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逼仄的柴房里,如尘蜷缩在一隅。
初冬的寒意从脚底钻上来,让她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膝。
她的嘴边呢喃着呓语,像被困在梦中似的,只是蹙着眉头不住地摇头呼喊:“阿姐…阿姐…”
“哗——”一瓢凉水泼在脸上,突如其来的寒意让她从遥远绵长的梦境惊醒。
她急促地喘息着,拭去脸上的冷水。
隔着湿漉漉的眼帘,她环顾四周,发觉自己置身在狭小昏暗的屋子里。
唯一有光亮的地方,是靠近门边的炕头,那里端坐着一个面色阴沉的女人。
她的身侧站着几个雕塑似的影子,黑压压的,将这个昏暗的小屋子挤得透不过气来。
如尘认得,那是盛氏身边最得力的几个婆子。
“大夫人,她醒了。”
话音刚落,对面女人的面容方从昏暗里浮现,露出一抹笑容。
盛若溪的脸从阴影里浮出来。如尘后颈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如尘不禁眼角泛红,咬紧牙关,嘴角有几分不自觉的抽搐,
“我从未招惹过沈晟,从未招惹过主君,从未招惹过任何人!我已经被逼到如此地步了,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还说你没招惹,若不是因为你,怎么会生出这么多事?”
盛若溪突然倾身攥住炕桌边沿,“天生贱种偏要学人家攀高枝,活该落得这般下场!”
“天生贱种?”如尘颤抖着抬起头来,额上湿发缓缓滴着水,冷水将她的脸浸洗过,更映衬得肌肤比平日更干净雪白。
她强忍着泪,紧咬下唇,“既然我是个低贱之躯,不值一提,那让我在外头自生自灭便是,为何又将我掳回来?”
“啪!”一记耳光突然落下,巴掌带风掴过来,将如尘的耳畔打得嗡嗡作响。
她被打得偏过头去,又咬牙抬起头来,直视盛若溪的眼睛,眸中泪水欲落未落。
盛若溪走到她近前,手指捏住她下颌,语气带着几丝恨意:“自然是为了平你这贱人留下来的祸事!”
如尘一愣,旋即意识到什么,不禁冷笑:“怎么?大娘子不是一向精明能干、杀伐决断,这么快就走投无路了?”
话音未落,下巴上的力道立即重了几分。
盛氏同她那清亮倔强的眉眼对视,越看越是光火,指尖力度不禁往里抵深了一寸,水豆腐似的脸蛋,几乎掐出水印来:
“就凭你们那点伎俩,还想威胁我?我告诉你,还嫩了点!”
如尘看着她发狠的神情,又是冷笑:“你将我绑回来,无非就一个原因,你没辙了。你必须严刑拷打,逼问我姑娘的下落。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绝不可能问出来的!”
盛若溪也笑了,她缓缓抬起眼,不紧不慢捧起她的脸,轻轻摩挲:“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问。沈家的姑娘从未出走,何来拷问一说?”
“什么?”如尘瞳孔猛地收缩,难道沈芜被找回来了?
可是,如果沈芜回来了,盛若溪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如尘终于明白过来,“你是打算李代桃僵......”
“难怪人人都说你水灵,脑子确实转得快。”盛若溪嘴角扯出轻笑,慢条斯理地拭着指尖,
“沈芜既然不识好歹走了,那在沈府便算是个死人了。今后,我说谁是沈芜谁就是沈芜。”
”做你的春秋大梦!”如尘哼出一声笑,”我就是死也不会助纣为虐。你还是乖乖退亲吧,别再做你的王权富贵梦了!”
”话,别说得太早了。”
随着盛若溪的一声冷笑,门扉突然开启,吱呀一声响,两个婆子架着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女子进来。
那女子衣衫破烂,露出的肌肤上布满鞭痕,像是不久前刚受过刑。
如尘瞳孔骤缩:”阿姐!”
”阿姐!”如尘立即扑到她身上,却被几个婆子压着不得动弹,“你对她做了什么?盛若溪!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说话!”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在脏污的脸上冲出两道痕迹:“阿姐!”
“别哭了,她还没死,只是一直闹个不停,吵得我心烦,我就让人教训了一会儿,让她学会安分守己。”
盛若溪用帕子捂着鼻子,像是受不了血腥味似的,蹙了蹙眉头。
说话间,她走到叶如烟近前,托起叶如烟的手指来回端详。
“听说这飘香院的头牌娘子,是弹琵琶的一把好手。这样一对纤纤素手,若是毁了,岂不可惜?”
“住手!”如尘见她拿着姐姐的手来回翻看,心头便涌起一股无名的火气,疯狂挣扎着要扑过去:“住手!你不要碰她!有什么冲我来啊!”
“我为什么冲你去呀。”盛若溪笑得越发灿然,“你骨头硬不怕死,我奈何不了你,我还奈何不了她吗?”
说着,盛若溪抬手示意婆子取来夹棍,微笑着看向如尘。
“来啊,上夹棍。”
话音刚落,便有婆子取了刑具,将那削葱似的十指往夹板中一套。
”不!不要!”如尘经历过这样的酷刑,知道那是怎样钻心刺骨的疼痛。
她嘶吼出声,挣扎着扑到叶如烟身上,一把推开婆子们的动作,将昏迷未醒的姐姐紧紧护在身下,死死握住那对软绵绵垂下的手。
她抹了一把眼泪,呜咽出声:“裴槐序他已经见过我了,他知道我是谁。就算你把我塞进花轿,盖头一揭,他也会马上知道我就是个冒牌货!没有用的!”
“你说什么?”盛氏一怔。
“我说的都是真的,千真万确。”
盛氏缓缓走近如尘,神色带着几分狐疑:“你是说汴京裴府的二公子…见过你?”盛氏笑了,“还认识你?”
如尘点了点头。
“你骗鬼呢!”盛氏突然厉声,将如尘一脚踢开,便对着叶如烟的手指猛踩下去。
“啊———”叶如烟痛得尖叫出声,人刚清醒过来,又痛得昏厥过去。
“不要……”如尘连忙爬过去掰她的鞋靴,看着叶如烟疼得满头冒汗,意识迷离,她泪水夺眶而出,哆哆嗦嗦地回道,“求你别踩了,我听你的,我嫁……我嫁……”
“早些如此,不就好了吗?”盛若溪缓缓抬脚,抬手示意,便有婆子上前将叶如烟强行带走。
如尘拉扯不过,只能生生看着她们将姐姐拖走,在地上留下一道暗红的血迹。
”你放心,只要你肯乖乖听话,她不会有事的,我会给她找最好的大夫。”
盛若溪轻笑着,俯身捋了捋如尘凌乱的额发,“三日后花轿临门。记着,你阿姐这条命能不能留,全在你。”
说罢,盛氏转身欲走。
“让我和阿姐道个别。”如尘连忙爬过去,拉了拉她的裙摆,“此去汴京,我们姐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求你让我和她再说几句话。”
盛若溪缓缓回过头,眯着眼睛,淡淡道:“你没有跟我谈判的条件。”
如尘攥着那布料的褶皱,嘴角几乎咬出血来。突然,她爬到桌边,拿起烛台剥去烛线,将尖端抵在脖上:“若你不肯答应,我现在就自刎于此。反正我这条烂命也活够了。”
烛台在颈间压出一道血线,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盛若溪下颌微动,她觑着眼睛,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忽而自喉间发出一阵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得我?”
“就算威胁不了你,至少我也能做一回自己的主,不再受你的辖制!”
盛若溪盯着那截细脖子看了半晌,突然笑出了声:“那你就去死吧。”
如尘一怔,握着烛台的手微微发抖。
“沈府里的丫头那么多,比你听话懂事的到处都是,并不是非你不可。”盛氏勾起半边嘴角,抱着半边手,
“等你死了,我就把她送到暗娼馆去,让她没日没夜地接客,让她一辈子都只能为奴为娼。”
“盛若溪!你欺人太甚!”如尘挥着烛台便要往盛氏身上刺去,刹那之间,身侧婆子将她猛地一踢,直接将她踢倒在地。
烛台落地传出沉闷的声响,如尘匍匐在地,眼角不禁滑下一行泪。
盛氏捂着嘴笑了笑,她蹲下身子,笑道:“好了,好了。看在你这么好笑的份上,我就答应你,让你跟你阿姐道个别。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如尘抬起半边脸,红着眼看她。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显得格外狼狈。
“等到了汴京,你只要帮我办成一件事,我不仅许你见她,还会放了她,让你们可以团圆。”
如尘眉头未动,紧咬下唇,攥紧拳头,像只受伤的小兽:”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没有任何筹码,除了相信我,别无他选。”盛氏拿着帕子轻轻擦拭指甲上沾染的血渍。
如尘沉默,眼眸一暗,开始思忖。
盛氏继续道:“我娘家盛氏几代经商,做的是纺织布染生意,丝绸、锦缎、布帛皆是上上之品。可惜,苏杭之地毕竟还是太小,同行倾轧、销路狭窄,越发不景气。”
如尘睫毛微颤,冷笑了声:“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难道你娘家生意凋零,也是因为我狐媚祸害的?”
话音刚落,身侧的婆子立即落下一个掌掴。
盛氏冷笑了一声,眸子轻抬,继续道:
“等你到了汴京,就是名副其实的侯门娘子。从今往后,在达官显贵面前行走便都不是难事。我要你想办法,帮我在少府司史井岩那里走通门路,把潘家布行的皇家特供之位…抢过来!”
“你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盛氏捏住她的下巴:“不是我瞧得起你。实在是你这幅皮囊,我不稀罕,有的是人稀罕……”
她的指尖在如尘脸上划过,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如尘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把将她的手打掉。
“我找人调查过了,井岩那老匹夫虽是个宦官,却极爱女色。”
盛氏微微眯起半边眼睛,“潘家那对兄妹之所以能跻身权贵,成为皇商,专为织染署提供布帛,便是因为潘玉自愿出卖色相,做了那老匹夫的骈头……”
如尘嘴角耷拉着,忽而又被盛氏一把掐住下颌。她目光厉然,放高了声量:
“倘若你果真有手段,能办好此事,别说放了你阿姐,就是让你长长久久地坐稳侯府娘子的位子,从此享尽荣华富贵,改头换面又如何!”
如尘看着盛氏的眼睛。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有野心的人。对现在的命运充满了不甘。”
盛氏继续道,“时也,势也。有时候,危机也意味着转机。若你不抓住这次机会,往后还有这样的好事轮得到你吗?”
“你不是恨死我了吗?”如尘轻笑,“这样的‘好事’,竟然会想到我?”
“你应该庆幸自己有一副好皮囊。若不是还有几分价值尚可利用,你早就变成路边的碎骨烂肉,让野狗啃了。”
盛氏说着,站起身来,跨过门槛走出门外:“看好她!再把人弄丢,我要了你们的小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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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风起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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