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尘下意识往裴槐序身边挪了半步,片刻后,她突然眼眶泛红,扑通跪下。
蓉婶的脸上顿时现出惊惶神色:“你…你们…真是逃犯?”
如尘立即摇头如拨浪鼓,眸子里汪着的泪,簌簌地往下流。
她轻轻抽泣道:“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们,其实我们不是兄妹,他是我的……”
如尘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编纂,求助地望向裴槐序。
裴槐序重伤失血,又经一夜奔波,此刻药力与疲惫在体内交织,眼前景物都似蒙着一层摇晃的虚影。
他强撑着掀开眼皮,只见如尘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嘴唇翕动似在催促。
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模糊明白要否认“兄妹”之事,因而,一个更熟悉却也更麻烦的关系词下意识脱口而出:
“我是她的小叔子。”
众人瞬间愣住了。
如尘挂着泪珠的眼睫,轻轻一扑,晶莹的泪,陡然一落。
看着裴槐序那过分迷茫又“无辜”的眉眼,她立即明白,他是故意的。
她不甘示弱,立即垂首抽泣道:“是的,二郎险些成了我的小叔子。上个月十五,父亲将我许给他的兄长,可我和二郎才是真心相爱的。”
裴槐序稍怔,正欲开口解释,如尘立即压住他的手腕,眼泪砸在他的虎口上:
“那天花轿抬到家门口,二郎为了救我拦下花轿,才被府中众人追杀。我们不得已,只能亡命天涯……”
陈生二人错愕地看向裴槐序。
裴槐序意识稍稍清明了些,不解地看向如尘,对方一双眼睛泪汪汪的充满了哀求。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疲惫地点点头,屈起指节,生涩地、近乎粗暴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指间缠绕的泪液,湿涔涔的。他的力度加重了几分,却在对上她视线之时,忽而放缓了力度。
她的眼睛像石潭的清水,泪珠落在她的脸颊上,像是洁净的白玉,闪烁着晶莹的光斑。
客观地说,她长得极美。
只是这美丽的躯壳里,装满了狡黠与谎言。竟然连这点事都要编纂骗人。
“那刚才那些人是?”蓉婶的声音,打破了此刻宁静。
如尘转过身,攥住蓉婶的衣裙,继续放声抽泣,上演她的戏文:
“刚才那人是我的哥哥,他是来抓我回去成亲的。他强逼我嫁给一个快死的病秧子,好图谋人家的财产!我真的不能嫁,我和二郎才是真心相爱的!”
蓉婶连忙扶她起来,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可怜的孩子,别怕,你们已经安全了。”
陈生在旁边听了,跟着叹了口气,转而拍了拍裴槐序的肩。
蓉婶笑着望向他,细细打量了一番,眼中满是欣赏:“这年轻小伙子就是不一样,真俊!穿粗布麻衣都跟城里好人家的公子似的。难怪小谢坚持要跟你!”
“小谢?”裴槐序捕捉到这陌生的消息,抬眸看向她。
如尘干笑了两声,她之前给蓉婶编纂了一个叫谢小女的假名字。
“谢小女?”他重复着这个名字,眼底似有朦胧雾色纠缠着。
“对了,后生还不知道你的名姓呢?”陈生忽而问道。
裴槐序望着虚空的一隅,思忖片刻后,道:“鄙人姓萧,唤我萧郎即可。”
一个“萧”字,顿时让如尘心头一颤。她神色复杂地望向他,身后忽而传来陈生的仰首大笑声。
“窗间谢女青蛾敛,门外萧郎白马嘶。我都明白了。既然二位的真实身份不便告知,我们也不会再多问了。”
向来粗矿憨直的陈生,忽然蹦出一句诗文,让如尘顿时愣了愣。
“窗间谢女青蛾敛,门外萧郎白马嘶……”如尘在心里重复这句诗,原来他选择“萧”姓是这个缘故。
她还以为……
怎么可能呢。她自嘲地笑了笑。
“天都快亮了,折腾了一晚上,你们肯定累坏了吧。先休息吧。有需要再找我们。”
待陈生二人离去后,天边已经微微泛起熹微的光亮。
房内的白蜡几乎快燃至底座,只剩下灯芯在孤寂地跳跃、燃烧着。
天几乎亮了。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候着吧。”
如尘感受到榻边的视线,如同过了火盆的刀刃,一寸寸剐过她的脸,她转身离开,刻意避开那越发灼人的目光。
“等天再亮些,我就会想办法回楚州城带消息。你放心,咱们很快就能回去。”她俯身吹灭蜡烛。
灯灭的一瞬间,窗棂外斜映进来微末的晨光。
“叶如尘。”
如尘顿了顿,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簌簌声。她回过头,带着淡淡血腥气的阴影突然如网罩下。
裴槐序不知何时已欺身向前,将她抵在窗边。
“你和顾璟之究竟是什么关系?”裴槐序的嗓音比往日更沉,重伤未愈的细微喘息,在耳畔起伏。
他右手撑在她身侧,未束的墨发垂落肩头,眼神凌厉得和刚才温默的“萧郎”判若两人。
“什……什么?”她的脑海有短暂的空白,指尖压着桌沿,声音有些发抖。
“为何他三番五次出现在你身边?”裴槐序越发逼近,“他究竟是你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我的身份你不是很清楚吗?”她别过头,不敢和他对视。
视线向下,窗纸透进的微光里,如尘注意到他手上缠着的纱布。
她眉头轻轻一蹙。
“曾经我以为很清楚,现在却不敢确定了。”裴槐序俯身看她,那股夹杂着淡淡血腥气的清冽气息,再次袭来。
她身子往后退:解释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
“一个普普通通的丫头,竟能惊动国公之子动用巡检司的巡船?”
“他几次三番来找你,即便在这荒郊野岭的农庄,还要带人来搜捕,你们之间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你不也是堂堂侯爷之子,身份贵重?你不也几次三番出现在我身边?请问你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如尘的话,顷刻间让裴槐序哑口无言。
“他只是碰巧路过救了我,得知我要嫁给一个病重之人,不想让我跳进火坑,才会出手帮忙罢了。”
她确实有个隐藏多年的身份。她和顾璟之确实有几分旧日的情谊。
但这跟裴槐序有什么关系?她没有必要跟他交待自己的私事。
倒是他,凭什么用这种兴师问罪的语气同她说话,好像她跟顾璟之有关系,就对不起他了似的。
“我劝你识相些。老实交代!”裴槐序态度一贯地强硬,说着便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腕间被纱布的粗糙纹理摩挲着,微淡的血腥气漫出来。
如尘看着那伤口慢慢又渗出血,不禁眉头紧蹙:“你手上还有伤,这样不疼吗?”
裴槐序这才注意到掌心缠绕着的纱布,看着上头细心扎紧的双环结。
方才压抑的气氛,忽然间,好似转换成另一种奇怪的氛围。
裴槐序低头看自己的衣裳,外头一身虎皮貂绒,里头的中衣…里裤…都换了。
他面色微僵,抬头看如尘。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不用谢。”
裴槐序眼睫微颤,忽而又在熹微晨光中再次凌厉抬眸,欺身上前。
“别耍花样,快说!”
“你让我说什么啊?我真的跟他没有半点联系!不过两面之缘,若非要算起来……”如尘眼睛一眨,忽而仰面冲他一笑,“还没有咱俩的交情深。”
裴槐序面色浮出几丝微不可查的错愕。
然而,很快,那晦暗的双眸重新归于沉寂,他一把掐住她的下颌,指腹陷入荔枝似的皮肉里:
“我之前还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丫鬟,竟能让国公之子,千里迢迢跑到楚州来,关注你的行踪、过问你的婚事,甚至还关心你的……贞操。”
说到贞操二字时,裴槐序刻意加重了声调,如尘倏地一愣,然而下颌被捏成一团,无法清晰开口,只能含糊地“啊”了一声。
“即便你不肯说,我也有办法把你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裴槐序嘴角一抿,
“无论你是何路鬼神,都不可能侥幸逃过我的眼睛,不如早些坦白陈情,分清是敌是友,节约你我交流的成本。”
如尘听到“敌友”之说,不禁起了好奇心:“裴公子,你和顾公子似乎有些不对付,你们之间有仇?”
裴槐序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压低眼眸道:“若说有仇,倒也未必。但就像鹰隼和秃鹫,天然对立,不能相容。”
如尘略微思忖:“这么说……你是怀疑我跟他过从亲密,日后会加害于你?”
裴槐序没有回应,如尘看他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禁噗嗤一笑。
“裴公子,你太高看我了。我跟他…”如尘的话猝然断掉,须臾又轻笑道,“他是国公之子,与我是云泥之别,本身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偶然相识,也无法真的成为朋友的。”
“顾璟之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润如玉,此人颇有城府,向来不择手段,我劝你还是离他远点,免得玩火**。”
半晌,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涩滞的哑意,从身后传来。
“只怕……他不单是想交朋友。”裴槐序嘴角微微抿起,“可惜,你已经许给我兄长,他迟了一步。”
如尘不禁苦笑。
“裴公子似乎对此很高兴啊。”
裴槐序抿唇一笑。
“你忙了一夜没睡,到床上歇会儿吧。我出去。”说着,他推开门。
如尘立即上前拦住他:“陈大哥说过,你必须得好好休息,身体才能好起来。”
裴槐序眸子微沉,眯着眼睛,耐人寻味地掠过她的脸。
她打了个呵欠,下一瞬,她立即又捂住嘴巴,然而,眼里满出的泪花,还是暴露了她的疲惫。
“我真的……不困……”
裴槐序伸手在她耷拉的眼皮上推了推,一松手,那沉重的眼皮立即又虚掩下去。
他嘴角一扯,越身将门房一阖,直接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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