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号，晚上十一点，江州市郊区，兴邦服装厂内。
服装厂内被烧得焦黑，走进里面不可避免地会有一股浓重的烟熏味灌入鼻腔，除了早已经习惯了这股味道的消防队员外，季天朗等人都下意识地用手臂掩住了口鼻。
服装厂已经荒废太久了，服装厂所拥有的设备基本都被搬空，现在有的都是住在这里的流浪者以及外来务工人员的东西，那些东西已经完全和墙体地面烧在一块，只能大致看出来是些什么。
季天朗和沈逸跟着消防三队的副队长进入其中，很快就看到了被消防人员搬到一块的三具尸体。尸体的焚烧程度很严重，部分躯体出现了碳化的情况，面上却没有出现多少痛苦的表情。
季天朗凭借多年来的工作经验，对跟在后面的警员打了个手势。“联系一下你们分局和市公安局的法医，让他们谁有空尽快赶过来一个检查尸体。”
听到指示的警员愣了一下，下意识看自己的队长。
沈逸对着她点了点头。“快去吧。”
“好的队长。”警员本来也不想待在这地方，很快就没影了。
消防三队的副队长看了眼那个警员，又看季天朗，哼笑了一声。“季队，你这也太没有当一个刑警大队队长的谱了。”
“别废话了。”季天朗打开手电，往那三具被搬出来的尸体上扫了扫，走过去蹲在最中间的那句尸体前仔细打量。
爆炸发生时，这人应该就在爆炸点附近，整个身体皮开肉绽的，从体型上看是这三具尸体中最小的，似乎是个未成年的男性。他的脸已经完全看不清了，但从嘴巴张开程度来看，还是能判断出这人在死前没有受到多大的痛苦，应该不是死于火灾。
他把手电筒往下照，大概是因为夏天，这人只穿了一条四角短裤，右腿还有一片区域还算完好。
突然，季天朗眸光一凝，手电与那块皮肤拉近距离。
“发现了什么？”沈逸上前，将自己的手电光同样聚焦在那上面，很快，他的眼睛睁大几分。
消防三队的副队长很看不惯他们这些刑警，发现什么不说就算了，还管不住表情，非得让人心里头全是好奇。
“哎，季队沈队，你们发现什么了，让我们也知道知道呗。”
“这和你们消防的有关？”季天朗转动手腕，开始检查另外两具尸体的皮肤。
和这具尸体上的发现大差不差，这些人生前有过吸毒史，应该还是几个老毒虫。
他不由得再次把注意力放在了最中间的那具尸体上，只可惜他不是法医，单单用眼睛观察，根本无法判断这个人的年龄。
“还是等法医过来吧，王队长说的大发现应该不是这些。”沈逸其实很不想做这个和事老，但是没办法。
他直起身，认认真真地对着那位消防三队的王队长说了一声“不好意思”，麻烦他继续带路去看看那个“大发现”。
王队长脾气虽然不好，但工作那么多年还是懂人情世故的，接受了沈逸的道歉，动身继续往前。
这个厂房被建造成了一个长方体，一共是三层，一层前后各有一扇移动的铁门。在楼层中间，被人为分隔出了三间办公室，办公室和办公室之间还存在过道，用来连通整层空间的前后。
季天朗小时候来的时候就觉得奇怪，这些办公室的门都是紧闭着的，而且没有窗户，像是一个个牢房。办公室内长时间都不存在工作人员，现在因为大火，办公室的门已经被烧毁了，可以瞥见其中，不过那里边早已成了住在其中人的房间。
季天朗突然有了个疑问，这么大的厂房，对于那些住在其中的人来说，能有个独立的房间肯定是要比大通铺好的，尤其是一些中年夫妻。那他们又是怎么分配房间的？
此时此刻，很明显不是能去思考这些的时候，王队长的步子加快了些，越往厂房后门走温度就越高。
“这里应该是第一爆炸地点。”论专业程度，这名王队长还是属于拔尖的。
他指着靠近后门角落中的某个区域，该区域在大火之前应该被人放了一个工业用的铁罐子，残留着清晰的印记。
王队长说：“我们初步检测了一下，之前放在这地方的铁罐中装了少说有三分之一桶的汽油。有人引燃了这个区域内的一些可燃物，铁罐中的汽油受热爆炸，炸出来的汽油加速了大火的燃烧，应该就是火灾发生的真正原因。”
季天朗往周围看了一圈。“引燃物是什么？”
“很杂。”王队长对着自己的同事招了招手，两个消防员拿着提取到的残留物过来，“有纸板、报纸，棉被等一些日常用品，除此之外，这地方的通风情况很差，有很多粉尘，这也是有人听到爆炸声的来源之一。”
季天朗对这些有所了解但不专业。警局鉴定科的工作人员已经过来了，正在和消防的配合着取证。就算他着急，有些结果也必须耗费时间等待。
“麻烦王队长，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可以了。”季天朗站直了身子，拿出一个警察该有的态度。
王队长向来是别人怎么对他，他怎么对别人，见状眉梢一挑，很快端起态度来。
“不客气，我们消防的人还会继续留在这里，需要确定所有的爆炸点，以及确定起火时间等信息，希望能帮助你们尽快破案。”
毕竟，这场火灾出了人命，还不止一条。
两人公事公办地说了几句话后，王队长对着自己的同事打了个手势，把这地方的主导权交给了季天朗。
雨还没停，外边没有什么光亮，全靠几人手中的手电将黑的乱七八糟的厂房局部照亮。
季天朗走到那个残留着铁桶放置过的痕迹的区域边上，拉了拉裤腿蹲身用手电细细查看。他向来不觉得自己的眼睛是光学显微镜，习惯性地戴上手套，用手指去发现细节。
摸了好一会，他的指腹感受到高低错落的异常。
残留明显痕迹的区域并不是水泥地面，而是一块地毯。因为被大火烧过的缘故，地毯和地面死死地黏在了一起，在这种光线情况下，乍一眼还真不能辨认。
消防人员毕竟不是警局警员，行动过程中要尽可能不破坏犯罪现场，很多地方都没有仔细检查过。
“你们。”季天朗转过半个身，将目光投向那些正在提取被烧毁的物体残留的警员，“都检查仔细点，这起案件很严重，别拖时间。”
“好的季队！”这些鉴定科的警员有市公安局的，也有分局的，大半夜的让他们来干活多少有些不愿意，但是领导都发话了，总得提起精神，一个个将手电光开大最大，将原先检查过的地方重新再次检查。
季天朗对沈逸一招手。“沈队长，帮忙打个光？”
“得。”沈逸进来前就料想到了这点，往那件不合身的消防制服的口袋里多塞了两个手电筒，这时候统统给打开，给季天朗照亮了身前好大一片范围。
“你蹲下来。”季天朗惯会指挥人，自己单手用手指寻找地毯的边缘。
这块地毯的材质应该是聚酯纤维的，第一爆炸点又在这地方，有部分区域已经彻底融化，表面显得坑坑洼洼。季天朗摸索了好一会，这才辨认出到底哪里算是地毯的边缘。
“你要不出去问问那个王队长？”季天朗是个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主，尤其是和他脾性差不多的人，于是仗着他和沈逸的交情，对着人挤眉弄眼。
沈逸做了个要吐的动作，还是站起了身。“欠我一顿夜宵啊，我要吃好的。”
“得得得。”季天朗笑着回应，“我请两顿，帮我去问问有没有铲子之类的东西，能把这块地毯从地上铲起来，这东西铺在这里不对劲。”
尤其是在这块地毯上，除了那个汽油罐之外，应该还有过一张桌子。那张方桌现在已经完全被烧没了，就剩下点木头渣滓，零零散散的在地毯上。
没有一个来这里暂住的人，会有这个闲心思在一张木桌下方歪歪斜斜地铺一块地毯，这地毯必然是用来遮挡什么东西的。
在刑侦这方面季天朗在行，在和人沟通交流这方面沈逸比他强。不到五分钟，沈逸就拿着两个铁锹回来了。
“可以啊，真有。”季天朗从地上站起来，伸手去拿沈逸递过来的铁锹，顺便把手电咬在了嘴里。
沈逸看了眼跟过来的两个警员，将手中的手电丢给其中一个。“帮忙打光。”
两个人动作很快，前阵子太闲攒下来的牛劲全用在了这里，哼哧哼哧铲地好几分钟，“铛”的一声，季天朗的铁锹撞到了某个金属物品。
沈逸：“把光对准点！”
两名警员赶紧上前，将手电光对准季天朗铁锹的位置。
后者眉头一拧。“这算什么，地下通道？”
被两人铲开地毯的区域显露出了和水泥地面不同的材质，那是一块在被地毯黏住之前就锈迹斑斑的铁板，铁板的厚度应该和厂房前后的铁门厚度相当。
季天朗再次用手仔细摸索，找到了可以将这块铁板从地上拉起的凹口，只不过这个凹口被人用什么塞住，同其他区域持平，要不是因为大火，就算找到这个凹口，他们要打开这个明显是地下通道的口子估计需要花点时间。
季天朗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制造火灾的人应该是想掩盖这个通道，尽可能地不让其被人发现。不过纵火者塞在凹处的东西又很随意，只是一团不知道从哪里扯下来的布，甚至没有完全将这个凹处填补，很明显地能看出来对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很匆忙。
他脑中合乎逻辑地出现一张脸——那个他和林璐学在接近厂房的省道上遇到的受伤女性。
不过那张脸太苍白了，苍白得好像受尽折磨，身子也太过瘦弱，别说半桶汽油，就算是个空的铁桶，她都未必能挪到这张地毯上面。
林璐学不会不通知崔晚棠，医院那边也一定会有人守着。以那人目前的情况来看，估计一时半会醒不来，要是他们运气差点，这个关键人物可能会直接咽气去见上西天。
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到一个不确定的人身上。
季天朗暂时将想法压下，用鉴定科那边借来的工具一点一点将铁板上凹处内的物体清理干净。
“吱呀”一声，沉重而又被大火灼烧过的铁板被他用力从地面上拉起，集中照射的手电光同时出现了细微的晃动。
被铁板掩盖的下方，有一个已经完全死透了的男人，似乎已经僵硬了的身体在用水泥砌成的楼梯上呈现出一个努力往上爬的动作。男人面目狰狞，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上方，看上去死的很不甘心。
大概在他看来，只要再爬两三步，他就能推开这块铁板，就能从下面逃出来，捡回一条已经千疮百孔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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