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白羽望着天花板,混沌的大脑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清晰起来。
眼前的天花板是白净的,不那么低,在恰当的高处,很好地缓解了她因条件反射而升起的恐惧感。
胸膛的起伏很快平缓下来,她眨了眨眼,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
病房外,那个值班的警员喊了一声“白医生”,随后,那扇禁闭的病房门便被打开了。
贺白羽的目光依旧没有偏移,只是用耳朵测算着对方的靠近。
不过白芷似乎并不打算走到病床边,只是站在门口的位置,同样静静地看着她。
贺白羽很快便被她那种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给看得不舒服起来。苍白的手指微微曲了起来,不长的指甲在床单上留下了一个印记。
这个动作的幅度太小,白芷并没有注意到。又过了一会,她才从床尾的亚克力板中取出了病历。
在随手翻了翻之后,白芷站在了靠近床头的位置。“你感觉怎么样?”
贺白羽的烧已经退了,从前不久的检查来看,她的身体情况目前算得上稳定。
白芷琢磨着,就算嗓子的炎症没有退,她大概也能说的出几个字音来。
贺白羽移动了视线,在和她四目相对的瞬间移开。
白芷的眉心随之动了一下。
“我……好……”贺白羽很费力地吐出两个字,用那只没有被束缚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能发音了就好。”白芷其实并不想和眼前这个人说太多。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这个患者是危险的,像是能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某种生物,或许她的攻击性并不高,但是绝对不想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孱弱。
给她血液检测报告的同事说过,贺白羽血液中残留的药物太多,很难保证有部分或许已经被她的身体代谢掉,或者是留在某些特定的位置。
更或者,注射在她体内的药物是能相畏的。(某种药物的毒副作用,能被另一种药物减轻或者消除,称为相畏)
这样一来,因为无法明确注射在她体内的药物到底是什么,也就无法知道起毒副作用是什么,更加难以辨析她到底被注射过多少种药物。
“你觉不觉得这像是在养蛊?”那位白芷的同学交给她报告的时候说道,“她目前看上去应该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我做了一天检测,越做越好奇,而且越觉得她像是那种苗疆小说里写的蛊童。按照这个设定,她至少是在六七岁的时候就被人开始注射药物了,能活到现在怎么不算是一种医学奇迹呢?”
说完这些还算正经的话后,那位同学来了一句极为不正经且有些没良心的话。
“你说,她接受完警察审讯之后会去哪?如果没地方去的话,要不然我收留她吧,我正写论文呢,她一定能帮上我。你说我每天抽一管血,好吃好喝供着她,应该……也挺人道主义的吧。”
然而白芷并没有被她这属实是有悖医生行业道德的言论所震惊,只是看着手头的那份报告,问她是不是真心的。
白芷记得昨天晚上崔晚棠说的话。“实在不行,她可以住我那。”
虽然不清楚对方到底几岁,以实验出发,参考那些被当做实验体的受害者年龄,她最多不超过23岁。十七年前,爱心福利院被烧毁的时候,她刚好六岁。六岁这个年纪,是当时福利院中孩子数量最多的一个年龄。
不管从哪个方面,白芷绝对不允许崔晚棠把这个人带回家。
但如果不给这人一个好去处,以崔晚棠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要带一个陌生人回家,还是一个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怕遭遇的陌生人带回家,这件事,很少有人会真的愿意。
白芷的那位同学显然没想到她会那么说,脸上显露出了些许为难,问她这真的合理吗?
拿着病历的手垂落,白芷再一次用目光细细地扫过贺白羽那张脸的每一寸。后者缩了缩身子,将半张脸藏在了被子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怯怯的,想看又不敢看她。
白芷对于怯懦向来有种厌恶,她收起自己的目光,转身走了两步。
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侧过半个身子去看贺白羽。
“对了,警察那边担心你的心理和精神状况,给你安排了一个医生,应该一会就过来。”
贺白羽没有任何反应。
白芷彻底转过身。“那个医生姓贺,是个女医生,叫贺玲秀。”
有那么一瞬间,白芷察觉到贺白羽微微瑟缩的身体猛地紧绷了一下。
但那一下实在太快,快得白芷有些不敢确定。
她控制着步子向前,尽可能地不发出脚步声,继续说,“另外,你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你的身体不适合在医院久待。我有个同事想收留你,也是个女性。”
她努力想从贺白羽露出在被子外的双目和那只手,了解到对方的心里变化,目光早已从淡漠变得锐利起来。
“她和警方已经打申请了,不出意外的话,你之后会去她那里住,下午我会带她过来……”
终于,贺白羽那只被束缚着的手,猛地捏成了一个拳头。
*
江州市城北,新建爱心福利院。
“这里的布局,好像和十七年前的福利院没有什么差别。”崔晚棠站在新建成的爱心福利院中心,往周围望了一圈。
这地方是她这些年第二次来,第一次的时候是这地方正式落成,她在吴卿和范承业的陪同下过来正式办理领养手续。
当时的她对这个地方很抵触,手中抱着吴卿送给她的那只玩偶,不愿意多看这地方一眼。
十七年过去了,崔晚棠才发现,现在的这个爱心福利院,简直就是当年在郊区的复刻,只是更大一些,还另外多了一栋楼。
福利院现任院长出去办事,估摸着要大半个小时后才能到,此时陪在崔晚棠和林璐学身边介绍福利院的,是院长秘书。
这位秘书年纪不过27、8岁的样子,应该在这里工作有些年头了,人长得很好,让人第一眼看就会惦记上一会。
林璐学堵不上她那张爱吐槽的嘴,拽了拽崔晚棠的衣摆就嘟囔。“这年头一个福利院院长都需要秘书了?为什么不是副院长来接待我们?”
在看清这位秘书手上戴着的价格不菲的项链后,林璐学发出了羡慕的感叹。“当私人福利院院长秘书工资那么高的吗,我也想要那个项链……要不我改行吧。”
崔晚棠无语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决定先不去管她,礼貌地对着那位秘书笑了笑,询问那栋比原来福利院多出来的建筑是用来做什么。
“是用来上课的。”秘书的声音也很好听,柔和平静,“张董考虑到我们福利院的孩子年龄段毕竟集中,多是5-12岁的孩子,如果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就把她们送去念书,怕孩子们不适应,所以干脆建了个小学。”
秘书解释很详细。
“不过这个学校你也看到了规模不大,只能让孩子们念到四年级,五六年级还是去江州市小学念。”
林璐学好奇。“为什么这样安排?虽然小学插班也没什么,但是一开始就让他们去江州市小学念书也没什么问题吧,还能多和同学们打好关系。”
秘书笑容温暖,转头看向了正在娱乐区玩耍的孩子们。
如果此时有摄像头对准这位秘书,透过摄像头看她的人一定会觉得她非常的爱孩子。
爱得,有些过头了。
“说好听点我们这是福利院,说直白了,也就是孤儿院。”这位秘书说着垂下了眼眸,很好的将刚才让人才萌生出来的不对劲挥散,“我们到底不是她们父母,就说我吧,我也当不好一位母亲,所以在这里的孩子们的性格都比较偏怪。现在的小孩子多口无遮拦,张董也是怕她们那么小去学校被人拿这种福利院孩子的身份欺负,闹起事情来太麻烦了。”
她这话说的并不算偏驳。
福利院中的孩子性格很多都比较变扭,对自己没有父母这件事更是耿耿于怀。
生活在福利院中,这一点大家都没什么两样,自然也不会有人拿没妈没爹来刺人,但是出去了就未必。
崔晚棠还记得以前在福利院,她试着找那些孩子玩,都会被远离。因为她和她们并不是同一类人,崔晚棠有母亲。
孩子并非什么都不懂,只是纯真善良,有些时候,她们的敏感高于成人,恶念也更加直白。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做法,不过这件事有上报给教育局吗?”崔晚棠拦住了还想开口点评的林璐学,想那名秘书询问她更在乎的信息。
按照章程,张继明这办法是行不通的。
秘书笑了笑。“放心吧警察同志,我们一切都是按照标准流程来做事的,这里是申请了私立学校的,如果孩子们想,可以一直读到六年级,然后参加中考。我们只是规模小了点,但一定是正规合理的。”
“我相信张董的做事方式。”
崔晚棠摆出社交用的态度,非常亲和,在她边上的林璐学收起了刚和季天朗学来的吊儿郎当,即刻端正姿态。
“你好,我能到处拍照看看吗?工作需要。”林璐学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相机。
秘书做了个请的手势。“当然可以,只要不拍到孩子们就好了。”
林璐学说了句谢谢,很快就端着相机去了那栋教学楼。
张继明这个人不管是对于曾经的爱心福利院,还是兴邦服装厂,以及这个新的爱心福利院,都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虽然从现在案子的线索看,这人完全就是个非常有经商能力,并且和这些麻烦事情毫不相干的高位者。
但范承业不相信,崔晚棠,更不相信。
没有那么巧的事情。
她在局里核对完那家整形医院的电话号码后发现,几个打给朱雨汾的电话都是用一次性电话卡或者路边的电话亭打的。
这年头已经很少有还能用的路边电话亭,而且要用电话亭也必须有特定的电话卡。
江州市是个老一线城市了,还存留的公用电话亭不少,其中能用的也有百来个。其中还有十几个是在监控边缘位置。
相关岗位的警员从昨晚半夜轮班到崔晚棠和林璐学来爱心福利院之前,才确定了一个可疑电话亭的位置。
就位于这所福利院三百来米外。
与此同时,昨晚的讨论也给了崔晚棠一个新的思考点,那就是为什么要独独封闭那片区域的地下室。
原爱心福利院被毁,崔晚棠在调出现爱心福利院图纸后发现,两者基本排布无差,也没有眼前所见这栋教学楼。
两条线索抓在一起,来着地方一趟不可避免。
林璐学此时就是去更好的,明确地下室空间可能包括了那些地面上空间。
崔晚棠站在那名秘书面前。“对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能看看现在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资料吗?”
“这个……”秘书有些为难,“这个毕竟涉及到员工**,要不,警察同志您等我们院长回来,应该就快了。”
崔晚棠料到她会这么说。“也是,那我就再等等。”
两人站在太阳底下好像也不是个事,秘书看了眼林璐学,很快侧过了身子,给崔晚棠让出一条路来。
“那我们去办公室等吧,外面挺热的。”
“好。”
两人还没来得及动身,不远处的爱心福利院大门外急驶来三辆车,很快便依次横排停下。
一个看上去将近五十的男人从最前边的一辆车上下来,连同几个保镖模样的男人。
他对着那些个保镖摆了摆手,亲自去打开中间那两车后车位的车门。
“张董。”年近五十的男人卑躬屈膝,弯着身子站在打开的门后。
已经从中间那辆车上下来的两个保镖,一个将轮椅推到了那扇车门边上,另外一个往车内探进去半个身子。
崔晚棠看到一只苍白枯老的手搭在那名保镖的肩上,身边的秘书说了声抱歉,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她口袋中的手机在这时候震了几下。
是季天朗的信息。
【你看看这个人,面熟吗?】
崔晚棠放大照片,仔细看过之后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浅色的瞳孔在这是猛然放大了几分。
手机上的人脸,和那个站在张继明边上的年近五十的男人的脸对上了。
崔晚棠记得,他叫王启东,是曾经爱心福利院的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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