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尘站在昏黑的树影深处,神情越发凝重。
她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阻止沈芜。
原以为程家公子清风霁月,必是正人之君,不想竟背地里怂恿姑娘私逃。
若果真东窗事发,他不会损失什么,顶多落个风流的名号,自家姑娘可是会沉塘溺尸的。
姑娘竟答应了他,怎么那么糊涂啊。
如尘越想越是心慌,正欲出现阻止沈芜。可是……
一想到沈芜在雪夜里清亮的眼眸,那痴念的神色,分明是无法自拔了。
她想到近一个月来,沈芜这婚事消瘦得几乎不成人样,想到夜里,沈芜暗自啜泣时,单薄的肩膀在纱衣下簌簌发抖。
沈芜从小便没了娘亲。父亲虽然还在,却偏心冷漠,虽有祖母时时关爱,可家中的小辈,却明里暗里地欺凌孤立她,瞧不起她。
只有程庭芝喜欢她,两个人情投意合,青梅竹马,给了她很多希望和力量。
眼看着不到半年便能修成正果,现在却要被生生拆散,这怎么能让人忍心、甘心?
想到此,如尘便只是攥紧胸口,紧咬下唇,没有出声。
她一咬牙,转身回了房里,关门落窗放床帘,待坐回床头,她的心口才开始忍不住嘭嘭直跳。
“如尘姑娘,方才是你出去了吗?”外头守夜的婆子,突然在门外高声唤她。
如尘心口一颤,立即躺了回去。
须臾,她又装模作样地起身,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应道:“我一直在屋里呢。怎么?姑娘又发梦魇醒了?”
“没有……兴许是猫儿闹的。如尘姑娘你早些休息吧。夜深了,又下雪咯!”
婆子的声音渐行渐远,如尘半倚在床上,伸出一只白藕似的手来,慢慢掀开了帐帘。
看着窗外积雪几净,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空荡荡的房屋出神。
直到听见枯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远处传来更夫的吆喝,如尘方回过神来,天就要亮了。
*
薇玉轩内,盛氏刚应酬完前来送礼的官员贵妇,正忙着清点裴府余下的礼单。
冼妈妈这些日子没闲着,着人找如尘的错处。但如尘做事滴水不漏,冼妈妈急得没辙,便去回了盛氏。
回话时,裴府送的一尊半人高的琉璃佛塔,正被小厮抬进沈府。
盛氏瞧着那幽幽发亮的舍利子,高兴得乐不可支。
她心情大好,在舍利子面前,竟然生出几分假慈悲来,思来想去,也懒怠再和一个丫鬟置闲气。
“你找人盯着她,若再没机会,就把她划到陪嫁单子里,随沈芜上汴京去!”
虽说有些便宜了她,但只要没留在沈晟身边,碍不着他的路也就罢了。
小定过后,按照礼数,女方要回些精巧的小物件儿,男方才好正式下财礼,再顺理成章下迎娶大礼。
待嫁绣品是没时间筹备了,盛氏思来想去,想着找沈芜要几副字画,送过去全了这个礼数便罢了。
沈芜对这门亲事不满,绝不可能轻易给她,盛氏便到沈兰的卧房翻找起来。
往日里,沈芜对这个三妹妹还是友爱的,送了她不少字画,此时恰好派上了用场。
“姐姐送我的字画,凭什么送给那个臭男人?我不要。”沈兰不乐意。
“你这丫头,几副破画你也当个宝似的,真没出息。”盛氏却不理她,只是站在黄梨木书架前,摊开那些山水画卷轴,一幅幅挑选起来。
正选着,昼红突然急匆匆地进来传话:“了不得了!梧桐轩那边来报,说芜姑娘不见了!”
“什么?!”盛氏心头顿时一紧,忙丢下手中的字画,急走几步出门,直往梧桐轩而去。
一路上,她心中翻起巨浪,思绪乱作一团。她可是答应了裴府的。人不见了,她如何跟那边交待?
匆匆赶到梧桐轩,只见众人已经乱作一团,沈芜不见踪影。她扫了屋内一眼,也不见如尘那丫鬟,忙揪住人问她的行踪。
小丫头作揖回道:“如尘姐姐发现姑娘不见了,就去回了主君,现在应该还在主君那。”
“这小贱人。”盛氏暗骂。她心里清楚,沈芜向来温顺守礼,若不是有人挑唆,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忤逆出格的事。
如尘那丫鬟虽看着柔弱可欺,但却是个有心眼、有成算的硬骨头。
此事,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沈兰在旁边,急得上火。她素知姐姐不是那种任性冲动的人,想必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忙吩咐道:“还等什么!立即调动府中所有人手去找。冼妈妈,你赶紧去报官吧!”
话刚说出来,就被盛氏喝住了:“给我站住!谁也不许去!你老子就是官,报什么官!”
然后,她立刻转向冼妈妈,喝令道:“传令下去,沈芜失踪的事谁也不许声张。若有人胆敢对外透露半个字,立刻打死!”
冼妈妈应声而去,沈兰则在梧桐轩内急得来回踱步:“母亲为何阻拦?姐姐向来稳重,想必是真出事了。”
“她能出什么事?指不定在哪逍遥呢!”盛氏攥着手帕,胸中积着一腔怒火,吃恨道,
“你个没成算的实心眼儿!也不想想,待嫁的闺阁之女,私自外逃,彻夜未归。这事若传出去,往后你还怎么议嫁?哪个好人家敢娶你?”
“可是这……”沈兰眉头蹙起,“姐姐素日向来端庄谨慎,想必是母亲你逼得实在太紧。要不你拒了这婚事,兴许她就回来了。”
“给我住口!没出息的东西。”盛氏咬得牙齿发出微微的咯咯声,手指紧紧攥着桌沿,道,“死丫头摆明了就是想用失踪要挟我,让我交不出人,好搅黄了这门亲事。”
盛氏冷笑一声:“做梦!反正到时,得罪候府的又不是我盛若溪一人,而是整个沈家。既然她们想死,那就一起死好了!”
沈兰等人在旁,听得都噤了声,不敢说话。谁也没料到,会闹到这个田地。难道真要为了一门亲事,拉整个沈府下水不成?
半晌,昼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凑前问道:“大娘子,那您的意思是咱们不找了?可主君和老太太那边……”
“人自然要找,”盛氏眼睑微敛,目光渐渐凌厉,“只是在外头是找不到的,只有这里头的人,才知道底细。”
说着,她环顾沈芜的卧房。一番思量后,盛氏说道:“你把梧桐轩所有下人都叫到外头等候,再使唤人把如尘那贱人也传来,我要亲自审她们!”
昼红点头应下,才走到廊檐外,迎头便撞上自永寿堂而来的小丫鬟明月。
明月神色匆匆,有些惶色,进了里屋,说道:“大夫人,老太太不好了!主君传你去永寿堂,说有要事相商。”
盛氏微微一愣,忙问道:“怎么不好了?”
明月回道:“今早老太太吃了药,好容易醒了,便吵着要见芜姑娘。不知哪个嘴里没把门的,把芜姑娘失踪的事跟老太太说了,她一听便急火攻心,呕出一口血痰来,直接晕了过去。”
“可请大夫了吗?”沈兰忙问。明月才点了点头,她便等不及下文,提着裙摆往永寿堂赶了过去。
盛氏却眉头紧锁,思绪翻飞。
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事情闹大了,主君难免扛不住孝义的压力,要答应取消婚约。
婚事取消了,沈应明这个“白脸”是可以摘出去,到时所有过错都会落在她头上。
老太太出身名门,在扬州素来有些名声,她这个做儿媳的将她逼成这样。往后在扬州,就是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盛若溪越想越是心烦,弛步到永寿堂,却见大夫已经诊好了脉,开好了药。
老太太也醒了,只是仍半倚在病床上,不住地捶胸哭道:“我的芜丫头啊!你在哪啊!快回来吧!你怎么那么糊涂啊!”
沈兰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围在一旁,端着碗汤药劝慰老太太,却怎么也安抚不下来。
沈应明坐在边上,已是焦头烂额。
他抬眼看到盛氏,眼神似有埋怨,不耐烦地瞥了她几眼后,又转而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如尘,骂道:
“没有一日安生!明知老太太原就病着,好端端的折腾她做什么?快说,大姑娘去哪了?”
如尘垂眸,只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你!你身为近身侍女,好端端的人不见了,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沈应明啧了一声,从鼻子里沉出一口长气。
盛氏手里攥着丝帕,立在不远处,阴沉沉地看着如尘。
她揶揄道:“平日里,你和大姑娘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怎地,她走了不跟你知会一声?”
“确实不知。昨晚守夜时,姑娘还在房中睡觉,一早起来,便不知去向了。”如尘咽了咽唾沫,额上沁出薄汗。
盛氏慢慢走到她旁边,看到她一脸倔气,想起自己方才还想着放她一马,现在她就这么打自己的脸。心里的火蹭地一冒,盛氏上去就给了她一个巴掌:
“胡说!府里上下各处内门角门,夜里都会上锁,那么多奴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若没有你们替她遮掩,她还能插上翅膀飞出去不成?”
“少作些孽吧!”床上的老太太发出虚弱的喝止声,盛氏这才停了手。
如尘低下头,摸了摸脸颊的红肿,沉默未语。
“祖母,别生气了,身体要紧。”沈兰忙给她拍气顺背。
沈应明虽没说什么,但也是颇为不满地斜了她一眼,觉得她身为主母,却泼辣彪悍,丢了脸面。
“平日你在府里对芜丫头的婢女任意打骂,如此打她的脸面,她都忍下了。可在终身大事上,还如此蛮横无理,逼得她在这寒冬腊月,不知去向!可怜她没了生母,我这老婆子又不中用,竟让她被逼至此……”说完,老太太剧烈地咳嗽了许久,咳得面色铁青。
沈应明沉了沉气,忙上前宽慰道:“母亲言重了,若溪她也是为了整个沈家着想。”
“她是不是为沈家着想我不知道,但我看你倒是挺为她着想的!你们就见不得我好,要逼死我们祖孙俩。我告诉你沈应明,若是芜丫头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咳咳咳……”
沈应明被老太太的斥责弄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有些不知所措。
盛氏上前一步道:“母亲,还有几日裴府就要上门迎亲了,你就别跟我们开玩笑了,快让芜丫头回来吧。”
老太太听罢,气得几乎再度昏厥过去,她哆哆嗦嗦地低喝道:
“你们自己逼走的!怎么倒来问我要人?难道,我还能故意把她藏起来不成?你们不要脸皮做出这种事,我做不出!来来来!钟妈妈,给我开门开柜,让他们搜检搜检,究竟是不是我把人藏起来了!”
说着,老太太就作势要起来,被一众人等忙扶了回去,老太太顺势又哭了起来。
沈应明在旁,眉心几乎皱成一条线。
盛氏却不信老太太,咬定了是她故意包庇沈芜,怪声怪气道:“母亲,这裴府下了大礼,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果真得罪了,咱们沈家可就再也没有兴盛的指望了。”
“怎么?”老太太脸色铁青,“沈氏一门是破落了还是潦倒了,兴旺就全系于一个弱女子的姻亲身上了?”
“母亲,你这不是故意让我们为难吗?这若是在半个多月前,刚下小定还有转圜的空间,现在……这退不成了!”
沈应明连连叹气,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官途受阻的后半生,很是绝望。
这时,如尘微微抬首,打破了这份沉静:“老太太。奴婢有话要说。”
众人疑惑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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