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罕进帐来，看见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的贺云洲和站在一旁气急败坏的克沁，忍不住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本以为此事十拿九稳不会出什么岔子，为了表示对贺云洲的尊重，才让克沁带人去取。没想到贺云洲他是拿捏住了，李娴倒跑了。
克沁见父王脸色不好，也知道是自己办砸了事，忙解释道：“父王，李娴受了伤一定跑不远，我已经派人去搜了。”
“搜？”巴图罕冷笑一声，犀利的眼神钉在克沁身上，“镇子才多大？挨家挨户砸门进去，也该有个结果了。人呢？”
克沁心里一哆嗦，他派下去的人基本上也就是这样搜的，可是人却如飞天遁地一般，全没了踪影。
巴图罕懒得看自己儿子那副德性，目光转向贺云洲，冷声道：“大公子，你怎么解释？”
“是我大意了。”贺云洲轻飘飘地叹了口气，“图是在她手里，可我这里还有一份。”
他抬手指敲了敲太阳穴：“这儿记得。”
“既然你记得，怎么还要等人送图来？你是不是故意耍我们！”克沁怒吼。
“世子，我只记得大概，应急而已，当然是原图画得详细些。”贺云洲缓缓道。
巴图罕淡淡一笑：“既然大公子有准备，那便无妨。李娴跑了便跑了，不过为了防她去通风报信，我们今日准备好，明日便起兵。”
“王爷思虑周全。”贺云洲施施然起身来准备告辞。
巴图罕抬手道：“大公子不妨留在营中，将记得的城防图画出来，也不必回客栈去了，安排营帐，明日随大军一同出发。”
“悉听王爷吩咐。”贺云洲拱了拱手。
看着贺云洲跟多莫走了，克沁气急败坏地看向自己老爹：“这个人奸猾，等他画出城防图，杀了算了！”
“你懂个屁！”巴图罕瞪了儿子一眼，“去，整顿兵马，明日一早出发。”
李娴从马上坠下，重重砸在地上时，心已经死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运气，大概是之前把运气都用尽了，这次只好认命。
黄沙在眼前模糊了视线，疼痛让她倒吸一口气，结果吸进了一嘴尘土，喉咙里呛的难受，一咳嗽背后的伤更疼了。
忽然有人将她从地上捞起，李娴眼前昏黑，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颠簸中似乎是那人负着她一路飞奔。她的手摸索着，一束发辫的发梢上缀着冰冷的金属发饰，上面花纹凹凸。
“耶律彦歌，是你吗？”李娴问道。
那人嗤笑一声：“还认得人，看来伤情不重。”
李娴也笑了：“你怎么像我的守护神一样，关键时刻都能救我一命。”
“厉害吧？”耶律彦歌有些得意。
“厉害。”李娴强撑着一口气附和，“只是一直这么颠的话，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果然不多时，耶律彦歌的步子渐渐平稳。李娴松了口气，便觉得眼皮沉。
“李娴，别睡。”耶律彦歌晃了晃她，“还有人在等你呢。”
“谁呀？”李娴含糊道。
“到了就知道了，很重要的人。”耶律彦歌又晃了晃她。
“别晃了，”李娴恨不得抬手撑起眼皮，可是手上无力，连动一动手指都费劲，“你若是骗我，小心挨揍。”
“没骗你。”耶律彦歌笑道，“到了到了，你快看看。”
李娴的头靠着耶律彦歌肩膀才能支撑，她用了十二分的精神让自己看清楚对面站着的人，正是乔逸。
“叔叔……”李娴鼻子忽然一酸，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
乔逸看她背上插了两支箭，已经六神无主，忙跟着耶律彦歌进屋，让李娴趴在床上。李娴握着乔逸的手不放，只一个劲地流泪。
耶律彦歌找了伤药纱布剪刀来，看了乔逸一眼，动手开始剪李娴的衣服。
肩上的伤问题不大，箭簇刚末进皮肉。耶律彦歌在纱布上洒满了药粉，将纱布挨近伤口，另一只手毫无征兆地将箭拔出来的同时，将纱布紧紧按在伤口上。
李娴闷哼一声，手指一紧，握得乔逸的手都生疼。
“怎样，没骗你吧？”耶律彦歌自己也松了口气。
伤口不深，血也流得不多，他早已见惯了修罗场，可是现在，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你们怎么走到一起了？”李娴缓过一口气。
“我来找你，吉萨说你们去了贺兰部。我又往贺兰部赶，途中遇到了。”乔逸取了毛巾来，替李娴擦了脸上的灰尘和汗水。
“我说你们去了沙律，他要自己来找你，我不放心，便跟着一道来了。”耶律彦歌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着后心那只更粗的箭，仿佛插在自己后背一般。
“这样着急，可是急事？”李娴问道。
乔逸犹豫地看了眼耶律彦歌，一咬牙，才道：“宁州叛乱之事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兵部查出来文书库失窃的东西，虽然明里指向鹿折，可我觉得战事必在西北，所以才敢过来找你，顺便看看情况。”
“不错。”李娴道，“本以为宁王是想联络贺兰部，可现在看来，怕是早就跟沙律有勾结。之前只截断了宁州跟沙律的联络，没想到京城也有他们的眼线。”
耶律彦歌深吸了几口气，叠了厚厚的纱布，又多撒了药粉，准备拔第二支箭。
“虽然贺云洲用城防图做交换，要沙律帮他打贺兰部，但是……”
耶律彦歌又毫无征兆地拔了另一支箭。好在没有倒刺，不过血渗透了纱布，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乔逸忙起身去取纱布，也来不及好好叠，只先摁在伤口上止血。
“耶律彦歌……我……我养好伤一定打你一顿……”李娴疼得直抽气。
“随你。”耶律彦歌咬牙笑道，“我保证不还手。”
李娴费力地从身下抽出那个牛皮纸包，递给乔逸：“叔叔，这是河州城防图，你快些去飞沙关，让他们做好准备。”
“你这伤……”乔逸道，“我要带你一起走。”
“不行！”李娴道，“虽然沙律答应贺云洲先发兵去贺兰部，但我看未必。你先去报信，我怕晚了就什么都完了。我的伤没什么，你不用担心。过两日能动了，我便去找你。”
乔逸知道情况危急，见李娴的伤暂时无法挪动，若自己不去，她怕是现在就会强撑着爬起来，自己往飞沙关去。
“好，你要好好养伤，不可逞强！”乔逸收好图纸。
“还有，”李娴道，“京城里有宁王的眼线，现在情况不明。你再去找秦离忧，若他在宫中当值不能面见，你去找之前在吏部当差的贾升，他如今在恒王手下做事，让他务必将此事告诉恒王，京城里藏着什么不用怕，若是皇宫里藏了刺客，那就麻烦了。”
“你放心。”乔逸起身，对耶律彦歌道，“人托付给你，若有闪失，我不会放过你！”
耶律彦歌的心跳刚恢复正常，还没来得及辩驳，乔逸已经出门了。他瘫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用放在床边的巾帕擦手上沾着的血。
“你说我这是图什么，若你不争气没熬过去，你叔叔倒全赖在我身上。”耶律彦歌委屈道。
“你放心，我能熬过去。”李娴笑了笑。
“你后背那些伤，就是之前在裕贵妃宫里挨打的？”耶律彦歌问道。
李娴脸有些发烫，只嗯了一声。
耶律彦歌摇摇头：“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倒是觉得自己运气真好，每次都看见鬼门关了，都有救星降临。”李娴忍着疼，扯着嘴角笑。
“行了。”耶律彦歌起身倒了杯水，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塞进李娴嘴里，“吃了药先休息，等风头过了再说。”
李娴叹了口气，她这后背真是全身上下最多灾多难的地方，等这次事情了结，一定去佛光寺去求菩萨多多保佑。
大概是药起了效，先头伤口火烧火燎地疼着，李娴睡得不沉。迷迷糊糊里听见门扇开阖的声音。她想睁眼，却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后来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睁开眼看了，屋里一片漆黑，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了。李娴也懒得管，伤口疼得好了些，困意上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再睁眼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耶律彦歌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乳进来，见她盯着自己，笑道：“伤口还疼吗？”
“你这药真是仙丹一般，药到病除。”李娴笑道。
“真的？”耶律彦歌有些得意，在床边坐下来，用勺子喂李娴喝牛乳，“怕你不习惯，我加了些蜂蜜，趁热喝腥气没那么重。”
“从这里行军到飞沙关需要多久？”李娴问道。
耶律彦歌想了想：“骑兵至少三日，若有步兵，那便更久了。”
他见李娴若有所思，便问道：“你又在盘算什么？”
“不知道乔叔叔能不能赶得及，飞沙关的守将能不能相信他的话。”李娴忧心忡忡。
“我听说那守将虽是何兆廷的手下，却并不与他同流合污，所以才被派了这苦差，在飞沙关一守便是十多年。”耶律彦歌道，“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少操心伤口好得快些。”
“这是什么歪理。”李娴笑道，“或许我是瞎操心，却忍不住多想。你有什么打算？贺云洲用城防图做条件，让沙律王留你父亲在原地驻守。”
“真的？”耶律彦歌有些惊喜，“若沙律的军队真放弃了贺兰部去打飞沙关，那我就去说服父亲，跟贺兰千弘里应外合。”
“你不想自己做王？”李娴惊讶道。
“没想过。”耶律彦歌笑道，“保全我的族人已经很辛苦了。反正眼下不想。”
牛乳喝完，耶律彦歌把碗往旁边一放，问道：“说说你的安排。”
“不知道能不能在开战前回到飞沙关。”李娴耷拉着眉眼。
“还有这样的想法？”耶律彦歌笑道，“我给你准备了衣裳，院子里有马，你能下床来就随你跑。”
“好，你等着瞧。”李娴笑着。
“赌一把。”耶律彦歌也笑道。
耶律彦歌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可是第二天一早，他进院子发现马少了一匹的时候，心仿佛沉到了古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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