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胡饼的铺子在街口拐角处,灶台经过改良,深的炉膛里烤饼,旁边明火炉上烤肉,旁边大锅里还炖着羊骨汤。三四个伙计忙着和面烤饼,老板手里的钢叉上正叉了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香味飘出半条街去。
铺子不大,只放了两张矮桌,老板娘见有客人来,忙招呼他们坐下。
“三碗骨汤,胡饼要三个夹肉的,三个白面的。”耶律彦歌熟门熟路,“汤里多放胡椒。”
在后面跟踪的人不敢跟太紧,只能在对面的面摊坐下。
耶律彦歌笑着对贺云洲道:“现下可以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贺云洲道,“只想问问你今后的打算,就这么在世子身边呆着?”
“我还能怎么办,老爹一把年纪还要带兵征战,族里男丁都跟着出去,只剩下老弱妇孺。我在贺兰部,沙律那边总还有些顾虑,不敢太为难我们族人。”耶律彦歌无奈地耸耸肩。
李娴想起呼雅。她表现出来的坚强,或许只是为了掩饰心里一直为将来担忧的脆弱。
“沙律不过仗着西去的商道在他们手里,在往来商队身上刮够了油水才能有足够的财力扩张势力,商队被形势所逼,大都敢怒不敢言,虽然多番向朝廷陈情,只是碍于边界局势,也不好轻易动手。”贺云洲缓缓道,“如今宁王那边已经剑在弦上,关内一乱,沙律必会趁机挑动边界战事,鲸吞蚕食关外屯田驻防之地,将战线推进到飞沙关下,若宁王占据优势,可能还会趁关内人心不稳,想攻占飞沙关乃至河州。到时候,就算他们暂时不会对贺兰部有所动作,但是阻隔了贺兰部与关内的联系,只怕就跟现在西去的商道一样,沙律要么会跟贺兰部征收天价通关费用,要么直接切断商路,那贺兰部的前途就堪忧了。”
耶律彦歌点头表示认同:“是这个道理。不过提醒公子一下,我本就是沙律人。”
“不错,”贺云洲莞尔,“那你不妨想想,到时若要领兵攻城,先行官是谁?巴图罕年老,克沁莽撞庸碌,除了你父亲,还有更合适的将领吗?”
耶律彦歌坐直了身子:“请公子指教。”
贺云洲笑着摇摇头:“指教不敢,只是于你我而言皆有好处,不妨同谋。”
老板娘端了汤和饼上来,刚才的话题暂且放下。李娴咬了一口夹烤羊肉的饼,酥脆浓香,难怪贺云洲现在还记得这味道。
“可是公子记忆里的味道?”耶律彦歌笑道。
“正是。”贺云洲点点头,“当年母亲常带我过来,特别是雪天,饼握在手里,整个人都暖和了。”
吃饱喝足,天色已经不早。对面跟着的人见他们出来往回走,忙跟了出来。三个人再没去其他地方,径自回了住处。
第二日王府传来消息,让贺云洲和李娴去王府用晚膳,让耶律彦歌作陪。
“昨日公子那番话,我仔细想过。”耶律彦歌看了一眼门口的木齐,见他微微一点头,心便定了,“公子如此详细讲安排说给我听,是想让我来提此事?”
“正是,”贺云洲点点头,“有这一层功劳在,事成之后论功行赏,想必王爷也会厚待你的族人。”
“那沙律那边如何是好?”耶律彦歌问道。
“那边有我。”贺云洲成竹在胸,“不过此事的关键还在于今晚,戏要做足却也不能过头,我去沙律才能顺理成章。”
贺兰大妃舍茉已经四十多岁了,就算保养再细心,也有了衰老的兆头。她对着铜镜抚着眼角的皱纹,想起多年前鲜花一样明艳的瑶华。这么多年了,她阴魂不散不说,她那个儿子居然还活着,如今要来替他母亲报仇。万幸他们早防着这手,阿史勒攥着那几个将领的命,这时候就能丢出来保命了。
今晚贺云洲还带着李继的女儿来,听说二人关系还不一般。她倒对这女孩儿十分有兴趣。她让侍女将红宝石的耳坠换成翡翠排珠的,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了一番,才满意地点点头。她是大妃,有王府的地位和母家的支撑,用不着担心什么。
十多年不见,没想到贺云洲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的容貌既不像他的母亲,也不像王爷,如雪山上流出的一泓溪水,清澈和缓,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大哥不知道,上次没留住大哥在王府里住下,母妃把我好一顿埋怨。”贺兰千弘笑道。
“多谢大妃美意。”贺云洲微微欠身,“我散漫惯了,住在王府里拘束得很。”
“王爷上了年纪,看着你们心里高兴。”舍茉温柔笑道,“不住王府也无妨,时常过来便是。”
“大妃真的希望我常过来?”贺云洲喝了口酒,“何必说这些场面上的话。”
“鸢时!”贺兰王爷开口止住他的话。
“父王,不过两句真话,大妃想是不会介意。”贺云洲笑道。
坐在世子下手的大妃亲弟弟阿史勒起身,行礼道:“世子让属下彻查当年之事,已经有了结果。”
他一挥手,侍卫推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跪倒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
“这二人居心叵测,常在大妃面前煽风点火,说侧妃非我族裔,其心必异,一面擅作主张派人与西北镇关将军何兆廷勾结,不仅伪装西北军袭击行营,还顺带将此事嫁祸给李继将军。”阿史勒中气十足地指着跪在地上的二人。
大妃起身来,对着王爷行礼,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当初也是我一时糊涂,才害了瑶华,这些年寝食难安心中不得安宁。请王爷赐罪。”
贺兰王黑着脸看了看舍茉,没有开口。
“王爷,此事大妃虽有过错,但罪责全在此二人身上,请王爷念及与大妃多年情谊,不要责罚她。”阿史勒单膝跪地,恳切道。
“父王,”贺兰千弘也出席来,跪在阿史勒身边,“若父王不愿宽恕母妃,儿子愿代母妃受过!”
这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唱到了**处,若事不关己,李娴觉得自己也要动容了。她扫过众人的脸,除开那几位正唱得热闹的,耶律彦歌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贺云洲端着酒杯,真如看戏一般带着笑意欣赏着眼前的一切。
贺兰王依旧没有开口,目光如炬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众人。阿史勒被盯得心里发毛,就想着尽快了结。可是其他人都默不作声,一时间情况陷入僵局。
“父王,”贺云洲端起酒杯起身道,“既然阿史勒大人已经查清楚了,不如就依他的意思,处置了这两个人了事吧。”
他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继续道:“我自罚一杯,不该回来扰了这安稳日子,明日我便离开,从今往后不会再踏入贺兰部的地界,就当贺兰鸢时十八年前已经死了,贺云洲跟这里没有任何关系。”
“你这是什么浑话!”贺兰王沉声道,“若你对阿史勒查出来的结果有异议,大可说出来,只要证据确凿,我不会包庇任何人!”
贺云洲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拭了拭眼角,勉强道:“父王,我那时才五岁,那样冷那样黑的夜里突遭变故,母亲和未出生的妹妹惨死在眼前,若不是母亲的近卫拼死保护,我也是活不下来的。您与母亲的情义如何深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我心爱的女子遭受如此惨祸,定然当时就要查个水落石出,而不是到现在才推两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人顶罪!”
“如何没有?”阿史勒反驳道,“王爷亲率大军,压到飞沙关外。”
“是吗?打了吗?”贺云洲轻蔑地笑了笑,“不过是当时沙律重兵压境,父王担心沙律攻打飞沙关不成,转头袭击贺兰部的边境吧?到底是不是西北军袭击的行营,父王查过吗?那么明显的破绽,我不信没人发现。”
众人不语,贺云洲的字字句句无法反驳。
“大哥,你误会了。”贺兰千弘道,“父王每次提起,都还是痛心疾首,恨不能手刃了那些贼人。”
“世子,当年你尚且年幼,此事与你无关。”贺云洲放下酒杯,“今晚还要在你府里暂住,明日一早我便离开。”
他拱手行礼,道了声“叨扰”,拉了李娴大步往外走去。
贺兰王抓起酒杯往地上一砸,厉声道:“将这二人拖下去砍了!”
贺云洲牵着李娴的手在行人稀少的街上慢慢走着,一场筵席不欢而散,他倒没受任何影响,对李娴道:“明日我们去沙律,莫塔城离这里不远。”
“你不是说要跟耶律彦歌配合吗,他一言不发的,接下来怎么办?”李娴不解。
“有些话不需要在当时说,也不必在众人面前说。”贺云洲笑道,“耶律彦歌一向知进退,若要他在众人面前出头,倒是惹来怀疑。”
“猜不透你的心思,”李娴敲敲头,“想到头疼也想不明白。”
“你够精了。”贺云洲将她揽进怀里,“之前陆知涯问过我,之前身边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在身边周旋,为何会没一个入眼的。如今想来,再好看的皮囊也抵不过精明的脑子,什么绝色看久了也没滋味,可是聪明人就像挖掘不尽的宝藏,时时都有惊喜。”
“懂了,”李娴翻了个白眼点点头,“虽然我长得不好看,但好在脑子好使,也是有些用处的。”
“胡说!”贺云洲难得看见李娴跟他耍小脾气,忍不住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美人在骨不在皮,我的李娴自然与众不同。”
“咦,”李娴打了个冷颤,“那酒不烈啊,怎么几杯就喝多了?”
“这酒不喝也罢。”贺云洲长叹了口气,弓身将头埋在李娴颈窝,“心里难过。”
“我知道。”李娴环抱着他的腰,轻轻在后背拍着,“你这样子倒像真喝醉了,趁还没倒下快些回去吧,不然我可背不动你,只能扔在大街上。”
贺云洲吃吃笑起来,呼出的热气呵得李娴缩脖子。
“你不会扔下我的。”贺云洲背过身去,“我背你吧,我腿长走得快,你这小短腿不知道要磨蹭到几时。”
李娴也懒得跟他客气,毫不犹豫地伏到他背上,搂着脖子笑道:“今日到处转,真是有些累了。”
“你早说呀。”贺云洲慢慢走着,“跟我还客气。”
“怕公子您累着。”李娴下巴支在贺云洲肩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我喜欢你身上的荼蘼香味,想起思园里那一墙盛开的荼蘼花。”
“我母亲喜欢,在南诏她的院子里种了满园。”贺云洲轻轻道,“可惜在这里种不了,每年也只能让人送晒干的花瓣过来,母亲便让人寻了制香的方法,自己做了时常用着。”
李娴将贺云洲搂紧了些:“之前萤火说让我去南诏住,我想着挺好,到时候跟乔叔叔一起,找一个杨柳村那样的小院子便足够了。我想在院子里种些花草,之前还没想好,不如就种荼蘼。”
“只想着乔叔叔,我住哪里?”贺云洲不满,转念一想略侧脸低声道,“我们俩住一起?那也够了。”
李娴脸上发烫,双手捧着贺云洲的头往前扳正了:“你好好看路,别摔了。”
贺云洲笑道:“我猜乔叔叔大概知道我们的事,不过需得找个机会正式跟他说清楚的好。”
“他若不答应呢?”李娴故意问道。
“只要我够诚意,他怎会不答应。”贺云洲想了想,“实在不答应也无妨,咱们私奔算了。反正南诏有的是地方住,时间一长,他总会松口的。”
“乔叔叔的轻功可是连陆英都追不上的,你确定我们能私奔得了?”李娴抿嘴笑道。
“那便将生米煮成熟饭,抱着孩子去跟他说。他不看僧面看佛面,最多打我一顿。”贺云洲笑道,“为了你,我也认了。”
李娴狠狠拧了他的脸一把:“你真是越发没脸没皮了。”
贺云洲吃痛,抽了口冷气:“非常之事当行非常之法,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李娴双手轻掐着他的脖子,咬着后槽牙道:“你再胡说,我掐死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