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的王启东正值青年，二十七岁，学历在那个时候还算高，不知道为什么就去了爱心福利院工作。
在一票年纪基本在三十五以上的工作人员之中，他显得异常年轻。
不过这人对孩子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很少看见他同福利院中的孩子们亲近。
不仅如此，这人每天都非常按时上下班，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从来不会在福利院多待一秒。
他在当时的福利院不远处租了个房子，也就因此避过了那场大火。
崔晚棠印象中，福利院大火之后的小半年，张继明就宣布了要重建福利院。
福利院落成后，这个王启东因为之前的工作缘故暂时成为了新福利院院长，并在之后的几年里成功转正。
看着他现在哈腰低头的模样，崔晚棠对他的无感中添加了厌恶。
这个男人早就不同于十七年前那样，虽然当时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现在更是被酒色侵蚀得更加不堪。那张有了岁月痕迹的脸上堆着油腻的笑容，眼角的褶皱非常，反而显得苹果肌圆润，像极了某些戏剧中被夸张化的丑角。
崔晚棠站到了避阴处，视线直直地看向来人。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她，坐在轮椅上的张继明对着保镖打了个手势，几人的动作更快了些。
直到两者距离还剩下三五十米，崔晚棠这才动身。
“张董。”
“小棠啊，好久没见你了。”
张继明今年其实不过六十八，在现代社会这样发达的医疗水平下，他还不算老。
然而这个在商界地位非常的男人，现在看上去可远没有那些六七十岁还□□在岗位上的老头子来的健康。他好像得了什么重病，声音虚弱，对着崔晚棠伸出的手也有些颤颤巍巍。
崔晚棠及时地接住了他的手。“是啊，好久不见您了，我听说您之前一直在国外，您身子还好吧。”
“就那样吧。”张继明笑了笑，“你是来查案子吧，我听说那个服装厂大火的事情了，还想着会不会是你来找我，但是等了这两天也没见你们的人来。”
他说着，示意人往办公楼中走。
办公楼的大门被打开，一股寒气从里边散了出来。崔晚棠这才看到站在张继明身后的保镖手中拿了块毯子，那人飞快上前，将毯子盖在了张继明身上。
张继明咳嗽了两声，可把一旁的王启东给吓坏了。不过这人表现得十分有尺度，在看到张继明的手微微抬起，示意他不必去调整温度时，立马撤回了步子，同时给那位秘书打了个眼色。
崔晚棠并不少见这种阶层分明的场合，没当回事，只是顺着张继明的话说：“这案子和您能有什么关系呢，案件相关的信息，我们找相关负责人就可以了，不好意思去叨扰您。”
“不算叨扰。”张继明说着叹了口气，“当年福利院的案子，到现在还没正式结案吧，结果我投资的服装厂又给烧了，怎么不算和我有关系。我今天来这里啊，也是听启东说你过来了，想和你聊聊这些事情，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张继明似乎很在意当年的案子对崔晚棠留下的心理阴影，那双看着还真能算得上慈祥的目光在她身上留了两秒钟，和顺地收了回去。
“如……”
他的声音很轻，崔晚棠当做没听到直接打断。“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问张董，毕竟我现在是负责案件的警察，警民能互相配合是再好不过了。”
*
走出爱心福利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还多了，林璐学在车里耷拉了几秒的脸，迅速恢复了一名刑警该有的工作态度。
“怎么说？”她重新检查了一遍相机中的内容，转向已经发动了汽车的崔晚棠问道，“张继明这人有问题吗？”
对于张继明的猜测和八卦，这些年就没有少过。他白手起家，三年之内成了江州市名声显赫的房地产商，之后又涉足多方行业领域，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成了为本国首富。
有人说他其实是个隐藏的富二代，也有人说他家底肯定不一般，都政方面的人。当然，更有人言论他私下做了写在刑法上的内容，这才能够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年轻人成为亿万富豪。
不过相比起这些新闻，更多人关注他哪天和某位女明星走得近了，哪天投资什么电视剧捧红了新人等等花边新闻。
直到三年前张继明突然宣布自己将退休，经过董事会的一致认同，让自己的儿子张柏担任集团的执行总裁一职，并出国修养，这些新闻才慢慢平息不再出现于人们眼前。
在此之前，张继明确实被警方找过几次麻烦。
第一次是走私案，张继明的资产中有三家航运公司，其中一家运送到港口的货物被检查出来有走私物品，不过并非是毒品一类的严重物，最后在排查并出现了很合适的始作俑者后，这件事也就结束了。
第二次依旧是张继明投资的一家高新企业，企业出现了严重偷税漏税的情况，张继明作为最大的股东，被查了很久。
那时候崔晚棠刚上警校，只是听到了同学们的议论，这种案件也不属于刑警的管辖范围，最后具体如何，她并不清楚。
第三次则是确确实实的和刑警打上了交道，那是一起刑事案件，张继明一手创立的盛和集团的某个总经理死了。因为有人看见他是从高楼上跳下来的，如果不是宋姐执拗，非要给人解剖，还真发现不了那人的死因并非跳楼。
当时崔晚棠才刚从警校毕业，还没有分配到江州市公安局，是在后来事情过去将近一年后，从留存的档案中得知。
这件事自然不会找到张继明头上，那名总经理是被人发现了挪用公款，被敲诈多次后动了杀心，可惜没什么本事，被反杀了。
崔晚棠还记得，她看完档案后范承业问她，相信是这个结果吗？
从当时得到的线索来看，警方还需要一段时间顺藤摸瓜，才能真正确定犯罪嫌疑人。
而且这起案子那时候是城东的分局处理，案子办了一周多时间，突然就找到了一个愿意承认罪行的嫌疑人。一场口供，分局和总局这边的忙活好像都成了笑话。
不过那人的供词完全没有漏洞可言，张继明当时还成了模范创业者，这案子自然就结束了。
眼前的红绿灯跳转了颜色，崔晚棠轻轻踩下了刹车。“有没有得拿出证据说话，你照片拍了多少？”
林璐学努了努嘴。“我绕到了厨房那片区域，但是后厨不给进。主要是我也没想好借口，而且后厨那会没人，就俩阿姨坐在食堂的长桌边聊天。我怕打草惊蛇。”
关于现在的爱心福利院是否还有地下室这点，崔晚棠仔细考虑过。
张继明既然按照原来的图纸重建了爱心福利院，那就必定会保留地下室。
当年爱心福利院大火，除了那些不住在福利院中的工作人员幸免于难，被救出来的三个孩子都被人领养走了。
她崔晚棠当晚就被范承业带回了家，连同白芷。至于另外一个孩子，名叫梅沐，在另外一个刑警家中留了一段时间，被一对中产阶级的夫妻领养了，现在好像生活在国外。
崔晚棠根本不相信张继明在重建福利院时对那些媒体说的话——为了让工作人员有归属感。
归属感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更像是某种捆住鸟儿腾飞的束缚。何况当时有部分工作人员在那件事后，并没有选择继续留在爱心福利院。
张继明复刻爱心福利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两个被一扇铁门隔开的地下室，就很想那个要被掩盖的秘密。
林璐学没她考虑那么多，思想比较直。
“晚棠，我觉得我们现在不该从张继明这边入手。他背景太大了，盯着他我们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可能会看不到。你看，是不是先从医院里那位和几个监控入手？”
“我没想从张继明这边入手。”绿灯亮起，崔晚棠轻踩油门，“但是一定要给张继明提个醒。你不觉得这些人做事都太周全了吗？不是一时兴起放火，也绝对不是一时兴起杀人。这件事和张继明牵扯很大，你今天也看到了他那个样子，还记得宋姐提到的吗？检测出来那些人体内的药物不全是毒，还有一些是可以用来治疗的。张继明三年前出国挺匆忙的，现在回来也很突然，我并不觉得他已经把身子处理好了。”
林璐学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那些实验体内的药物可能有用在张继明身上？那，那为什么要在那种地下室？能做出什么正常的……”
话还没说完，林璐学脑中已经有了个想法。
崔晚棠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
“怎么不把话说话？”
林璐学重新拿起了相机翻了翻，最后画面被她定格在一张阳光充盈的画面上。
崔晚棠在看车，只是扫了一眼。
“发现什么了？”
“教学楼内的医务室。”林璐学的目光没有偏移，依旧落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是她在教学楼的医务室外边拍的，从那扇门看进去，可以看到医务室很大，放着四张床。
在床的对面有两个大的铁皮置物架，架子的门都被好好的关注，透过上边的窗户可以看到一些排列整齐的药瓶。
那些药瓶看上去和常规的不太一样，大部分是浅棕色的玻璃瓶，上面的标签在照片放大后可以看见是另外贴上去的。
林璐学的心紧了紧。
“晚棠……你说，是不是有人叛变了，就是以张继明为首的团伙中，有人叛变了。我看着实在是不像张继明为了掩盖什么，而特意在服装厂放了一把火，太奇怪了。如果不是这把火，根本就没人会知道那地方有地下室。就算有人知道了，报警的概率有多大？以他的手段和势力，处理掉一个人远比烧毁整个服装厂搞出那么大动静来，要轻松很多吧。”
这个时间点还不算晚高峰，从城东回到市公安局的路上竟然有些畅通无阻，红绿灯都没卡上两个。
林璐学看着崔晚棠抓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紧，不知道该不该把剩下的话说完。
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随着林璐学把嘴闭上的时间延长，而显出了一种古怪的寂静。
林璐学很是受不了这种氛围，尤其是她和崔晚棠待在一块的时候。眼看着又要通过一个红绿灯，她刚想把自己心中的猜测说出来，身子猛地被惯性推向了车门方向。
“晚棠？”
崔晚棠突兀地调转车头，一脚油门开上了另一条道路。
就在刚刚林璐学琢磨到底要不要开口的时候，崔晚棠放置在方向盘边上的手机跳出一条短信。
【找到一个嫌疑人，你去医院让那个小姑娘认一认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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