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商讨得差不多时，有仆人敲门禀报：“将军，皇宫里的吴公公来了，说是圣上已设下宫宴，现在就等着您去了。”
周与舒淡淡应了一声“嗯”，又听家仆说：“吴公公特意嘱咐，让您在府上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再出发，他随时都在府门外候着。”
周与舒眼色一凝，沉声回应：“知道了。”
咘咘为自家主子感到欣慰，宫宴可是喜事啊，将军驻守边疆三载未被遗忘，这些年来历经生死，不知受过多少伤，如今圣上传召，足以见得对将军的器重。
可主子身上的伤……
咘咘忍不住提议：“要不要给吴公公说一声，让他先回去，主子这伤还得上药吧？”
吴公公身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叫他等候便是叫皇帝等候，时间久了怕是不妥。
在众人心中，皇帝如同青云之上的真龙天子，神明般的存在，提及他时心中不免感到敬畏。
咘咘年纪小，未能完全理解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催促将军不要耽搁即刻启程。
于理弯了弯唇，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既是面见圣上，不梳洗干净怎能去见他？吴公公愿意等，那便让他等着。”
于是，吴公公在府外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见到周将军的身影，他脸上顿时浮起笑容，殷勤上前道：“哎呦，将军大人，可算把您给盼来了，皇上正在宫里等着呢。”
“前几日听说您遇险的消息，可把皇上给急坏了，您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还得了？”
周与舒微微颔首：“让公公久等了。”
吴公公笑眯眯道：“皇上特意嘱咐了，不管等多久都不急，这次没能顺利迎您回京，皇上心里还觉得自责呢。”
他说着，眼睛频频打量周与舒，关切询问道：“事出意外，将军可有哪里受伤？”
“劳烦您走这一趟了。”周与舒打断了他剩下的话，语气平静不容置疑，“圣上已经等候多时，咱们先出发吧。”
周与舒不是最后一个到的，进宫后，宫宴尚未开始，黎阳帝便传见他前去商讨议事。
几乎他前脚刚进去，后脚宴席就喧腾了起来，依旧是文武百官喜闻乐见津津乐道的“琴书之战”。
“琴”，代指武官骠骑将军——秦渊；“书”，代指文官丞相舒大人——舒归念。
舒大人何许人也？那可是圣上两年前破格提拔的丞相，辅佐政务举无遗策，管理职务恪尽职守；为人不矜不伐，恭而有礼；容貌清俊无双，气质高贵冷漠。
任谁见了都要感叹一声：清淡如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只是这样一个谦谦君子，在面对秦将军时，那画风顷刻间就变成了——
“你有病？”
“你找死？”
“滚远点！”
能把舒大人逼成这样，秦将军是罪魁祸首。
他屡教不改，次次再犯，今日把舒大人惹生气了，很好，明日再来惹一次。
这次宫宴几乎所有文武百官都来参加了，舒归念本不打算来的，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不想看见某人，他躲在自家院子里，捧起《授时通考》才看了没一会儿，那狗东西的声音远远就传过来了。
“呦，这不是舒大人吗？”
“幽谷长幽兰，幽兰花畹畹，舒大人可否与我共赴宴，欲语泪怀羞？”
好好的一首诗被他背得是荒诞无稽不堪卒读，舒归念斜睨了他一眼，眼底布着一层薄薄的冷意，半点温和的神色都没有：“将军请回，此次宴会我已告假。”
秦将军先前与舒大人同窗一场，心里想什么他如何不懂？不就是想躲着自己吗？
自己偏偏不如他所愿。
也是向来我行我素惯了，秦将军二话不说，当即就把人双手捆住塞进马车，毕竟是个将军，身高八尺、身强体壮，舒大人在他面前手无缚鸡之力，而众人见他二人一起下车，也不惊讶，看到舒大人铁青着脸甩开秦将军朝这边走来，便不约而同地开始在心中猜测，秦将军这次又是怎么把人惹到的？
与秦渊拉开距离，舒归念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同相识的几位官员打过招呼便入座了。
他特意选了最隐僻的位置，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他，结果那狗东西的眼睛尖，人群之中一眼就锁定了他的身影。
舒归念身边没有空位，秦渊端着酒杯，直接冷眸看向他身侧的一个官员：“喂，换个位置。”
那官员哪儿敢与他争夺，麻利地缄舌闭口离开了。
舒归念抿了口茶水，目不斜视，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匪贼作为。”
秦渊不仅眼神好，耳力也很不错，听到他的话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道：“舒大人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不土匪一点，你怎么会来参宴？”
他随手从桌上捏起一串提子，往嘴里丢了几颗，再从中挑出一颗大的，仔细剥了皮去了籽，趁舒归念不注意，直接塞进了他的口中。
仿佛猜到他接下来将会做什么，秦渊反手捂住他的嘴：“别吐，尝尝味道。”
“邻国特供的品种，外面可买不到，舒大人不会浪费的吧？”
舒归念掰他的手，掰不开，吐又吐不出来，只能发出“唔唔”的模糊音节，气得他心头火直往上窜，索性张口去咬他手心处的肉。
秦渊轻挑眉梢，笑得狡黠：“舒大人这是在舔我的手吗？”
不出意外的，他们那处角落随之响起一串丁零当啷瓷器碰撞的声音。
周围一圈官员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不断为舒大人默祷，这次可千万别被气晕过去啊。
…………
檀香袅袅，光影交错，内殿中，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摆放着棋盘的雕花桌面上，映出两道高大的身影，气氛显得格外凝重而压抑。
“啪嗒。”
白子落下，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几乎是在下一刻，黑子重重落在了棋盘上，带着凌厉的气势，黑白棋子错落有致，局势变得愈发复杂，整个宫殿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在经过几番漫长的对弈后，周与舒落下最后一枚白子，微微叹息道：“又输了。”
“这些年在边塞，鲜少摸过棋子，棋艺渐退，还请陛下见谅。”
黎阳帝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爽朗的笑容：“无妨，朕平常忙于国事，很少有时间下棋，打发时间罢了，倒是你——”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饱含关切与欣慰：“这几年在南城，战事纷扰，条件又艰苦，朕时常牵挂着你……你对朕可曾有怨言？”
周与舒垂着眸子，微微欠身道：“陛下之恩，臣无以为报，如若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让陛下放心，臣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又何谈什么怨言？”
说到这里，他声音顿了顿，忽然站起身走至黎阳帝身旁，双手恭敬地将印信呈递向前，单膝下跪：“陛下，臣历经多年征战，深感责任重大，如今局势已定，臣愿将这军权上交，此后悉心辅佐陛下治理大事。”
沉默了有一瞬，黎阳帝缓缓起身，踱步走下台阶，叹息道：“爱卿这是何意？这些年你为朕扫平四方，立下不世之功，朕知你是忠心耿耿，自然是希望将军能继续为我朝效力，这军权握在你的手中，朕也甚是放心，何来上交一说？”
周与舒微微躬身，声音沉稳而有力：“陛下，这军权关系重大，臣虽无二心，但唯恐他人猜忌，只怕日后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迟疑片刻，周与舒再次拱手行礼，坚定道：“陛下，为了大局着想，望陛下收回此言，以保天下安宁。”
黎阳帝微微一怔，撩起眼皮看向周与舒的身影，见对方态度坚决，便轻轻笑了笑，接过了那代表军权的印信。
“你执意如此，朕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微微抬手，示意周与舒起身，“这些年，朕何尝不是一颗心紧紧悬着，外有敌国虎视眈眈，内有民族部落兵连祸结，治理起来实非易事……若此后能有你在朕的身旁，朕也算是真的放心了。”
说着，黎阳帝随意将那印信丢到棋盘上，微微一笑，正欲再开口，吴公公却在此时走进来禀告“时辰已到”，便收了棋，同周与舒一同缓步出了内殿。
…………
将军府上，江远潼百无聊赖地在四处闲逛着，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什么都觉得稀奇。
他一边瞧着，一边啧啧在心中感慨，将军是真有钱啊，府上竟然连一个小花园都布置得这般雅致，甚至湖中还有鱼儿在游弋，就是不知这些陈设需要多少钱？
江远潼开始思考，如果悄悄搬走几个盆景拿去卖掉，会不会被发现？
这行为太不道德，江远潼摇摇头，又开始想：这些看起来就很名贵的花卉种植需要多少钱？
想着想着，他思绪就飘远了，开始思考将军府上每日的开销有多少。
神情太过专注，江远潼连前面来了人都未察觉，一不小心就撞了上去。
“哎呦——”
那男子发出一声痛呼，捂着额头抱怨道：“谁啊，走路不看路的吗？”
江远潼抬头看去，眼前的男子长相俊朗，身姿挺拔，约莫一米七的个头，身着一袭宽松的蓝衣长袍，看年纪尚未及冠，俨然一副金枝玉叶贵公子的模样。
周与舒今日回府的动静可不小，一旁的小厮认出了他，立即介绍道：“二公子，这是将军带回来的客人。”
随即便将那会儿知道的事情复又给周知昭重复了一遍。
听闻是自家兄长的救命恩人，周知昭的神情有所缓和，又得知江远潼的住处，便立即吩咐下人去收拾一间上好的客房。
“先生医者仁心，既是兄长带回来的，那便是我将军府的贵人，兄长的事我也听说了，若非您及时出手相救，只怕他现在已经……”
周知昭语气微顿，神情中多了几分恭敬，温声道：“先生愿意留下来继续为兄长诊治，这份情义，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如若有任何需要，您尽管吩咐。”
其实也不是他自愿留下来的……
想起那纸文书，江远潼心中不免有几分尴尬，却也不好直言，只得拱手谦逊道：“二公子言重了，医者本分而已，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不敢当。”
周知昭：“先生就别推辞了，您初来乍到这府中，想必还不太熟悉，不如在此多住几日，权当是我尽尽地主之谊。”
见江远潼神色略显迟疑，周知昭便顺势转移了话题，亲自领着他朝客房走去：“先生是哪里人？清明将至，不知先生那边都有哪些习俗？”
哪里人？山里人，江远潼在心中默默回答。
他自幼在竹里山长大，无父无母的，也没有牵挂，稍微长大一点就去了医馆做学徒，靠着那手医术才勉强养活了自己。
正想着，江远潼又听到周知昭说：“听说今年的清明圣上会举办一场游会，具体是什么也不清楚，街上还在筹划，人人都忙碌得很，那动静——”
逢年过节的，城内都会举办活动，一般都是由官府操办，但只要有皇室参与，意味就不同了，一切安排都要向宫内请示。
不过清明是祭祀祈福的节日，那天的气氛并不会很热闹。
说到这里时，周知昭略作停顿，眸中闪过一丝兴致，欣然提议道：“不如到时候我们一同出去走走？先生的家离泊京路途遥远，来一趟多不容易，总得好好逛逛，尽兴而归不是？”
闻言，江远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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