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是三名死者的身体某区域高清图，可以看到他们的皮肤上都有明显的针头，这些针头痕迹就算是崔晚棠和季天朗这样的医学门外汉，都能看出来是不久之前留下的。
江法医递给她俩的文件是这三具尸体的尸解报告，很匆忙，是宋姐手写复印的。
其中皮肤上针头最多的是一名女性，十七岁，T市去年失踪的人口之一。失踪时正值放学，据她同学称此人当天说家里来了客人，要提前回去，没有同往常那样和她们去逛一会。
人是在失踪两天后才报的警，报警人还是她的老师。
“小姑娘挺可怜的。”宋姐把咖啡杯放下，脸色很不好看。她有个女儿，今年刚好十七了，“小姑娘家境不好，父母都在外面打工，家里就一个奶奶，奶奶眼睛还看不见，很难说小姑娘到底是在回家路上被人带走，还是被那个不存在的客人拐骗。总之，小姑娘被关在那个笼子里估计有小半年，这小半年里大部分她都在当小白鼠，体内有多种不明药剂的残留。”
“化学药剂是什么，有结果了吗？”季天朗想起自己在地下室中见到的场景，怒火又被勾了起来。
也就是现在法治社会了，否则他一定要把那个幕后黑手大卸八块！
宋姐摇了摇头。“注射在她们体内的药剂现在对不上我们资料库中的，还在查。我给你们看这些不是让你们义愤填膺的，还记得六年前发生在H省的那桩案子吗？我对那个案子很好奇，当时要了一些相关文档。”
江法医切换了显示屏上的画面，依旧是三张人体局部皮肤的高清显示图。和刚才看过的一样，皮肤上面都残留着针孔。
“当时这起案件最后是缉毒大队侦破的，找到了几个贩毒的。”宋姐站起身来，走到那个显示器边上，示意江法医把照片放大，“那是个大案子，查获了大约有半斤的毒品，因此这三名死者被定性为吸毒过量而死。但你们仔细看看他们手臂上的针孔。”
江法医把照片放大半分钟后，又切回了刚才三张照片，同样放大。
崔晚棠念警校的时候自己学习过一些法医相关知识，看了一会表情明显有了变动。
宋姐：“看出来了？”
“宋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发现什么了？”季天朗没有崔晚棠的能耐，看着这些图片觉得自己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宋姐示意崔晚棠说。
“这六个人手臂上残留的针孔都是外人所为，而且，很可能还是同一个人给他们注射了药品。”
范承业站起身走到显示屏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有几成把握？”
宋姐回答：“至少六成。”
这还是保守的，给这些人注射药品的凶手很谨慎，不仅自己动手，也会让人模仿TA的习惯给人注射，并且从这些针孔难以判断出对方到底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因为两种情况都存在。不过也是因为TA万般谨慎，反倒留下了一个突破口，那就是在死者身上留下的最后一个针头，TA用的注射器是特定的，要比普通的注射器更加细，针头切口的角度也不同。
从这一点，就算无法对注射者做出解析，也能确定是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个团伙所为。
“才六成？”范承业在心里一估计。
两个案子有联系，案件的等级就要往上抬，上面肯定也会更加重视，如果再把十七年前爱心福利院的事情牵扯进来，要处理这个案子可能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越多人插手案子，案子的侦破速度可能会越快，也可能会以他完全不想看到的方式告一段落，让江州市公安局档案室内多处一份无法贴上封条的档案。
何况，到明年，他就要退休了。
没有人说话，都等着范承业指令。
好半晌，范承业才开口。“还有什么发现吗？”
“有，但是不能确定，时间太着急了。”宋姐示意江法医把显示屏关了，“医院那个人，什么时候醒，有看过她身上有针孔吗？”
崔晚棠摇了摇头，说：“暂时还没有，她的情况很不好，在ICU，我下午再去看看。”
“现在就去。”范承业说着，将视线投向了季天朗，“你，和沈逸一起去现在的那个爱心福利院看看，我记得当时有一个幸存的工作人员现在还在福利院工作。把当年的事情好好问问，另外尽快确定死者信息。走访呢？”
“在进行。”季天朗站直了身子。
“都动起来！”
局长办公室的被推开，范承业又开口。“都把嘴巴管严实点，让底下的人也注意，别让媒体拿到话头大做文章。”
范局这话，简直是一语成谶。
四人走到一楼林璐学就扑了过来。“完蛋了完蛋了，外面有记者！”
季天朗刚被点起来的火根本没压下去，闻言往外边看去，还真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摄像头。
“小阳！阿东！出去看看人进了大门没有，进了就拘起来！把市公安局当什么地方了！”
他这一嗓子和刚才惹得整栋楼都在震的局长没什么两样，两个正准备偷偷溜走去送文件的警员像是被电了似的，浑身的肌肉一紧，不情不愿地看向季天朗。
“季队……他们是记者……”
“记者怎么了！妨碍公务罪听过没有，一个两个怎么毕的业！还不快去！”季天朗最烦的就是记者，一天到晚正儿八经的报道不写，尽搞些旁门左道，用夸张的标题吸引人眼球，内容也是说一半藏一半，引人联想。
这年头网络发达起来，各种论坛帖子雨后春笋，季天朗还真是好好感受了一把什么叫人言可畏。
“让人把那些记者请出去吧，你俩，今天就和王大爷一起守门。”季队的安排确实不好执行，好在有崔晚棠这个副队重新交代工作。
那两名警员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把手中的文件给了同事，匆匆跑到外边从犄角旮旯的地方把记者们招呼出来，再拉上王大爷常年不关的电动门关上一半。自己则化身成了两尊石狮，恪尽职守地守着出入口。
宋姐和江法医手上都还有事，根本没有多停留一秒，两名警员工作的那点时间早已消失在了市公安局大厅。
林璐学移步到了崔晚棠身边。“副队，今天工作我跟着你。”
“你还挺会给自己安排工作啊。”季天朗火气没能有半点消除，咬着牙有些不爽地看向林璐学。
林璐学对他刻意摆出来的严肃表情完全脱敏。“你不是有沈逸吗？你俩好兄弟，默契配合，我和副队心有灵犀。副队，我们去哪？”
“去医院。”崔晚棠没有季天朗那么多表情，看到那些记者干脆在大门口蹲下来，转身往楼上走，“换身衣服。”
*
“崔队！”
病房门口，两名正在值班的警员见到崔晚棠过来，本就挺得笔直的后背更直了些，对着她行了个礼。
这两名警员对她来说都很面生，应该是沈逸那边的人。
崔晚棠放下手，照例询问：“你们守在这里多久？都有什么人进去过？”
“目前只有白医生进去过，我们是早上六点过来值班的。”
“你们去休息会，暂时交给我和林警就行。”
站了三个多小时对他们当警察的来说不算久，何况他俩还是江州市分局的人，对看了一眼，并没有挪步子。
崔晚棠的声音中多了一份严肃。“去休息吧。”
“好的崔队！”两名警员不再坚持，肩膀处的肌肉松懈几分，一同离开。
林璐学往玻璃窗那看了眼。“要我去找一下白医生吗，我们直接进去不太好吧，毕竟是重症监护室，是不是要做无菌隔离什么的？”
躺在病房中的人像是一具尸体，胸口几乎没有任何起伏，要不是有氧气管插着，林璐学总觉得宋姐的工作量要增加了。
崔晚棠落在门把上的手闻声顿了顿。
白芷将这名身份存疑的女性安排在重症监护室内，并不是因为她的情况有多差，而是为了方便崔晚棠工作。
按照白芷的说法，那一刀捅得很妙，水果刀被折断了一半，刀刃也算不上锋利，最要紧的是刀身没入她体内的位置，以及在进入手术室前，那把刀都在她体内。如果没有遇到林璐学和季天朗，她确实会失血过多而死，但只要抢救的时间是在被捅后的12小时内，她一定能活，也不会出现长时间昏迷不醒的情况。
至于什么伤口感染而出现并发症的问题，江州市也算是全国医疗条件比较好的，崔晚棠和林璐学别往她伤口上吐唾沫，还不至于会让她第二次被抬上手术台。
不过这点，崔晚棠并不打算告诉林璐学。她和白芷的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
崔晚棠收回手。“那麻烦你去找一下白医生吧，我在这守着。”
“不麻烦！”林璐学对她除了在局里硬摆出那副上下级的关系状态，大部分时候都是挺可爱的一个27岁小姑娘。
崔晚棠目送她离开后，视线便重新落在了病床上的人。
昨晚她找人帮忙查对方的身份信息，到现在得到的反馈时，对方不在江州市人口信息的数据库中。按照宋姐她们提供的信息，对方很可能是从国内某个城市被拐来的。这么一来，搜寻的范围不得不扩大，等待的时间也会变长。
崔晚棠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着急过了，上一次，应该还是因为母亲出车祸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
崔晚棠的母亲崔静并非死于那天夜里的大火，而是死在早于大火一年前的车祸。
那场车祸出现的离奇，当天下午将近六点，崔静带着十几岁的崔晚棠如同往常沿着那条还不是省道的石子路散步。走着走着，因为是夏日，崔晚棠看到了萤火虫。那是她很少见的生物，在夜幕下一团团绿黄色的光芒对已经念初中的她来说很有吸引力。
崔静没拦着她，让她近距离去观察那些奇妙的生物，自己则站在路边注视着她。
就在崔晚棠抓住一只萤火虫，想给母亲看的时候，一辆破旧的卡车突然从某处蹿出来，以极快地速度撞向了崔晚棠。
那辆卡车的速度太快了，看着它不断靠近，崔晚棠的双腿好像被什么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最后是她的母亲推开了她，那时候，崔晚棠好像看到了那辆卡车改变了原来的方向，狠狠地撞在了她母亲的身上。
卡车在撞到人之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失控地往前飞驰，最后一头撞在了局里爱心福利院不远的一栋厂房上。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崔晚棠只是楞在原地。要不是厂里的工人出来查看，她可能会那样呆滞地在地上坐上一晚上。可就算厂里的工人及时发现了她和她的母亲，并打电话报警喊来救护车，以那个时候的医疗条件，母亲终究没有活着从手术中出来。
那天看着手术室门头上的红灯，崔晚棠也是和现在一样，急切的心情一点一点攀至高顶。
你一定要和这件事有关。
你一定，要和曾经的爱心福利院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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