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第三人民医院到郊区的兴邦服装厂，在工作日中午也至少需要半个多小时。
林璐学双手如同昨晚在季天朗车里那样，死死地抓着副驾驶车门上的把手，浑身肌肉紧紧绷着。
季天朗她能骂两句来抵消心中恐惧，面对崔晚棠她是连口都开不了，只希望这位市刑警大队的副队长不要变得和队长一样，在月底给交警大队冲业绩。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林璐学许愿还是蛮灵验的。
崔晚棠一脚油门冲到高架入口，看了一眼那块红绿参半的大牌子，当机立断扭转方向盘，让林璐学知道了原来某地图上看着不是冲进河里，就是要去人家家里走一趟的路线，其实是真的可以更快到达目的地，并且还能避开大量监控的。
在那辆不怎么离开警局停车场的警车终于不再颠簸时，林璐学的脑浆基本被摇匀了。
崔晚棠着急下车，余光瞥见她的脸好像比出门前白了三个度，到底是让自己的动作缓了缓，拉过她的左手狠狠掐了一把虎口。
“啊！”林璐学大叫了一声，整个人瞬间坐正，转头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崔晚棠。“棠棠，你是要我的命吗？”
“还晕吗？”崔晚棠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还算柔和，看着林璐学脸上可算有了红晕，探过去身子推开了她那侧的车门，“你要不在车上待会，我先下去看看，车门就开着吧，给你通通风。”
林璐学：“……”
这个案子到底是有什么魔力吗？季天朗急得六亲不认也就算了，她的棠棠怎么也变得不稳重了……
“不用不用。”林璐学当着崔晚棠的面表演了一下深呼吸，大义凛然地解开安全带，“我没问题的，我和你一起去！”
豪言壮志说出口再收回去，是能丢出天大的脸的，但到了服装厂地下室的林璐学突然就深刻地意识到，打退堂鼓或许是人生的必修课，脸这种东西，丢了是为了能更好地在人生路上大步向前。
“呕——”
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按着自己的胸骨，实在有点难以接受当下的所见所闻。
闻到血腥味和发酸饭菜以及各种化学药剂味道的闻。
“棠棠……”林璐学两眼泪汪汪，用某个好心警员递给她的口罩捂着口鼻，可怜巴巴地看崔晚棠。
崔晚棠耳边却什么都听不到，和一部分刚进入地下室的人一样，都被震惊地有些缓不过神来。同时，她的脑中浮现出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画面，那些画面似乎能和眼前所见重叠，却又大相径庭。
“副队！”终于，一个有力的声音把崔晚棠的思绪拉回到了当下。
从新发现的空间内匆匆跑过来的是一名年轻警员，脸上戴着口罩，估计也挺受不了地下室的味道，想要大喘气最后还是把手盖在口罩上，硬生生地忍住。
“季队他们已经在里面排查了，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好。”崔晚棠走之前特意按住了林璐学的肩膀，顺便把自己手里的口罩塞进了她的手中，让她去上面等自己。
新发现的地下区域明显被封闭多年，其中的味道同样难闻，但不至于令人作呕。
崔晚棠进入其中，发现铁门后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椅都被灰尘裹上了一层灰色，只是用眼睛看，得不到任何信息。
往里再走两步，是房门相对的两个房间，木门已经被警员们打开，有人拿着手电正在里边搜查。房间内部空空荡荡，除了常规的桌椅就是没有摆放任何物品的老式铁皮储物柜。
季天朗从最里边的一个空间内出来，手电光让他看到了崔晚棠。“晚棠，你来这看。”
崔晚棠快步走过去，季天朗手中的手电光顺势一转，照亮了间于两个空间的水泥石阶。
他问：“你对这地方有印象吗？”
水泥石阶顶部并不存在可以通往地面的出口，而是被人用一块大石板堵住。
石板周围被人用水泥细致涂抹过，应该是时间太久，导致糊在上边的部分水泥脱落，才在显露出来了大石块被切割过的边缘。
“我让人上去看了，以那扇铁门为分割线，两个区域空间加起来的面积要比当年爱心福利院的占地面积要大一些，可能和这个服装厂的面积一样大。”
季天朗始终注意着她的表情，生怕从那张大部分时间都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显露痛苦的神色。
不知道该不该说幸好，崔晚棠的状态依旧如同平常，就连紧紧盯着水泥石阶上方的目光也在季天朗说话间转移到了他身上，表现出一个警察该有的冷静。
季天朗不知怎么的梗了一下，眼神中的严肃混杂上了另外情绪。
“……你还记得当初爱心福利院的布局吗？能不能判断出这个楼梯当时对应的福利院的区域是哪里？”
“我可以试试。”崔晚棠再次看向了水泥石阶的上方，“有办法现在把这个出口……”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块大石板上方猛地传来一声巨大动静，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灰尘就势落下大半。在下边的所有人本能用手臂护住脑袋后，地下室中爆发出了一阵骂骂咧咧。
只可惜这一连串的骂骂咧咧声上边根本听不见，很快又是一锤子砸在了那块被补上去的石板上。
季天朗忍无可忍，还没跨出去一步就被崔晚棠拽住。
崔晚棠一张脸完全黑了下来，队长和副队长的身份好像突然调转。“不是你让他们砸的？”
季天朗感觉自己不只是天灵盖上面被人砸了一锤子，胸口也被崔晚棠这句话来了个肘击，不爽程度顿时到了顶峰，不过完全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咬着牙咽回肚子里。
谁让这命令还真的是他下达的。
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警员哪个不是工作认真勤勤恳恳，第一次干抡大锤子的活，差点没把那群刚毕业的小兔崽子们乐坏了。也不知道他们上哪找来的大铁锤，抡圆了胳膊还挺默契一人一锤子。
五六下的功夫，那块石板终于不堪重负，碎成几块从上边落下来。
天光顿时从那个正方形的口子中落下些许，但很快又被那三个找骂的小兔崽子的脑袋挡住。
“季队，砸完了！这楼梯在厂房正门边上。”
小兔崽子的声音还挺爽朗，听得季天朗额头上的青筋猛地暴起两根，扯着嗓子就是一声吼。
“你们几个给我滚下来！”
季天朗作势就要冲上去，依旧被拦住，不过这次是温旭。
崔晚棠已经先他一步踏上了水泥石阶。“你们几个别堵在出入口。”
石阶拢共也就九阶，上去花不了半分钟的时间。三个警员哪里有上赶着去吃苦头的美好品质，全都脑袋一缩往后退了半米，给这位人美心善的副队长腾出空间来。
这个出入口就贴着服装厂正门的铁门内侧。
崔晚棠上去后往门外看了一眼。她刚才下车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反应过来，是这个服装厂的正门刚好对应当年爱心福利院食堂后门。
整个服装厂坐西朝东，长方体的厂房贴着这条斜侧贯穿西南和东北的省道，很不符合寻常建筑的布局。
要不是整个郊区地大且建筑少，最近的一家厂房距离兴邦服装厂少说有七八百米的距离，乍一眼看，还真让人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何况昨晚和今天来这里的人，几乎都是盯着内部，更加难以注意到厂房外部整体。
崔晚棠看着整栋厂房，努力回忆着当初的爱心福利院布局。
爱心福利院建设与上世纪七十年代，坐北朝南，给孩子们的宿舍一年四季都能照得阳光。
在张继明投资准备扩建时，还有个设计师主动请命，免费为福利院进行设计，之后建的图书馆和娱乐区域，也是阳光充足。
完全不像这个厂房，总感觉阳光在外面半点照不进来。
崔晚棠绕着厂房外边慢慢走，试着在地面上确定地下空间的布局轮廓，她总觉得这个厂房并没有完全建立在爱心福利院的旧址上，而是往北挪了一段距离，像是在特意避开什么区域。
盛夏的太阳高悬在头顶，阳光一视同仁地炙烤着万物，让这个没有怎么被绿植覆盖的郊区看上去四处冒烟，因此当地面上有个物件能够折射阳光时，便显得格外惹眼。
崔晚棠蹲身，用手指将砂砾拨开，一条坠着那种老式可以放照片的简易相框项链被她从地上捡了起来。
项链被晒得滚烫，却让人能够更加明显地发现这个都快成为老古董的物件，是怎样被人精心爱护保养。不管是项链本身还是那个可以放置照片的坠子，都像是新买来的一样，想要打开那个卡扣应该是毫不费力的。
轻微的“咔哒”声响起，崔晚棠的瞳孔顿时不由得扩大几分，身子在这个瞬间转过大半，目光直挺挺落在了已经被烧黑了的服装厂外墙上。
“棠棠，一会你去前面和那些孩子一起吃，妈妈要等你们都吃完了再吃，你别饿着。”
耳畔有熟悉的声音从记忆中响起，崔晚棠好像回到了当年福利院还没有被烧毁的时候。
她现在所站着的地方，被包括在当年福利院的后厨范围。每当暑假，她总会去厨房帮母亲，不过等到了饭点，在母亲总会让她先出去吃饭。这时候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后厨，在崔静的请求下，把她拉走。
那只小手总是像没洗干净一样，有点黏糊糊的，让这人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能把挂在胸口的吊坠好好珍惜的邋遢鬼。
然而，那个能放一张小小照片的相框吊坠，从被挂在那人脖子上开始，就从来没有染上过一点污渍，总是能像现在这样，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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