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尘深吸一口气,看向边上的沈兰。
少女正捧着药碗,葱白手指捏着银匙,茫然地望着她。
如尘喉咙发紧,徐徐道:“兰姑娘蕙质兰心,也到了适嫁之龄……”
话音刚落,盛氏便一拍桌子,案上白瓷茶盏被震得叮当摇晃。
她低喝:“住口!你是什么身份?一个贱婢懂什么!尾巴翘上天了,竟敢擅自插话!”
如尘于是止住话头,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青布鞋头。
老太太喉间发出咳嗽声,深褐色的锦缎抹额下,松弛的眼皮缓缓抬起:
“她说得没错,兰丫头也到了适嫁之龄。既然这门亲事又体面又尊贵,兰丫头嫁过去不也是享福吗?横竖都是沈家的千金。我瞧着,换她嫁过去就很好。”
“祖母……”沈兰眼眶倏地泛红,搁下手中喂药的汤匙,
“姐姐是祖母的孙女,我就不是吗?她留下的烂摊子,凭什么让我去填?她不愿意嫁那个病痨鬼,难道我就愿意吗?”
说着,沈兰垂首啜泣,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随行的侍女婆子也都跟着出去,屋子里顿时空了大半,只剩下老太太的亲信。
盛氏见状,立即向老太太劝道:“母亲!难道你就不觉得这事蹊跷吗?我看是这丫头胆大包天,把芜丫头藏起来了,你可千万别糊涂了!”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老太太泪如雨水簌簌落下,枯槁的手抓住床沿,用力地扣了扣,
“我只要我的芜丫头!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全都死了算了,反正这个家也不成家了!你们要嫁裴家也好,张家也好,自随了你们的愿。我也管不着了!”
老太太撂下一句话,便在钟妈妈的搀扶下,回了里间。厚重的织金帘子落下来,里头传来老人剧烈的咳嗽声。
如尘瞥见老太太佝偻的背影,下意识想上前查看,却撞见盛氏阴鸷如鹰隼的目光,连忙又低下头。
沈应明在旁听了半晌,已经听明白了,沈芜不是为了避开婚事假失踪,是真的不见了。
“来人!把陈工给我叫来!”他顾不上眼前的混乱,急忙传令下去,派人秘密搜寻。
室内陡然寂静。盛氏缓缓转身,林中盘旋的蛇似的,梗着脖子徐徐向她靠近,阴沉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
“贱人!“”盛氏扬手便是一掌。
如尘虽然偏头躲避,但巴掌还是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脸上。
“快说,她到底去哪了!”
沉烟见此情形,忙跪下替她求情:“大夫人明鉴,昨天夜里我们一起守的夜,如尘所言非虚,她真的不知情。”
“知不知情,你说了不算。”盛氏睨了她一眼,“你们两个伺候不力,好端端的人都看不住,该打!来人,给我拖到外头院子去,各打五十大板!”
“昨儿就我一个人守夜,此事与沉烟无关。”如尘抬头求情。
她对自己的结局早有料想,可未想有自己顶在前面,盛氏竟还要波及他人。
盛氏轻笑一声,几个婆子便快步上前扼住她的手臂,一左一右,将她像衣裳似的架了起来。
“带走。”盛氏语气冰冷。
“老太太,求您救救我们!我们真的不知情!”如尘预感不好,连忙向永寿堂求救。可是,永寿堂里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盛氏上来又是一个掌掴:“你们身为婢女,没有看管好姑娘,如此失职,犯下大错!即便老太太慈悲,肯饶了你,我也绝不轻饶!”
话音刚落,如尘便被婆子们拖到了外头的院子里。
*
薇玉轩外的院子,几棵枣树落了叶,光秃秃的树枝,笔挺地伸向高空。
如尘被摁在板凳上,执杖的婆子动作麻利,棍棍落在巴掌大的后腰上,旧伤叠着新伤,不一会儿便见了血。
“我真的不知情……”残存的意识让她只一个劲儿地咬牙坚持。
“事到如今,还故作姿态。”盛氏吩咐人抬了太师椅,坐在抱厦厅里,看戏似的翘起二郎腿,
“一个奴婢,自以为有几分姿色,在主子面前得了脸,便不知天高地厚!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打我兰儿的主意!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日光落在如尘彷徨苍白的脸上。她哑声求道:“大夫人,我真的不知情,我错了,求你发发慈悲吧……”
“你不是骨头很硬,不肯求饶吗?怎么今儿倒怕了?”盛氏低低笑了一声,忽而又厉声道,“快说,沈芜到底去哪了!”
如尘忍着痛楚,死咬下唇,只是摇头。
盛氏扫了冼妈妈一眼,冼妈妈便心领神会,上前拖住沉烟,将她也压在长板凳上。
“不要!”如尘这才怕了,声音颤抖,“求您了,大娘子!求你不要连累无辜。沉烟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你老实交代,我不动她。”盛氏走下来,眯着眼睛看她。
“我真的不知道!大娘子让我说什么啊!”如尘伏在冷硬的板凳上,艰难地抬起手,扯住盛氏的衣角,“求您看在沉烟向来勤快本分的份上,饶了她吧。”
“给我打!”盛氏转身,猛地甩开她的手。
空气中立即传来拖拽声。
沉烟被婆子放倒在板凳上,一米有余的大棒子,猛烈地挥到女子细软的腰上。
凄厉声响彻内院。
打了半晌,盛氏俯下身,用力捏住如尘的下巴,将她大汗淋漓的脸抬了起来。
如尘疼得已经意识模糊了,只是微眯着眼睛,浑身止不住的抽搐颤抖。
“还不肯交代?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人,拿家伙出来。”
一旁的婆子,不知从哪里取出夹板刑具,在空中抻了抻,发出绷紧的声响。
拶指之刑,向来只用于审讯监狱的犯人。五根圆木各长七寸,径圆各五分,施用时夹住犯人的手指,急速收紧,便可让犯人痛不欲生。
如尘顿时吓出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发起抖来。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盛若溪的声音极冷,“快说,她到底去哪了?”
如尘看着那刑具,害怕得咽了咽唾沫,可她依旧紧咬下唇,仍是摇头。
沈芜待她有恩,八年前,若不是沈芜求老太太收下自己,她恐怕也要在飘香院里卖身求存。
这是她欠沈芜的。思及此,沈芜闭上了眼睛。
很快,便有婆子摁着她和沉烟,把她们的手指往夹板里放。
盛氏摸了摸手上秀丽的护甲,冷笑道:“我数到三,若再不老实交待,你们这白嫩的小手,可就废了。”
“一……”
“二……”
“盛若溪!你欺人太甚!”沉烟突然啐了一口,“你杀了我吧!”
盛氏冷哼了一声,即刻抬手示意,婆子们用力收紧了夹板。
手心的夹痛感紧跟着传了过来。沉烟立即痛得嘶喊出声,如尘也痛,但她死死咬唇,一声不吭。
纤细的手指被木棍和绳索紧紧勒住,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全院,让不少围在廊下,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丫头,都不忍直视。
盛氏做事向来说一不二,这门亲事被搅扰,此番不给她们一个教训,是不可能的。
夹板的痛楚,钻心剜骨的疼。不一会儿,如尘便疼得昏厥了过去。
“来人,泼水弄醒,继续打!直到招认为止!”
一盆冷水浇上去,如尘又湿着脸,气喘微微地抬起头来。
冼妈妈在旁瞧这场面,心里也怵得起来。沈府从来没出过打死丫鬟的事,从前至多也是把人撵出去,个把脾气烈的跳井、撞死也是有的,但明面上他们也不敢沾这种“晦气”。
她怕再这样下去,闹出事来不可收拾,便在盛若溪旁提醒了一嘴。
盛若溪眼眸稍抬,终是松了口,示意婆子停手:“真是两条好狗啊,只是跟错了主子,越是忠心,越是要吃尽苦头。你们也不想想,她走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们的死活?”
如尘微微抬头,胸腔一股热流涌起,忽而吐出一口血来。
她咬紧牙关,冷笑了一声:“人若无德,必自毁之。”
盛氏鼻子里顿时哼出一抹冷笑:“你以为,就凭你们这点小伎俩就能要挟我?我告诉你,就算沈芜能侥幸逃出去,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说着,她抬手一挥,粗重的棍棒又重重落了下来。
如尘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
待到清醒时,已不知是何时辰。如尘只觉得四周黑漆漆的,只有窗外有隐约的光亮。
泥糊的灶台,落满了灰,四周堆满了柴火和干草垛。
她抱膝坐在角落里,身上疼得厉害,浑身冷得发抖。
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遮天蔽日的火光。漫天火光里,母亲紧紧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
“知之,答应娘亲,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我会变成天上的启明星,一直护佑你。”
她哆哆嗦嗦地抬起手腕,擦去脸上的泪。掌上血红一片,血水混合着泪水,潮湿滑腻。
“娘……”她无助地呼唤了一声。
透过窗户的缝隙,她看到外头风雪交加。
浓黑的夜色,远处的天空仿佛真的有熹微的一点星光。
她默默擦干眼泪,爬起身来。
夜里寒气重,外头下了细雪,守门的下人躲懒,都钻进内室里喝酒取暖。她撬开一角窗户,忍着手指刺骨的剧痛,想要爬出去。
不料,长廊深处忽而有一抹身影靠近,她唬了一跳,连忙躲回屋里。
“如尘,如尘!”是沈晟压低的声音,如尘顿时心里一惊。
他不知从哪里偷拿的钥匙,不过须臾,便将柴房的门锁打开。
她立即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
“别怕,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昏暗中,沈晟的面容是模糊的,如尘只能看清他身影的移动。
“跟我走,我掩护你出去。”沈晟轻声说着。
如尘犹豫片刻,咬咬牙,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
走出长廊转角处,她顿住脚步:“沉烟呢?她怎么样了?能不能带她一起走?”
沈晟压低声音:“你知道的,她大哥在我爹跟前当差,总归有几分颜面。我娘不会拿她怎么样,打发了两贯钱,就把她撵回家去了。”
如尘点点头,转身往偏门方向走去。
她熟悉沈府,知道各处小门的位置,加上有沈晟的掩护,支开下人并不难。因此,二人顺利出了沈府。
看到西角门外的巷子里,停了一辆马车,马车边上还有两个下人在等,她愣了愣。
沈晟在前头招呼道:“快上来啊,你怎么不走了?”
见她仍在犹豫,沈晟催促道:“快走吧,若被发现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我方才听冼妈妈说,明儿要使上审犯人的家伙治你呢。”
听了这话,如尘立即跟了上去,直接钻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如尘的心方安定了几分,望向沈晟,福礼感激道:“多谢二爷出手相救,如尘感激不尽。”
沈晟坐在她对面,嘴角突然抿起不自然的弧度,笑道:“你放心,我已经帮你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我母亲她绝对找不到。”
听到“藏身的地方”,如尘莫名心里发凉,忙摇了摇头。
“多谢二爷费心,不过,还是不麻烦您了。二爷到飘香院,放我下来就好。”
“那怎么行。”沈晟脸色浮出轻佻的笑意,“你姐姐那里,我母亲随时能找到,到时你又被抓回来,怎么办?”
如尘眼睫深敛,不禁哑然。
沈晟忽而往她身侧靠去,如尘吓得赶紧挪了挪。
沈晟却笑意更深,渐渐逼她至角落,堵住她的去处:“我在兰叶巷租了个别院,买了两个丫头在那里伺候。你可以先到那里避避风头,等哪天母亲气消了,我再求她放了你。不就成了?”
“不,不用了。”如尘察觉到沈晟眼里的炙热和不寻常,连忙躲闪。
沈晟却突然急不可耐了,突然将她整个搂住,将脸埋在她的脖颈上,舔了起来:“好如尘,你就从了我吧。以后二爷疼你,你什么都不用怕。”
如尘吓得连忙挣脱他的搂抱:“不要这样,我说过了,我不愿意。”
然而,沈晟的力气却大得出奇,她根本挣脱不开。
沈晟手里不安分起来,不由分说便开始剥她的衣服,追着颈上的白皙粉腻,疯狂地亲吻下去。
如尘尖叫着,拼命将他推开。沈晟的力道却因为反抗反而更大了。
剧烈的挣扎,迫使马车发生晃动。恰在此时,马车途经一处陡路。车轮撞到石子,马车不时不稳,左右摇摆起来。
如尘抓住这个契机,拼命往马车倾斜的方向扑过去。马车受力不匀,加之马儿受了惊吓,一路驰奔,摇摇晃晃间,终于轰然翻了车。
啪——
马车撞到墙面,车辕都撞断了两根,车身也撞得七零八落。
如尘顾不上疼痛,立即从摔坏的马车里爬了出来。
初冬之夜,天上下着细雪,空中浮着雾蒙蒙的寒气,冷得人浑身打颤。
如尘衣衫单薄,形容狼狈,走起路也是摇摇晃晃。
但她已经顾不了太多,只是闷头往前跑。
阿娘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体面地活下去。
她才不要屈服,不要认命,不要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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