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柳梧佘的出现让殷毓心底发凉,那么看到林立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就被彻底冻住了。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甄剑,却发现对方神色无恙,只是跟在他的身后,瞧见他回头还表现出不解,问他:“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了?哪里疼?”
说着就抓住他的手腕,挨着固魂针的附近轻轻揉捏。
甄剑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对旁人和无关紧要的事物冷冷淡淡,清凉的像一抹风。
可只要涉及自己和重要的人时,就会把隐藏起来的利爪毫不犹豫的亮出来,比谁都凶猛。
所以,甄剑不可能没有发现那个追杀他们的土匪头子是殷府的人。
他这样毫不在意的模样,一定是早就知晓了全部,也都猜出了全部。
殷毓站在原地极其恍惚,没有回话。
他也聪慧,看见点蛛丝马迹就能把所有的事情猜的**不离十。
尤其是看到林立忠于自己母亲,瞬间就明白过来自己当初在太行山上,被甄剑所救只是个圈套,倘若当时没有甄剑在树上睡觉,那他便也不会有那一场无妄之灾。
可倘若甄剑没有出现,他也必然遇不上他,也爱不上他。
甄剑自然看见了殷毓的神情,他顺着对方目光看到正在同柳梧佘打的难舍难分的林立,明白过来,便拉着殷毓的手往阿慕依处走去。
边走边安抚:“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殷毓垂眼,言语艰涩:“……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甄剑的声音很平静,反问他:“难道你知道我们相遇这件事是算计后,就觉得我们之间的爱也是假的了?”
他毫不留情的继续问:“你真的爱我吗?”
“……”殷毓沉默的停下脚步。
往前走的甄剑被迫停下,回首去看,看到了一双通红又倔强的眼神。
“……”
那双眼睛的主人看到他后,愤恨的踹了他一脚,小腿肚有点疼。
挨打后的甄剑呼出一口气,他也是疯了,不看场合的发癫。
可任凭谁看到爱人不相信的眼神时,心中都会愤怒心酸到发涨,然后失去理智。
两人走的不慢,就算殷毓愤怒中停下脚步,离阿慕依也很近,尤其是一旁的甄之钰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手瓜子,嘎巴嘎巴的磕着。
“我错了。”甄剑把殷毓拉过来,推着人后背,将人推向阿慕依,轻声哄道:“别再用那要哭不哭的脸对着我了,笑一笑,你娘在呢。”
殷毓偏头瞪他,红着眼说:“你可以质疑我对所有人的爱,但不能质疑我对你的。”
他说完抬起双手,让手腕上黑洞洞的钉口对着甄剑,咬牙切齿又道:“我只原谅你这一次!”
怎么能让他用命去付出的爱得到质疑?
大少爷跋扈的性子又漏了出来,甄剑听着殷毓下的最后通牒,没忍住露出了点笑意,心中的酸涩也被彻底冲散,他温声又哄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再也不会犯错了。”
“我爱你。”
他又说。
殷毓恶狠狠的对着他又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却也恶狠狠的回了句:“我也爱你。”
话音未落便转身朝阿慕依跑去。
甄剑站在原地没动,静静地看着殷毓的背影两秒,突然肩膀被撞了一下,手心被塞了一柄剑:“诺,你的剑。”
他回首,看着嗑瓜子的父亲,男人神色揶揄,眼角却没多少情绪:“去把那个柳家的小子拿下吧,省的那么麻……”
甄剑叹了口气,把衣袖撩起来,一截狰狞发黑的手腕露在空气中:“我运不出内力了。”
“卸力丸?”甄之钰瞪大眼,扒拉两下甄剑手腕,不可思议道:“谁给你下的毒,两天就自我消散的毒有什么意思?”
自然是殷安动的手,但甄剑没说,闻言只是嘴角抽搐:“您还希望我中个立马就死的毒啊?”
不过条件允许,甄剑觉得殷安那小子一定做得出。
两人对话不过片刻,殷毓甚至还没跑到阿慕依身边。
甄剑不再搭理自己不着调的父亲,目光扫过有些节节败退的林立,又看向瘫在地上失去动静的殷安,抬腿朝殷毓走去。
“我先去把殷毓和他娘带走,那个土匪头子有些坚持不住……”他“了”字还没说出口,便被甄之钰打断,拽着手腕往后一退。
“小心!”
甄剑刚趔趄站稳身子,身前就飞过来一个庞大之物,猛地砸在他脚前,荡起一片灰尘,砸烂了脚下的地板。
是林立,失误被柳梧佘一掌拍飞,卸力落在此地。
男人双脚双手抓地,并未摔倒,目光狠戾的盯着大厅中央的冷漠的柳梧佘。
他咳嗽中目光扫过一旁的甄剑,瞧见对方的脸,眼神下意识闪烁两下,却又迅速收回目光,看向殷毓和阿慕依的方向。
他这辈子只忠于阿慕依,当然也只会救阿慕依。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眼前的林立忽然爆发,朝着阿慕依的方向迅速冲去,途中掀翻了不少桌子椅子,还把途中的殷毓撞翻。
殷毓根本不妨,他身侧都是一些被砸碎的桌子腿儿,尖利的一面竖着朝天,此时他一趔趄,眼看就要摔到一旁尖利的木头上。
“阿毓!”甄剑目眦欲裂,迅速冲上前——
可他离对方距离不近,远水解不了近渴,最后千钧一发,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忽然从窗户处跃进来,一个踹飞殷毓身下的桌子腿儿,一个揽腰将人抱起,安全的落在原地。
殷毓惊呼一声,目光惊惧的缩小,最后被安然无恙的放到地上扶着站稳。
“少爷,”这两人正是北风和南风,北风趁此时机,小声在殷毓耳边道:“已经全都打点好了。”
殷毓脸上不露山不露水,连眼皮子都没抬,轻“嗯”了声,就忙着回首去看他娘。
林立的目的很明确,他打不过柳梧佘,周围也没人能帮他,便只能救着阿慕依逃跑。
他看着块头大,但轻功却好的离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抓起还在失神的阿慕依便跳窗跑了。
“先别跑——”殷毓的喊声还没从喉咙里跳出来,林立带着人就已经跑了没影。
真是个蠢货!
没看到救兵都来了吗!
殷毓恨恨咬牙,兵荒马乱中又看向柳梧佘,想要以理服人,以情动人,可他刚转头就看见对方从窗户处跳下来,反身抓住殷安,又重新去追林立和阿慕依。
殷毓在柳梧佘抓殷安的途中想说什么,却在看到被柳梧佘提着的殷安时,把话又重新吞回肚子里。
对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殷毓站在原地就像一块格格不入的门板儿。
北风不知情况,疑惑询问:“少爷,怎么了?”
殷毓摆摆手,没搭理北风,只觉得身心疲惫,必须要冷静两秒。
他知道自己娘亲被林立护着目前不会出什么事,但是殷安和柳梧佘在背后紧追不舍,他也放不下心。
除此之外,他下意识回首去找寻甄剑的身影,却意外同甄剑父亲对上目光。
中年男人同甄剑长得很像,眉眼间藏不住的冷清明显逼人,眼里漫不经心的审视也令人心里一悸。
就在这片刻,殷毓福至心灵,明白了甄剑父亲此时此刻不想让甄剑趟这趟浑水。
不过也是,这是他的家事,干什么总是牵扯别人。
殷毓眼角露出一抹苦涩之意,目光又挪到甄剑的背影上,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目光,在这三秒中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同北风低声道:“你留下,听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北风和南风跟在殷毓身边久了,都懂殷毓什么意思。
南风揽起殷毓,紧随柳梧佘等人脚步,迅速追去。
而北风也跟着他们跳出窗外,却神不知鬼不觉的翻身上了屋顶,壁虎般悄无声息的掀开了一块砖瓦,露出客栈内的甄之钰和甄剑,以及抱着脑袋和账本躲在门口桌子底下的老板和小二。
甄剑听见动静,回首看见殷毓被南风揽着急匆匆跳窗而去的背影,他目光锁在南风的那只手上,只一秒,便回头对甄之钰道:“爹,药。”
甄之钰目光随着儿子转了三圈了,自然知道他要什么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从怀里掏出个白玉瓶,塞进甄剑手中。
他嘀嘀咕咕:“真是儿大不由娘,你小时候明明最讨厌吃百药丸了,说味道像屎。”
甄剑拔开盖子的瞬间就皱眉,不大高兴的从中倒出两粒黑了吧唧的药丸,仰头一口吞进去,道:“现在也不喜欢,还是像是。您老这一辈子就不能把百药丸换个口味儿?”
甄之钰不高兴的嚷:“那不是换过嘛,没了那颗药草,这百药丸就没清除百毒的效果了,还做它干什么。”
“好了好了,我不想跟您吵,”甄剑将药瓶重新扔给甄之钰,吃完药便掀起衣袖去看自己手腕,看到蜿蜒的黑色毒气确实在逐渐消散后,方才呼出口气,他继续道:“您快点回谷呆着,别让我操心,我忙完阿毓的事就回家看您。”
甄之钰这回半晌没吭声,甄剑等毒解完,扭头就往窗户哪奔,却被甄之钰抓住了手腕。
“……我能等到你回来吗?”甄之钰的声音平缓,但仔细听,能听出里面的艰涩。
贴在屋顶偷听的北风皱起眉头,这句话让他的心忽然颠了颠,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却直觉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一直果断的甄剑也顿住步伐,背对的身影忽然像冻住似得,好半晌都没动。
“爹。”甄剑终于唤了声:“前一阵子我和阿毓相处的时候,问过他一个问题。”
“我说,为什么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个人甘愿赴死,人来人往才是世间准则,没有谁能陪在谁身边一辈子,也没必要在一个人身上栓一辈子。
“阿毓就很震惊的看着我,那眼神就好像在质问我有没有心一样,虽然当时我心里确实咯噔了一下,有点难堪,但更多的还是不解。他说人没心还算什么,没爱算什么,爱人才能有心,如果换了一个爱的人,那自己还算自己吗?
“我一直觉得那是他的诡辩。您也知道,他脾气大又聪慧,总爱说些胡话。
“但现在我明白了,他说的对。人没爱不行,没心也不行。”
“别说了。”甄之钰松开手,闭上眼,重复道:“别说了,爹都知道。”
甄剑却在此时此刻回过身,定定的望着甄之钰,忽然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他把头抵在地上,匍匐似得,带着坚定的哽咽,低声说:“是儿子辜负了您的养育之恩,你要打要骂,儿子绝不还手。”
他沉默两秒,又低声说:“可现在,我爱阿毓,阿毓就是我的心,我没他不行。”
“所以我心甘情愿为他换血。”
当年殷离也是这样的举动和话术,除了没跪下给甄之钰磕头,话术同甄剑说的简直半句不差。
甄之钰仰头闭着眼半晌没吭声,他想咧着嘴给自己儿子留下点轻松的氛围,却努力了半天也没让撇着的唇角翘起来。
或许这是命,甄之钰心里叹了口气。
当年是他杀了阿离,所以如今要用儿子的命去偿还。
凄风呼啸,吹过锦州的每一片角落,包括贴在房顶上的北风——他几乎像一条死鱼,一动不动,面目震惊的近乎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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