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南飞,一声长鸣划破长空。
吉萨的客栈门口卸去了遮阳棚,中庭里的葡萄藤也枯萎了,伙计正忙着整理,剪去多余分枝,将老藤埋进土里,待来年春暖花开再刨出来重新搭在架子上,就能收获新一季的满架绿叶和累累果实。
中庭边的矮窗上,耶律彦歌一双长腿交叠着在窗框上,抄着手看伙计行事。他一抬眼,就看见李娴和贺云洲远远地朝这边过来,刚走到门口,吉萨便笑着迎了过去。
耶律彦歌将手指含在嘴边吹了声哨,见他们注意到自己,摆摆手打个招呼。
吉萨见他们遇到熟人,安排好房间便自己忙自己的事去了。李娴沿着回廊过去,在栏杆上坐下,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我倒想问你,”耶律彦歌收了腿坐正,手撑在膝盖上,欺身凑近问道,“我听说你被关进京兆尹的大牢了,怎么在这儿?”
“我神通广大。”李娴得意道,她瞄了一旁的贺云洲一眼,狐疑道,“你们俩不是约好的吧?”
“不是,”耶律彦歌起身,对贺云洲行了个礼,“奉世子之命,在此迎候公子。”
“世子客气了。”贺云洲一笑,“没想到消息传得这样快。”
“只要有心,什么消息打探不出来?”耶律彦歌不慌不忙,“今日天色已晚,二位先好好休息。”
说完,他又行了个礼告辞要走。
“你不住这儿?”李娴问他。
耶律彦歌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住不起,穷啊。”
看着他出了门,李娴才问道:“贺兰千弘着急找你,是为什么?”
“或许为布防图吧。”贺云洲拉着李娴往楼上的房间走。
“之前耶律彦歌去洛州,大概就是商量结盟之事吧,宁王还把宫灯送去行营,这是下了定金的意思。”李娴任贺云洲拉着,拖拖沓沓跟着走,脑子里倒是转得飞快,“我想你大概不会轻易将图交给任何人,要做为条件才能交换吧?”
“比如呢?”贺云洲笑道。
“之前我听说行营外有条河,要从外部袭击行营,必然要过河才行。当时虽是寒冬,河面上的冰却并没有冻结实,而且甘林带的那队人是骑兵,要人和马都踩在冰上过河,怕是不大可能吧?”李娴想了想,“我猜是有内应,伪装成西北军去袭击了行营。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贺云洲没回答,只接着她的思路问道:“那你说背后主使是谁?”
李娴抽了口凉气,犹豫片刻道:“说起来,就有些落俗套。对你们起了杀心,多半就是为了争宠。贺兰王与大妃是政治联姻,但是与南诏郡主是一见钟情,而且你比世子先出生,虽说有个嫡庶的论法,可是贺兰王的宠爱毕竟在那儿摆着,大妃怕是不会甘心吧?”
“所以你觉得我会用交出布防图为条件要贺兰王处置了大妃?”贺云洲轻笑道。
“当然不会。”李娴紧走了两步与他并肩,“政治联姻的缺点是没有感情基础,但优点是只要两家各有优势,那自身安全是不用犯愁的。我猜贺兰王未必没猜到过这些,不过没有证据。既然没有证据,查出来也没什么好处,那就这么糊涂过日子。”
她偷瞄了一眼贺云洲的脸色,又补充道:“我不是挑拨你们父子关系,只是在那个位子上坐着,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我知道,”贺云洲道,“布防图就是个饵,至于能钓起来多少鱼,我也不清楚。”
“你不会将图交出去吧?”李娴担忧道,“事关边疆防线,你千万想清楚。”
“暂时不会。”贺云洲稍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让她安心的意思,“你好像对现在这位皇帝十分满意,生怕出什么意外动摇了他的国本一般。”
“如今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不好吗?”李娴想了想,好像也挑不出什么大的疏失。
“他当得,别人也就当得。他做皇子时碌碌,不过运气好罢了。或许换个人上位,更加励精图治呢?”贺云洲笑道。
“换谁,宁王?”李娴有些不屑,“我总觉得他不够磊落,不像君王的气量。”
贺云洲推开门让她进屋,顺便终结了这个话题:“行了,先好好休息,明日就跟着耶律彦歌走,我也想知道我那个弟弟在盘算些什么。”
贺兰千弘并没有在王府,而是在耶律彦歌住的院子里等消息。李娴在这里住过些时候,如今故地重游倒多了几分熟悉。
既然说的要紧事,那在场的人就不能多,于是李娴和耶律彦歌都被请了出来。
“世子有何指教?”贺云洲掀衣坐下,好整以暇望着贺兰千弘。
“大哥见外了。”贺兰千弘也坐下,笑着替贺云洲倒了杯茶,“洛州的茶,大哥尝尝?”
“世子不必客气,还是有话直说吧。”贺云洲双手交握在袖子里,态度谦和,语气却拒人千里。
“听说大哥手里有河州的布防图?”贺兰千弘也不在意,继续边套近乎边打听消息。
“是。”贺云洲大大方方承认,“不过没有好处摆在面前,我可不会拿出来。”
贺兰千弘笑了,但笑声有些干涩:“我知道这次回来,大哥势必要报当年之仇,恐怕已经认定我母亲也有份谋害侧妃。”
贺云洲微笑着,没有做声。
“我身份尴尬,为人子,我不能看着自己异母兄弟杀掉自己的母亲。但是作为血亲兄弟,我倒更愿意成就大哥一番事业。”贺兰千弘继续道,“宁王那边觊觎这江山久矣,大哥可能也察觉到,他说话就要行动。他倒是联络过我,还送了架什么宫灯来说是聊表结盟的诚意。我觉得与其便宜外人,不如我助大哥一臂之力,待功成之日,大哥给我一块好封地便成。”
“有这样的实力,你为何不自己坐了这江山?”贺云洲道。
“我自己几斤几两自己知道,与其祸国殃民,不如闲散自在些好。”贺兰千弘道,“说句大哥可能不太爱听的话,就算你杀了我母妃,之前的事已经发生了,不如着眼未来。”
贺云洲脸上笑容不改,眼神却忽然凌厉,他定定地盯着贺兰千弘道:“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这些年寝食难安,日思夜想的就是报仇。这可怎么办?”
贺兰千弘被他的眼神镇得心里一阵紧张,勉强维持着平静,笑道:“我让舅舅去查当年之事,杀了那些在背后怂恿我母亲的人给大哥解恨,可好?”
贺云洲眼中的锋芒瞬间收敛,笑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用,世子还是不要费这些神了。”
“总要试试,若是父王知道了,一定也要把这些人杀之而后快的。”贺兰千弘起身道,“这些日子大哥先在这儿住下吧,住外面也不妥当,等有了消息,我让彦歌传话也方便。”
贺云洲没有拒绝,略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贺兰千弘倒像得了多大的好处一般,笑逐颜开地道别,又不让贺云洲送他,独自出来。
李娴和耶律彦歌正天南地北闲聊着,看贺兰千弘出来,便过来见礼。
贺兰千弘之前只见过李娴男装的样子,如今穿了女装,倒有些不认识似的。于是笑道:“到底是大哥会调理人,次次见你都不一样。”
李娴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只能勉强笑了笑,倒是耶律彦歌在一旁打圆场:“世子,女孩子家脸皮薄,难为情了。”
“这有什么。”贺兰千弘并不在意,正经道,“若以后做了我大嫂,便不会难为情了。”
他见李娴红了脸,笑着说了一声“走了”,便大步向门外去。李娴见耶律彦歌跟去送行,自己便进屋去找贺云洲。
桌上的茶已经没了热气,贺云洲正盯着琥珀色的茶水出神,听见脚步,他抬头看是李娴,笑道:“我这弟弟好心机,开口只说他母亲是被人怂恿,要查出真凶来给我出气。”
“你如何打算?”李娴问道。
“且看他如何行事再说。我不过想借一支兵马来用,若贺兰部不成还有沙律,只要给的利益足够,这些不用担心。”贺云洲瞥见耶律彦歌返回院子,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我记得沙都城中有一个卖烤胡饼的铺子,手艺极好,不知道还在不在。”
“公子说的,可是城中间那家?饼里面夹了炭火烤的羊肉,一口下别提多香了。”耶律彦歌问道。
“正是,好多年没吃过了。”贺云洲笑道。
“老伯前些年已经不做了,如今传给儿子媳妇打理,味道没变。要不我差人去买?”耶律彦歌道。
“就要刚烤好的饼才好,面皮酥脆还混着芝麻香。”贺云洲笑道,“不过我不记得具体位置了,耶律公子带我们过去可好?”
“乐意效劳。”耶律彦歌躬身道。
沙都繁华不输河州,女子们各色服饰鲜艳华丽,秋日里风沙渐起,用来遮挡的头纱也是比夏日里厚实了些,织花的点缀着玉片和宝石,素色的用丝线加金银线绣了繁复的花纹,在阳光下闪烁发光,十分耀眼。路边的店铺里也挂满了各式头纱,李娴挑花了眼,求救一般望向贺云洲,
贺云洲眼光扫过一遍,从架子上抽出一条绛红色织着雪青色柿蒂纹的头纱,递给李娴:“这个。”
“会不会太艳了?”李娴犹豫着接过来。
“小姑娘就是要戴这个颜色,还有更艳的呢。”店主取出一条桃红色缀满黑色水滴珠子的款式,“这个也好看。”
李娴裹了桃红的对贺云洲笑道:“这条倒是适合吉萨。”
“你戴着也好看,不如两条一起买了。”他掏了钱袋,让老板把两条都包好。
老板眉开眼笑,多送了一张青色丝缎的手帕。
李娴抱着东西出来,对耶律彦歌笑道:“抱歉,等得不耐烦了吧?”
“无事。”耶律彦歌摇摇头,“我在沙都这么些年,都没慢慢逛过。”
他目光转向贺云洲:“公子故意要出来,是有什么话讲?”
贺云洲点点头:“不急,一会儿再说。”
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身后,耶律彦歌装作不经意瞥了一眼,两个王府的侍卫正扮做普通行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他的世子啊,这疑心的老毛病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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