸了个懒腰,倒在床上裹了被子,准备再补个眠。
林掌柜还在洗漱,就听见下人来报,说那两个人回来了。他只点点头,从侍女手里结果热帕子盖在脸上。他早听说了贺云洲跟李娴的关系,都是被早年间的旧事牵扯的人,相互之间有联系也算正常。只是贺云洲就这么毫无顾忌地把李娴暴露出来,倒像是有十足十的底气,莫非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思虑至此,他心中一惊。脸上盖着的帕子已经凉了,他一把扒下来,仍给身边的侍女,快步往外走去。
昨晚的两人就在书房外候着,淋了一夜雨,有些狼狈。
“有没有什么发现?”林掌柜问道。
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回话:“从百川楼回去,贺云洲好像醉得不轻,袁孝礼派了人来接,贺云洲还推开那些人,只要李娴扶着。上了船之后,两个人就进了屋,没多久就吹了蜡烛。”
“两个人没说什么?”林掌柜犹嫌不足。
“没有。”
林掌柜摆摆手让他们先下去,自己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按当年的呈报,李娴的父亲是直接导致贺云洲母亲被杀的元凶,之前因为真相不明,两个人还能好好相处,眼下各自都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关系反倒更近了一层,其中必定有蹊跷。
有些事越想越怕,他惊出一身冷汗,穿堂风吹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事不宜迟,他需得想办法找人帮忙。
林掌柜脚步匆忙往内院去,两旁有人把守的月亮门口等了片刻,内院管事出来领着他进去。
他到了院子中央的水塘边,对着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背影道:“扰老爷清净了。”
那人一动不动坐着,手里握着鱼竿,眼睛盯着水面一动不动,听见他说话也没回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何事?”
“贺云洲和李娴到了麓城,昨日在百川楼宴请,发觉他们关系匪浅……”林掌柜压着声音,像是怕惊动了水里的鱼群,惹钓鱼翁不悦。
他微躬着腰等着示下,钓鱼翁却并不开口,持着鱼竿入定了一般。过了良久,林掌柜的腰都有些承受不住了,那钓鱼翁才开口道:“继续说。”
林掌柜一怔,只能继续道:“他们知道彼此身份后本该反目,现在看来倒是如胶似漆。我担心,他们知道了什么。”
钓鱼翁冷笑一声,慢悠悠道:“两个命硬的小东西罢了,就算真知道什么也不必害怕。他们还能安稳几天?”
林掌柜茅塞顿开,昨日心里乱,倒忘了这一层,他心中大石落地,忙笑道:“一时慌乱,竟忘了此事,还是老爷见多识广,思虑周全。”
“不过此事你需跟王爷那边知会一声,贺云洲城府颇深,免得节外生枝。”钓鱼翁道。
林掌柜闻言忙应了声是,眉头舒展,脸上愁色一扫而空。
待他退出去,钓鱼翁才收了鱼竿,对管事笑道:“不过这点小事,便惶惶不可终日,果真做不成大事。”
“老爷当初用他,不过看上他资历浅又没靠山,本以为能借着流匪的手一并清理掉,谁知他倒是跑得快,见势头不对就调转马头逃回来。不过是老爷心软,给他留了生路。”管事道。
“一个棋子罢了,随时要抛出去都容易。”钓鱼翁摘了斗笠,露出满头白发和遍布皱纹的脸,他仰天而叹,任细雨密密落在脸上,“终究等到这一天了,我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早就呆腻了。什么他妈的江南烟雨,西北的天高地阔才是真风景!”
林掌柜得了圣旨一般,出门便叫人来往宁州去传消息。麓城与宁州往来便捷,傍晚时分便收到回信,还是两封。
一封让他们稍安勿躁;一封让转交给贺云洲,请他去宁州一叙。
林掌柜彻底松了口气,这尊神留在这里,即便没什么动作也让人心惊,送去了宁州,翻出风浪来自有人弹压,拍不到他的身上。
于是他忙叫了人,将信送去码头,再三嘱咐要交到贺云洲手上,守着他看完给个回复,最好明日一早便能出发。
送信的人刚走,林掌柜心中又不踏实了。贺云洲会不会根本不打算去宁州?若他就打算留在麓城与宁王拉扯,那他夹在中间就更难做了。
这个念头一起,他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在廊下来回踱步,等再踱回屋里,天色已暗了,去送信的人才从外面一溜小跑进来。
林掌柜站在门口指着那人指头乱点:“怎么说?”
“贺公子看了信,说这几日在麓城还有些事要处理,过几日再去宁州拜见王爷。”送信的人有些喘,“但小的说王爷得知公子在麓城,专程派人传信过来的,怕是找公子有急事。”
“说重点!”林掌柜心急如焚,全没耐心听他啰嗦。
“贺公子说明日一早便启程。”送信的人忙道。
林掌柜连说了几个好,喜形于色。他一把抓住送信人手臂:“你去吩咐他们,准备一辆舒适的马车,明日一早送贺公子去宁州。”
贺云洲去敲隔壁房门无人答应,四下里寻了一遍,却见李娴坐在船尾的栏杆外,若有所思。
他轻手轻脚过去,握着她的肩膀一摇,李娴失了重心,险些栽下船去,腰被贺云洲手臂一挽,抱回船上。
“想什么这么认真?”贺云洲问道。
“想着你会不会让我去宁州。”李娴拍开他的手,退出一尺之外。
“我若不让你去,你当如何?”贺云洲上前半步。
李娴又退了一尺:“你前脚走,我后脚去,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若要见宁王,怕是要费些功夫。”
“捷径就在眼前,你何苦还要劳神冥思苦想。”贺云洲再进一步。
李娴抵到了栏杆,已经无处可退。
“若我让你同去,有什么好处?”贺云洲嘴角带着笑。
“好处自然是多。”李娴双手抵在他胸前,右手心正盖在他心口,心脏一下一下跳得有力,“你衣裳单薄,夜里风大,快回去吧。”
“这样便不冷了。”
贺云洲抓住她手腕往自己身后一带,李娴直撞进他怀里来。不等她挣扎,贺云洲转手将她抱着。
“宁州比麓城更凶险,但若不将你带在身边我也不能放心。”贺云洲长叹了口气,“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呆在京城多好。”
“听话?你可曾将想法说给我听过?”李娴的手指本来绕着贺云洲的头发玩,闻言只将手指一紧,“你倒是恶人先告状。”
贺云洲吃痛,嘴里忙认错:“当时我也还没想好,再说了,我跟你说明,你就听话了?”
李娴被他说中,手里松了劲,那缕头发如水一般滑出指缝。她讪讪笑道:“你可以跟我说,我们可以商量嘛。你若能说服我,我也是能听话的。”
“说服?怎么睡?昨晚睡在旁边像烙饼一般,扰得我都睡不踏实!”贺云洲眉头微蹙。
“你胡说什么!”李娴脸上发烫,“又不是我愿意留下,那些钗环硌着头疼,裙子也皱了,你当我舒服呢!”
贺云洲托起李娴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番:“那现在没有钗环,也不是穿着容易皱的衣裳,不如重新试试?”
“你真是没皮没脸!”李娴推着他的脸颊侧向一边,“之前在洛州时的样子竟然是装出来的?”
“林掌柜不是说了吗,庸脂俗粉不入我的眼。”贺云洲拉开她的手,将李娴箍得不能动弹。
李娴忽然凑上去,在贺云洲唇上狠狠亲了一下,趁他还未回过神,泥鳅一样滑出来,边逃边笑道:“明日还要出门,公子早些休息!”
贺云洲的指头摸了摸被李娴撞得有些木木的唇,笑着摇摇头。
码头上宽大华丽的马车十分扎眼,贺云洲牵了李娴的手,对她笑道:“这林掌柜是巴不得我们快些走啊,安排得如此妥帖。”
李娴抿嘴笑道:“既然知道,还不快些上车?省得在这里惹人嫌。”
跟车来送行的人立在一旁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公子这是说哪里话。”
“走吧。”贺云洲扶着李娴上了车,自己也跟了进去。
车里宽大,贺云洲却紧紧挨着李娴坐下,搂着她的肩笑道:“昨晚没睡好,不如靠着我再打个盹儿?”
他一边说,一边使眼色给李娴让她注意车外。
李娴微微探身,见送行的人就在纱窗下,还略略偏着头,靠近窗边,似在侧耳偷听。
“哎呀,”李娴捏着嗓子娇嗔,“你还说,都提醒过你今日要出门了。”
说完她咬着牙,无声地打了个冷颤。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贺云洲扣着她的后脑,吻住李娴的嘴唇。
李娴不曾防备,带着浓重鼻音又甜腻的“嗯”声直接从纱窗传出去,她慌乱中瞟见送行的人有些慌,已经不如刚才贴得那般近了。
渡口里停着又宽又扁的渡船,是专为了承载马车去对岸的。那人直送到渡口,才跟贺云洲告辞,回去复命。
李娴看他走远,船也离了渡口,才呼出一口气道:“总算是走了。”
贺云洲扳着她的肩,让她正对自己,皱眉严肃问道:“你这些招数都是哪里学来的?”
李娴想了想:“勾栏瓦舍乐坊酒肆,我也是去过的,学了些皮毛,见笑见笑。”
“你这勤奋好学,一点就透的劲,真是学什么都快。”贺云洲冷冷哼了一声。
“若我不配合,那你这戏不是做不圆满?”李娴忽然想起什么,“云绡也在麓城,你走了,她怎么办?”
“你担心自己吧。”贺云洲道,“云绡的手段,你还没见过呢。”
李娴点点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还真困啦?”贺云洲看着她打完呵欠眼泪汪汪的样子,忍不住笑道,“靠着我睡吧,路程还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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