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饶是季天朗和沈逸这样已经工作六七年的刑警都被吓了一跳，更不用说那些刚来单位报道没几天的。
好在这些人都训练有素，不管男的女的都没吭声。
季天朗喉结一滚，率先踩着石阶往下走了两步，伸出手指探了探那人侧颈的脉搏。
死透了，不过身体还没有发僵，显得他所呈现出来的动作更加诡异。
“死很久了吗？”沈逸绕到侧边，好让自己的手电光完全照在那具尸体上，观察了个大概。
“应该是死于大火之前，不好说。”
季天朗以自己浅薄的法医知识，大致检查了尸体的僵硬程度。带着手套，他无法明确感知尸体身上的温度，到底源于本身还是因为大火以及那块厚重铁板的热量传导。
戴着手套的那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婆娑了两下，残留在上面不属于他的温度渐渐散了。
季天朗看向沈逸。“法医大概什么时候能过来？”
沈逸：“至少要半个小时以后。”
季天朗当机立断，重新退回到地面。“让鉴定科过来给这里拉封条，先尽快确定爆炸点，让消防的人赶紧确定起火时间。”
“行。”
出了警校，沈逸和季天朗搭档过不下十次，应声后便开始指挥他带过来的人。
这片区域隶属于浦定区，是沈逸管理的地界，报警电话最初就是打到他们那的，沈逸带过来的人不少。
十来个警员从沈逸那领了指令，很快就四散开去，沈逸自己则是再次走到外边，和留下来的王队长沟通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季天朗脚踩在水泥地面上，始终没有站起身来，他用手电光直直照着那具尸体，越看，越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那张满是恐惧和求生欲的脸。
可惜，他看了好几分钟，愣是没有从脑中搜出点相关的记忆。
腿有点蹲麻了，季天朗直起身掏出手机，步子没个正形地一边往那扇被消防员强行拉开的后门走，一边打出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响了三声，被人接起。
“季队。”听筒那端传来崔晚棠平静无澜的声音。
季天朗每次听到她这样的声音，想说的话总是要重新回到腹中再打一遍草稿。
他始终觉得自己和崔晚棠是一类人，很相似。那种相似不仅仅是因为她们的亲人都因为那家福利院丧命，还因为那种对自己认定的事情的执着。但他又比不上崔晚棠，如果不是崔晚棠执着不愿意当刑警大队的队长，这个职位哪里轮得到他季天朗。
季天朗关掉了手电光，抬头看了眼已经在落雨的天空。“你在医院？”
“在，林璐学送过来的人还在昏迷中，局里人手不够，我先守着，她已经先回去了。”崔晚棠对他说话向来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季天朗的马丁靴踢起了地面上被大火殃及的土壤。“你的休假还剩下几天？这件事，比预想中要棘手，你得回来。”
“嗯，我从璐学那边了解了，明天我会回局里报道。”崔晚棠依旧站在那间病房的玻璃窗前。
她暂时没法进入其中，只能这么看着。崔晚棠其实是迫切的，迫切地想要看清躺在那张病床上的人，想知道那张脸是否能同她记忆中的某张脸重合。
她不相信白芷的话。
白芷对于福利院是很排斥的，对那些福利院中的孩子更加排斥。要不是因为崔晚棠并非是被福利院暂时收养的孩子，两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接触。
白芷说她对那张脸没有任何印象，或许是她在福利院中三年根本没有好好看过那些或者比她大或者比她小的孩子脸。
“季队。”崔晚棠抿了抿唇，开口问道，“林璐学说她是和你一起发现得这个孩子，你觉得她和这起案件会有多少联系？”
季天朗：“不好说，你觉得呢？”
相较对于犯罪者动机和心理的了解，崔晚棠是更在行的。
最近是江州市治安的考验期，这个案子能留给他们的时间不会多，也绝对不能草草结案。
“等明天到了局里开会说吧，现在得到的信息太少了。”崔晚棠没有季天朗想象中的激动，她面对着的，好像是一起小打小闹的民事案件。
不过这好像才符合崔晚棠的性格。
季天朗碾开落在指尖的雨水。“行，那明天八点半会议室见。”
“好。”崔晚棠挂断电话，难得没有直接将手机收起来，而是盯着信息显示界面好一会，点开了其中一条信息提醒。
智能手机的界面跳转。
【张继民回国了。】
*
兴邦服装厂，晚上十一点四十七。
浦定区警局分局的法医总算带着她的工具和一个小徒弟匆匆赶来。
这名法医已经在警局工作了十几年，工作经验丰富。到了之后，她也没磨蹭，戴好手套开始工作。
季天朗在边上给她打光，很识趣地没有开口说一句废话。
等那名法医对尸体做完初步检查，让分局警员小心着点把尸体搬回局里，季天朗终于耐不住性子，但还是乖乖巧巧地戴上了沈逸递过来的口罩才开口。
“怎么样宋姐，有什么信息可以初步给到我们？”
“这么着急？”被称呼为宋姐的法医摘下口罩，显然她对于这地方的空气质量很不满意。
口罩被她细心且快速地叠好，一旁的小徒弟多少有点像个保姆，十分有眼力见地递过来一个空着的口罩塑封袋，以及一个新的口罩。
季天朗双臂抱在胸前。“挺着急的，我们市都多久没有这么大的案子了，还是暑假，宋姐，您就别卖关子了，回头我请您吃夜宵。”
“那倒不必了。”宋姐重新戴好口罩，“你之前的判断挺对的，死于火灾之前，因为铁板的导热性还有盖在上面的地毯，所以尸体僵速度缓解，因此具体死亡时间要给我点时间。另外，这个人身上有被大量注射某种化学药剂的痕迹，这应该是造成他的身体最后呈现姿态的原因，肌肉全部绷紧了。关于这一点，两位队长。”
她说着，视线扫过季天朗和沈逸。
“一定要管好你们手底下的人，现在媒体时代，但凡有一个人说出去半点信息，你们就等着被市领导请去喝茶吧。”
宋姐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江州市确实已经太平了好几个月，但是隔壁那个怡淮市自从三月开始就没有太平过——那个全国第一大码头连着查出了好几批藏有新型毒品的货物。
货物来源不可追踪，到现在那边的总局局长和分局局长，隔三差五就要被高层领导亲切问候。
如果是在往年，这种事情出现，哪个公安局不会兴奋几天，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可惜了，去年年底国家刚宣布了对外开放的新政策，过完年，江州市和怡淮市涌入了大量外国游客。
怡淮市哪个局不是焦头烂额，那点想要趁机立功升职的兴奋被几个电话骂得半点不剩。穿那身蓝色制服的个个都精神紧张，恨不得在自己实在控制不住要合上的眼皮上贴张胶带，免得被领导念一句“年轻人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在这样的节骨眼，要是她们江州市的案子再和那边海关查货的走私物件有关联，季天朗都担心怡淮市公安局局长会冲过来抓着他的领子用口水给他洗一把脸。
季天朗轻咳了一声，给沈逸打了个眼色。
沈逸下巴抬了抬，让几个警员离远点。
季天朗走到宋姐边上，声音压低下来。“宋姐，能看出来是什么化学药剂吗？”
“我要是这就能判断出来，用得着用这四个字？”宋姐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是在避免什么麻烦还怎么的？我们这边对毒品管的那么严格，我工作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还没有尸僵，肌肉就紧绷到这种程度的情况，估计你们收到报告的时间要比往常久一点。”
她们说话间，宋姐的那位小徒弟和跟了沈逸的副队长，已经将那具尸体放进了裹尸袋中，正招呼人过来一起搬走。
宋姐并不打算和他们继续多说，很快就和她的小徒弟，消失在了季天朗和沈逸的视线范围内。
季天朗把手电重新拧开，对着空荡荡的水泥阶梯一扫。“下去看看？”
“走。”
季天朗在前，沈逸在后，剩下的警员先在上边待命。
水泥阶梯不长，常规的十一阶阶梯，越往下走，一股腐臭味道逐渐压过了上边的烟熏味，同样让两个人有点反胃。
但这好像只是某种恶心大餐正式开始前的小菜。
季天朗脚踩在倒数第三块台阶上，握着手电筒的五指不由得紧了紧。
地下室中，被手电光照射到的区域放置着几个大铁笼子，笼子中到现在还关着人，零零散散，季天朗的手电光左右转动了几下，差点没破口大骂。
他转头往上边看，大吼了一声。“下来十个人！”
沈逸就在他后边，显然也看到了那些令人恶心且滋生愤怒的种种，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别让情绪左右你的判断，先下去仔细了解了再说。”
说着，沈逸不太用力地推了季天朗一下，示意他继续往下走。
整个地下空间只比上边的厂房平面面积要小许多，靠南墙的位置整整齐齐摆放着五个大铁笼子，笼子上头锈迹斑斑，污渍厚重，江州市养殖区的猪圈都不敢和这些笼子比较肮脏程度。
然而就是这样的笼子中，竟然都关着几个人。那些人的性别不同年龄倒是大差不差，十五六岁。
季天朗检查了两个，认出那是全国范围内去年失踪的青少年。
“沈逸。”大概是因为父母都是警察，且都是因为公职任务而丧命，季天朗对无论哪种程度的犯罪都无比痛恨。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们立功的机会来了。”
沈逸没有看他，也没有把他这话太当回事。他走到靠近西北侧的笼子前，用手电光仔仔细细地照过笼子每一寸。
“小朱，这边还有没完全凝固的血液，你们注意点。”
被喊了名字的警员赶紧小跑过去，估计是跑得着急了，一下子冲到那只笼子前有些接受不了笼子之中的肮脏程度，作势就要吐出来。
沈逸及时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开口说出来的却有点不近人情。“别破坏了现场。”
他说完这话，才将视线投到了季天朗身上。
季天朗并没有在等他的回应，已经开始检查起了地下室中的一张桌子。
这地方说的好听点是地下室，说得难听点就是个把人当畜牲的实验区域。
那张桌子上摆放着一些化学实验需要用到的仪器，桌上被人擦过，但是很匆忙，还有药剂的残留。
同时，桌上还残留着人和人打斗过的痕迹，桌子的边缘留下了半只血手印。
季天朗用自己的手对比了一下。
那个手印太小了，却刚好和他见过的某个人的手大小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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