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黄包的香气裹着清晨的烟火气，在喧闹的一品居大堂里氤氲。秦关关刚夹起一个玲珑剔透的包子，滚烫的汤汁在薄皮里微微晃动，还未送入口中，一阵突兀的嘈杂便撕裂了这市井的暖意。
“小二！小二！”一个身着靛蓝粗布短褂、仆役打扮的年轻男子，像被火燎了尾巴似的冲进店门。他满脸通红，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呼吸急促得如同拉风箱，目光慌乱地在堂中逡巡，一把就薅住了正端着托盘、穿行于桌案间的跑堂伙计。
“包…包子！快！给我装一笼！不，两笼！带走！”他语无伦次，拽得那小二一个趔趄，托盘上热气腾腾的汤面险险泼洒出来。小二惊魂未定，慌忙稳住身形，向被惊扰的食客连声道歉，匆匆放下碗碟，这才被那小厮半拖半拽地拉到角落。
“客官息怒，”小二陪着笑脸，抹了把额头的虚汗，“实在对不住，今儿的蟹黄包，最后一屉刚卖完，真是一个都没了！”
“卖…卖完了？！”小厮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透出巨大的惊恐和绝望，仿佛头顶的天塌了下来。“这…这怎么行！主子等着呢！误了时辰，我…我……”他语无伦次，几乎要瘫软下去。
小二看他情状，心下不忍，忙道：“客官您看，咱家新出炉的枣泥酥、豌豆黄也是一绝，要不您尝尝？”
“不行！就要包子！”小厮猛地摇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银锭，足有一两，不由分说就往小二手里塞，声音带着哭腔，“帮帮忙！求你了！我家主子就认准你家这口儿！想想办法，再做一笼！工钱材料钱都好说！”
小二看着手中烫手的银子，苦笑连连，毫不犹豫地推了回去：“客官，真不是钱的事。这蟹黄包讲究个时辰火候，馅料都是天不亮就备好的，新鲜蟹黄更是限量，这会儿别说现做，就是现去买活蟹也来不及了。您明儿个请早，我给您留最好的！”
软的不行，小厮脸上那点卑微哀求瞬间被蛮横取代，他腰杆一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尖利，瞬间盖过了堂内的喧哗：“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他刻意停顿，环视四周，满意地看到不少食客投来好奇或畏惧的目光，这才趾高气扬地喝道：“说出来吓死你！当朝丞相邢大人！肯吃你家包子那是你们祖坟冒青烟！给脸不要脸是吧？让你做份包子都推三阻四，信不信我一句话，让你这破店明天就关门大吉！”
“丞相大人”四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嘈杂的酒楼里炸开一片低低的惊呼和死寂。不少食客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筷子悬在半空，噤若寒蝉。
秦关关正夹起的蟹黄包，无声地落回了碟中。她缓缓放下竹筷，瓷碟边缘发出一声极轻却极冷的脆响。那双原本带着几分慵懒的眸子瞬间凝起寒霜，锐利如鹰隼，冷冷地投向门口僵持的两人。绣眉微不可察地蹙起，一丝厌烦和更深的冷意在她眼底凝结。邢之洲？这就是她那位“温婉贤良”的未婚夫婿府上做派？
那小二显然被“丞相”的名头唬住了，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慌忙转身就往后面跑。
片刻，一个系着油腻围裙、身材微胖的掌柜从后厨匆匆赶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生意人特有的圆滑笑容，额角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哎哟，这位小哥，怠慢怠慢！”他连连拱手，姿态放得极低，“您看这事儿闹的，小本经营，备料确实不足了。要不这样，您稍坐片刻，我这就让人快马去码头看看还有没有新鲜的好蟹，若有，现剥现做，最快也得小半个时辰，您看……？”
小厮见掌柜服软，又抬出了丞相名头镇住全场，那股子小人得志的倨傲劲儿便再也压不住了。他鼻孔朝天，冷哼一声，大喇喇地走到秦关关旁边那张空桌，“哐当”一声拉开条凳坐下，翘起二郎腿，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那就麻利点儿！要是饿着了我们相爷，仔细你们的皮！”他眼珠一转，又颐指气使地补充道，“先给我也上一份你们这儿的早点，要快！跑这一路，爷也饿了！”
“是是是！马上来！您稍候！”掌柜如蒙大赦，抹着汗，扯着小二一溜烟钻进了后厨。
大堂里压抑的气氛稍稍松动，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目光或鄙夷或畏惧地扫过那小厮。夏秋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小姐，只见秦关关面沉如水，那双点漆般的眸子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静静燃烧。她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着方才放下的竹筷，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
“小姐……”夏秋踌躇着开口，想为那位素未谋面却已“声名狼藉”的未来姑爷辩解两句，“这刁奴跋扈，或许……或许邢相本人并不知情？外间都传邢相为人清正，待人温和……”她越说声音越低，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秦关关唇角勾起，她甚至没有抬眼，只是拿起粗陶茶杯，指尖摩挲着杯壁粗粝的纹路，声音平淡无波：“狗仗人势，其主可知。他邢之洲身处权力之巅，手握生杀予夺之权，若连身边一条狗都管束不住，任其在外狂吠咬人，败坏门楣，这本身就是一种默许，一种姿态。”她顿了顿，目光终于抬起，扫过夏秋，那眼神清明锐利，带着洞穿世事的冷冽，“掌权者，有几个是真正干净的？权力用或不用，如何用，不过是看是否值得，是否必要罢了。今日为几个包子，明日又会为了什么？”
她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清冽，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厌恶。“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桩婚事，无论如何，成不了。”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小厮嚣张的嘴脸，成了压垮她对这桩强加姻缘最后一丝容忍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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