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用过简单的饭食,月鸣捧着一个红木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整整齐齐叠放着几件衣裳。
最上面一层,是件大红色的软烟罗中衣,料子轻若无物,触手温凉。
衣物上用银线绣着暗纹,并非寻常的鸳鸯牡丹,而是形态各异、振翅欲飞的蝴蝶。
如尘将中衣掀起一角,底下露出的衬衣、里衣,全是浓烈喜庆的正红色。
她不禁蹙了蹙眉,再打开边上放着的妆奁,拿起新打的首饰细瞧。
簪钗步摇,点缀其上的也是蝶形珠花或累丝蝴蝶。
“为何都是蝴蝶?”她心头疑云翻涌。
月鸣见状,不禁凑近细瞧起来:“还真是呢!”须臾,她笑道,“兴许是这批师傅专做这个花样的,等明儿那些嫁衣、霞帔、绣鞋制好了,花样就多了。”
嫁衣、霞帔?如尘的手指顿住。
裴槐序这番做派,周到细致,俨然将她当成了即将迎娶过门的新妇。
可这“替嫁”之事,他从未与她有过一句明白的定论。
尤其是在江盗头领落网后,他待她的态度,非但没有明朗,反而越发像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他此刻的“张罗”,更像是一种稳住当下局面的权宜之计。那根追寻沈芜下落的线,他恐怕从未真正放下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尘觉得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下去了!
与其坐以待毙,成天想东想西,不如……一个念头在心底破土而出。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去找裴槐序,当面锣对面鼓地问个清楚,要一个准信。
衙署内宅地方不大,临时收拾出来给裴府下榻的不过几间屋子。她住的西厢房,离裴槐序处理事务的书房,只隔了一道回廊。
她推开房门,清冷的夜风灌入,抬头便能看见书房那扇纸窗,映着明亮的烛光。
一个挺拔的侧影投在窗纸上,正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书写着什么。
现在进去打扰他,是否不太好?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刚想转身回房,却和一个端着茶盘匆匆走过的小丫鬟撞了个满怀。
小丫鬟后撤几步,手中的托盘猛地一晃,盘上的茶盏、药瓶叮当作响。
“奴婢该死!奴婢瞎了眼,冲撞了娘子。求娘子恕罪!”小丫鬟吓得魂飞魄散,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别怕,是我不对,方才没瞧见你。”如尘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胳膊。
目光落在她端着的托盘上时,却是一凝。那上面放着的,除了茶水,还有些干净的纱布、剪子和瓷药瓶。
“做什么去?谁受伤了?”
“回娘子,是二公子换药的物件儿。”小丫鬟的声音带着几丝颤抖。
“他平时人很凶吗?”如尘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小丫鬟立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奴婢不敢妄议主子......”
如尘看着她稚气未脱、做事慌慌张张的样子,知道问不出什么,多半是新来的。
她微微一笑:“你回去歇着吧,这个我替你送进去。”
“这怎么能劳烦娘子,”小丫鬟一脸惶恐,“主子会怪罪的……”
“放心,”如尘接过她手中的托盘,语气温和,“若他问起,我就说是我逼你的,与你无关。回去歇着吧。”
她轻轻拍了拍小丫鬟单薄的肩膀。
小丫鬟还想说什么,如尘已端着那沉甸甸的托盘,朝着那扇亮着烛光的书房,走了过去。
*
如尘深吸一口气,叩响门扇。
须臾,里头传出冷淡的一声:“进来。”
她推门而入,一股极淡的檀木香混合着墨香扑面而来。
隔着檀木边座地屏,她看到裴槐序端坐在翘头案后,正提笔写字。
灯光投过去,将他的侧影拓在屏风上,高大而凝定。
如尘进来许久,他都并未抬眼,只沉声道:“搁在桌上就行。”
她将东西放好,正要开口说话,抬头却见,裴槐序的身影在半透明屏风后微微晃动。
他搁下笔墨,手中的动作在灯光映照下,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子。
“出去吧,没有吩咐不要进来。“裴槐序显然把她当成了送药的丫鬟。
如尘咬了咬下唇,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恰见屏风后头的裴槐序直起身来。
灯光明灭中,她看到他下颌微抬,手肘抬起,手指抵在脖颈上,动了动。
这动作……她不禁呼吸一沉。
他在解前襟的扣襻。
前襟解开,裴槐序又伸手解开腰带,脱下衣袍,随手搭在了椅背上。
眼看着他又开始解里头中衣的系带,如尘转过身去,面颊微热。
衣衫的响动和细微的脚步声,让裴槐序手中的动作顿时一滞。
“还不快走?”低沉的声音压着几分不耐的愠怒。
如尘慌忙推开门,却又临阵顿住。
心中积蓄许久的疑云,驱使她做出一个胆大的决定。
她轻轻合上了门,人却没动,而是背脊挺直地立在门前,屏息凝神。
听见关门声,裴槐序这才继续动作,利落地扯开中衣系带,一边褪下半边衣衫,一边绕过屏风走出来。
下一瞬,他身形僵住。
如尘正站在门边,睁着一双水亮的眼睛,和他四目相对。
她的呼吸明显滞住,目光不受控地落在他敞开的衣襟内。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中衣松散地敞开。光线沿着锁骨的凹陷,勾勒出胸膛的轮廓。
素白纱布紧紧缠绕着他的腰腹,将腹上肌肉的线条映衬得越发分明清晰。
看到纱布上洇着的淡淡血迹,如尘心里一惊,伤口在腹部……
“真的是你?”
那个雪夜马车上的画面,那昏暗逼仄却又格外温煦的夜晚,像潮水般往她扑过来。
裴槐序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慌乱,旋即又被深潭般的平静覆盖。
他不动声色地将敞开的衣襟拢起,转身系好衣带,动作平常得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你这随便闯入他人内室的习惯,何时能够改改?“
“我就知道是你!”如尘从袖袋里摸出那枚白玉佩,“裴”字清晰可见。
“当时为何不认?”她上前一步,声音里混杂着惊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质问。
裴槐序系衣带的动作顿了顿。
须臾,他系带的动作慢慢收紧,转过身来,几步便逼近她。
“我为何要认?”他反问,“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如尘被他迫得后退,脊背抵在门板上。
他一手撑在她耳侧的门框,低头俯视,深黑的眼眸里,情绪翻涌难辨。
“即便知道是我,你我的关系会有丝毫的变化吗?你是预备着涌泉相报、做牛做马,还是以身相许?”
说到“以身相许”时,他刻意加重了语调。如尘心头突突直跳,呼吸急促起来。
“我……我只是……”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也不知道,她只是想知道。
他又逼近几分,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你几次三番刻意接近我,深夜闯入我的书房,明知我在换衣还不离去,究竟意欲何为?”
裴槐序靠得太近,让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渐渐浮现羞恼之色:“我......没有.......我先走了......”
下一瞬,裴槐序直接握住她的腕,将她扯到身前:“是不是早已对我倾心,时时刻刻想着……如何自荐枕席?”
“你.....”如尘的脸颊瞬间烧得通红,眼中羞恼交迸。她猛地将他推开:“你胡说!你简直……不可理喻!”
裴槐序被推得踉跄,后退两步,背脊撞上屏风边沿,眼睛却仍追逐着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如尘转身欲拉门逃离,指尖触到门闩的刹那,却又忽然顿住。
永祥楼上,他也是这般,故意用轻浮言语激怒她。他本人真的是这样的吗?
那日在后市街,她给他递伞,他下意识避开她的手,又怎么说?
她位卑言轻、无依无靠,同他孤身独处那么多次,若他果真是轻薄之人,早就可以对她下手,何须同她废话那么多?
她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去,眉心凝成细线:“上次你也是故意做出轻浮放浪的样子,逼我反感、逼我离开。为什么?我很让你厌烦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裴槐序喉间传出轻笑声,接着是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故意轻浮浪荡?”他的气息重新笼罩过来,带着温度贴近她的周身。
他的手掌搭上她纤细的腰肢,用力一揽,将她紧紧箍向自己:“姑娘若是不信,何不亲自验看一番,裴某究竟是不是…轻浮浪荡?”
如尘望着他的眸子。那里是一片幽沉的墨色,却映着她渐渐泛红的眼眶。
一股莫名的酸涩从心底翻涌而上,冲垮了她内心深处,某种强撑的意志。
泪意毫无征兆地弥漫上来。
她想不明白,他为何非要做出这样一副姿态,拿她当雀儿鸟儿般逗弄。
难道她就这么低贱,连让他认真几分,平等对话的资格都没有吗?
看着她明眸间闪烁着泪光,裴槐序呼吸陡然一滞,扣在她腰间的手松了几分力道,眼底掠过一丝困惑。
下一瞬,她做了一个让裴槐序措手不及的动作。
她突然脱下自己外边穿着的衣袍,衣衫滑落肩头,堆在手肘上,露出里头藕色的交领上襦。
“那你来啊!”她竟扯开前襟,向前一步,反逼得裴槐序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裴槐序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眸中闪过清晰的错愕与……一丝慌乱。
饶是如此,如尘仍是不退让,不由分说便开始解上襦右衽的系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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