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时候小姚发了高烧,怎么喊也不醒。
小姚睡得很沉,裹着被子,睡着了也不动。新空调的风力很足,王俊睡了一半翻个身,忽然觉得躺进了火炉似的,半边身子是舒服的,半个手臂火热火热。挨着久了,那热像是会传染,从手臂热了一身的汗,把王俊热醒了。
王俊睡衣里透了层薄汗,她心跳很快,自己瞪眼迷瞪了会儿,平复了心跳,闭上眼就想接着睡。
什么这么烫?王俊把手抽回来,边想。
她睡得迷糊的脑子缓慢地转了一圈,终于在被重新拉回梦里前忽然想起了什么。王俊猛地翻起身,伸手探了探小姚的额头,烫得像烧炉的锅底似的。
“小姚,小姚?”王俊摇着人,小姚仍然紧闭着眼,身体紧绷绷用着力,摸上去是僵硬的。
小姚热得不需要体温计也知道她发着高烧,王俊赶紧把王老板摇醒,俩人把小姚送到最近的医院去。
一通小区附近就有个妇幼院,医院很老旧了,半疗养性质,只能做点应急的处理。值班的医生上了点儿年纪,是位老大姐,见识倒是多。给他们安排了床位,叫他们先抽了血,把输液吊上了,小姚才好了点。
老大姐的声音慢慢悠悠的,顶着副老花伸长了脖子看着电脑屏幕,鼠标滴答滴答点来点去:“你是孩子什么人呐?”
王俊说:“我是姐姐。”
老大姐从眼睛外边打量了她一圈,似乎是认可了这个说法:“孩子身上怎么这么多伤?打架?”
王俊哪里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私心里觉得搞不好小姚忽然发烧就是身上那些伤的原因,又想,是不是空调温度太低了,洗了澡,吹了一夜凉风,小孩不太耐受,又怕医生误会什么,以为她搞什么家暴呢。她心里想得乱七八糟,面上露了苦相,随口胡诌道:“我刚从外地回来,还没细问呢,等会儿我问问我爸。”
老大姐“噢”了一声,“白天最好去做个检查啊,我先给你们开了,早上护士带你们去。那么小个女孩,别给伤哪儿了。”
王俊胡乱点头。
老大姐又问了点其他情况,在电脑上开了检查和药单,说:“她这个,小孩烧得高,39.5℃,可能是感染了。先把温度降下去,等抽血结果出来,再看看是哪里感染,咱们再接着做处理。先给她休息一晚,在医院观察观察。”
王俊应了医生,拿了药和单子回到病房里,小姚吊了水状态好了些,出了一场大汗,温度反而下去了些,身体也不紧绷了。妇幼院的病人少,她们这间病房两人间,就小姚一个人躺着。王老板在旁边的凳子上陪着,老人大半夜的被喊醒,脸上有些疲倦。
王老板看到她回来,问她:“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王俊说:“医生说可能是感染,先观察看看。”
“温度降下来了,应该没什么问题。老爸,你先回去吧。”王俊摆摆手,“这里有医生有护士的。我看着就行,你要是明早得空,帮带我们俩的早餐来。”
王老板看看床上的小姚,又看了看王俊,想了想,说:“......也成,明天我早来,煮点儿粥,好消化的。”
小姚睡相安静,躺着是不动的。王老板怕孩子着凉,又相信发烧要捂出汗才能好那一套说法,把孩子盖得严严实实。小姚热得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实在不舒服,下意识把手挣出被子来透气。
她的手搭在病床边缘,指甲有些长,里边还残留着洗不干净的黑色。王俊看着她那脏手叹了口气,说别是给自己抠的感染了:“老爸,你有带指甲钳吗?”
王老板还真有,小卖部老板的钥匙串跟个百宝箱似的,丁零当啷挂了一串,什么小刀、挖耳勺、指甲钳,应有尽有。王老板把挂着指甲钳的钥匙圈解下来给她,王俊拉着小姚的手,挨个给她剪了一圈。
王老板看她给小姚剪指甲的样子就笑了,王俊抬眼瞅了王老板一眼:“笑什么?”
王老板说:“你小时候啊,我就是这么给你剪指甲的。”
王俊换了只手,也跟着笑:“难怪我说手有时候秃秃的紧巴巴难受。”
王老板‘怯’了一声。
王老板以前是做收废品的,住的地方也小,就一居室,一张床。那时候王俊也小小的,晚上跟着老爸睡,还要把手压在老爸脸上摸来摸去。后来王老板开了小卖部——那地方原来是个楼梯间,开发商设计的时候有点问题,左边是楼梯,右边多余隔出了一个小空间。
王老板凑了点钱买下了二楼那间朝外的两室一厅,底下的楼梯间也给他磨了过来。他托人走了关系,在家里和楼梯间之间重新砌了个小楼梯,又把一楼拾缀拾缀,变成了今天这样的小卖部。
女孩子大了要避着父亲,新房子有了新的房间,王俊才开始自己一个人睡。王老板有时候就会趁着她睡得熟,偷偷把她指甲给剪了。
王老板想着,说:“你也是个脏猴,叫你剪指甲,你老不乐意了。看人电视有那么——”王老板在两手间比划,“——长的指甲,嚷嚷着也要留。留?留个屁,脏得要命,都给你剪咯!”
王俊也跟着笑,小孩子的审美结构异常,不知道是看上了电视剧的哪里,长大了回头再想想都嫌自己埋汰。
王俊在医院的靠椅上凑合了半宿,天亮的时候护士又来抽了一管血,说是什么感染项,王俊不是专业人士也不太清楚,医生说什么是什么。抽完了血小姚也醒了,蔫巴巴地坐在床边,头低低的,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王俊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就拿眼镜一眼一眼地偷偷瞟着王俊。
王俊把她的头当个毛球,毫不客气地呼噜了一下。
趁着还早不用排队,她带着小姚把检查跑了一圈。小姚出乎意料地乖巧,叫她做什么她都做。回来的时候王老板刚好到了。他带着自己煮的粥,在病床的小桌板上一人一份分了个干净。
王俊给薛大姐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情况,她这边暂时抽不开身,她自己得陪着小姚,怕王老板弄不清楚医院的流程。只好先让王老板把薛大姐要的文件给她送过去。
王老板走了没多久,护士跑来病房喊人:“姚童的家属在吗?去一下谈话室,医生找。”
王俊看了一眼小姚,小姚也正看着她。洗干净的刘海蓬松了一些,王俊从包里翻出了一对卡通发夹,她吃火锅用的,一左一右地撩开了厚重的刘海,露着眼睛和苍白的额头,小姚扯了扯王俊的衣角。
王俊说:“我去一下医生办公室,马上回来。有什么按铃,喊护士姐姐帮你,知道了吗?”
小姚没说话,她坐在床上,凑近了床栏边,耷拉着脑袋,久久才拉出了一声很长很长的“嗯。”
谈话室里医生正等着人,看见是她来,说:“姚童的姐姐是吧?来,把门关上。”
医生还是昨晚那个老大姐,王俊坐在她的对面,电脑的屏幕闪着亮白的光,幽幽照亮不必照明的房间。老大姐不看电脑,只是打量着王俊。
老大姐说:“你是姚童的姐姐,是亲姐姐吗?妈妈呢?你们家还有其他的女性亲属吗?”
王俊心里觉得这个对话的开头不太对,半真半假地说:“家里只有我了,医生,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做得了主。”
“嗯......这样,”老大姐握着手,思考了一下:“小孩儿在家最近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和平时表现不太一样的,或者有跟你们说过什么吗?”
说老实话,王俊觉得小姚平时的表现就不太正常,但考虑到她的生长环境,王俊也没法说什么。除开这些,王俊没发现小姚有什么和别的孩子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医生说这些话肯定有她的道理,王俊心里没底,摇摇头。她小声地问医生说:“医生,到底是怎么了?”
医生脸色有些不好,她说:“......你们做家长的,平时要对孩子上点儿心。”
她把电脑转了过来,让王俊对着屏幕看:“查血有感染,孩子可能是细菌性阴\道炎,混用**物品、毛巾,或者去了不干净的公共游泳池都有可能得病。但是......”
老大姐把声音放得很低,“但是,她的情况还有点特殊。除了四肢上的淤青以外,会阴、大腿周围都有多处陈旧性的撕裂伤和挫伤,还有少量流血。”
“......这种情况,发生得非常少,非常特殊。”
王俊愣住了,她瞪着眼,呆呆地坐在那里。她听见了医生的话,但是不知为何大脑的思考忽然变得极其缓慢了起来。她盯着医生一开一合的嘴巴,似乎想要看出点儿什么来。方才还温热的手忽然觉得有些凉了起来。
王俊还没想好,但是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好半天才听到自己的嘴巴在说话,她说:“......您是什么意思?”
老大姐说:“你问问孩子吧,有什么特殊情况,跟孩子聊一聊,你们是孩子最信任的人。”
王俊听到自己说:“好的。”
她一板一眼地站起身来,身子比昨晚的小姚还要僵硬,王俊转过身,老大姐喊住了她。
“我昨晚路过病房,看见你给你妹妹剪指甲,你对孩子是关心的。”老大姐看着她,说,“如果有需要,你们可以去大医院再检查确认。如果你们需要去公安,我们医院当然会全力配合。”
“但是......”老大姐摘下了那副老花眼镜,她的眼睛看起来不花也不模糊,她看着王俊,叹了一声长气:“你们最好先和孩子聊一聊。我们这里是个小城市,太小了,拿不清的事很多,我也不敢乱说。你们需要的话,也可能就是个普通炎症。”
王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谈话间的,脸上的表情怎么样,天气热,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冒了点儿汗。王俊走回病房,小姚还靠在床边,看着王俊回来,视线一直停留在王俊身上。
王俊在小姚的床边坐了下来,她伸手探了探小姚的额头,凉冰冰的,她有点儿分不清是额头还是她的手心凉冰冰的。
小姚看着她,她也看着小姚,手停留在小姚的额头上,逐渐升起了温度。
小姚抓着她的手。
王俊问小姚:“想出院了吗?”
小姚点点头。然后又想了想,她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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