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寒风呼啸,那微不足道的风力在此时此刻被无限放大,好似轻轻一吹,就能把人从悬崖边推到悬崖底。
令人胆战心惊。
“——娘!”殷毓眼瞳骤缩,神色极尽恐慌,他伸出手试图安抚垂首站在悬崖边的阿慕依,小声又惊恐的呼喊:“娘,你不要动,不要动!”
阿慕依不知何时已经从悲伤中清醒过来,或许是林立的动作太大弄疼了她,又或许是风像刀子刮烂了她的身体唤醒了她的灵魂。
她让林立把她放到森林里,一步一步的走到悬崖边。林立是个愚忠的大块头,别说是阿慕依自己想死,就算是阿慕依让他去死,他都会毫不犹豫的跳下悬崖。
于是便形成了如今的形势——阿慕依和林立站在悬崖边,殷毓和南风站在对面,柳梧佘和殷安则站在侧边。
柳梧佘垂首看着脚边的弟弟和石子,脚尖翘起石子,下一秒要踢向阿慕依,试图将人推下悬崖——电光火石之间却被殷安一把抓住了石子。
“大哥——”殷安只将自己的双手松绑,双脚仍被破烂布条缠着,瘫在地上,如死鱼般道:“是我自愿的。”
柳梧佘的脚顿在半空,被殷安瞧见,双手捧着他的脚腕,按回地面,实实在在的踩在地上。
“是我自愿的,”殷安喃喃重复说道:“我只是……我只是那时候太生气了,所以说了反话。当年你没找到我时,他对我很好,好吃好喝好穿的都紧着我,连心都放在我身上。所以我是自愿的。”
他声低气小,若不是柳梧佘就在他跟前站着,也听不清。
柳梧佘闻言还是顿了半晌,而后松开了握着剑的手,目光下垂,狭长的眼尾拉出一条藏在阴影里的红线。
人活着,怎么就那么难呢。
他蹲下身给殷安解开了脚腕上充当绳子的布料,把人扶起来,转身要走,身后传来的声音却让两人再度停下脚步——
“娘,你别吓我,你快过来——”殷毓的嗓音里藏着哽咽,他不仅诱哄阿慕依,还提声去吼一旁站着不动的林立:“你他妈是死了吗!就这样护住?!”
可林立仿若聋子,连眼皮都没抬,垂首站在阿慕依身侧。
阿慕依叹了口气,目光柔和的望着殷毓,唇边勾勒出一抹微笑,带出藏了二十多年的母爱:“阿毓,好孩子,娘瞧着你这样精神,就放心了。”
其实不是,阿慕依知道殷毓的身体状况,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尤其是现在,她豁达了,便更无所顾忌。
她偏头对着殷毓身后,还是那副温和缱绻的神情,轻声道:“你眉眼同你娘亲长得很像。”
殷毓看出母亲不是对他说话,偏头看去,看到熟悉的影子踏柳而来,谪仙似的,轻飘飘落在他身侧,身后强硬的揽住他的肩膀。
他愣愣:“你怎么过来了,你爹他……”
话音被甄剑打断,他低头不留痕迹的用额角顶了殷毓额角一下,低声回应:“我让他先回去了,处理完这些事,我带你回家去看他。”
阿慕依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二人,欣慰的点了点头,甄剑对阿毓的爱如此浓厚,他不信对方能眼睁睁看着阿毓死去——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计划全都成功了。
阿慕依眼角湿润,神经质歪头想笑,刚勾起嘴角却又垂下,只余鼻酸的没掉出眼眶的泪水。
她知道自己从始至终都算不上好人,哪怕她现在知道了真相,明白了所有人的苦衷,对不起甄之钰和甄剑,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她回不了头,也不能回头。
阿慕依将目光重新落回殷毓身上,慈爱的目光中藏了数不清的猩红和泪水,仿佛透过殷毓看向了另一个人,话语仿佛在胸腔中藏了一辈子,方才缓缓吐出:
“阿毓,娘不是不爱你,只是不敢见你。你长得太像你父亲了,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到是我毁了他的一生,也毁了你的一生。”
她短促的笑了声,带着无限悲意:“如果没有我,你父亲便不会死;如果没有我,你便不会承受这一辈子的苦痛,连带着阿安也被我毁了。”
“因为我是罪人,所以我不能应你的这声娘;因为我是罪人,所以不应还活在这世上。”
阿慕依的话完的猝不及防,在众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阿慕依猛地转身果决的跳下了悬崖,她身边紧紧跟随者林立的身影,却没伸手救阿慕依一把,只是闭上眼心甘情愿的比阿慕依坠底更快些。
“娘——!”两声凄厉的呼喊冲破云霄,震得树梢上的鸟雀粉粉鸣叫盘旋离去。
殷毓呼吸急促,差点没呼吸上来,手脚并用的扑到悬崖边,倘若不是甄剑在身后拽着他的衣领,此时此刻他早就随着自己的娘亲一起共赴极乐。
而在柳梧佘手中揽着的殷安也目露惊惶,他浑身发软,被自己兄长稳稳的摁在怀中。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在这一天之内,所有事情的真相,所有人的苦衷,所有人的痛苦都毫不遮掩的大白于天下,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成一条线,只要轻轻一扯就能断。
这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知不觉变得脆弱。
“大哥——”殷安下意识回首看向自己大哥,求救的眼神跟小动物受伤后惴惴不安的模样没什么两样:“求……”
柳梧佘当然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个什么东西,冷漠的打断他,目光带着审视,溜进殷安裹得严实的胸口,落在他一寸长的刀疤上:“我不会救她的。”
他看着自己弟弟眼里的希望一寸一寸灭掉,声音冰冷的毫无波动:“虽然她没有灭我们的家族,可她对你做的事,又何尝不是当年旁人要做的事?”
况且对方跳的那般决绝,本来就没打算要活着,就算她要活着也没人希望——柳梧佘压下舌尖的嘲讽,没有对殷安说出口。
柳梧佘目光扫过扒在悬崖边痛哭的殷毓和甄剑,在甄剑跪下的背影上看的最久,他知道这人也是至阴之血,这人也活不长久了。
“真是个灾星。”他目光重新落在殷毓身上,冷哼一声。
“大哥——!”
殷安痛苦的呼声落在出神的柳梧佘耳中,终于把他藏于心底的所有情绪都勾勒出来。
“够了!”他低声斥责:“你还嫌你的人生不够惨?先管好你自己吧!”
他悔恨又痛苦。
倘若,倘若当年不报仇,不隐姓埋名,不韬光养晦,只是带着弟弟远走他乡,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也不会让他这个可怜的弟弟凭白被人抽了心头血!
他恨死了!
他恨死了!
恨皇帝,恨阿慕依,恨至阴之血,恨他自己,恨全天下所有人!
“娘——!”殷毓凄厉的痛哭彻响天际,他推搡甄剑,挣扎着往悬崖下拱,眼泪无根水似得替他坠下悬崖:“放开!你放开我!我他妈让你放开我!”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明一切都要重归于好了,明明大家的未来都要朝着希望了,明明他娘也跟他解决完误会了,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的奔向死亡!
这到底是为什么!
甄剑抱着殷毓不吭声,被骂被打也都不吭声,镇定稳重的不像个人,但殷毓知道,他早就被自己激怒了,不过是看自己痛苦的模样,舍不得发作罢了。
可知道又能怎么样,他控制不住自己,跳下悬崖不知生死的不是旁人,而是他娘啊!
“你放手啊——!”殷毓痛苦嚎叫,终于忍不住一口咬上拦在他脖子上的手,身后传来吃痛的闷哼,殷毓哭着又松口。
他在甄剑铁一样坚固的保护圈中,终于塌下自己的脊梁,哭着求道:“让我去吧,我求求你,让我去吧……”
“你去什么去?”甄剑心疼的咬牙切齿,他喘气中带着藏不住的恼怒和后怕:“你要去哪?你跟我说清楚求我让你去哪?”
他怒不可遏:“你他妈要去的地方是悬崖!是送死!是不要我!”
殷毓哭着转头看他,眼里的情绪让人有些读不懂,却令人心惊:“可我能活着吗,我还能活着吗?”
他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惜命,把命当做玩意儿,随手能抛弃的东西。
倘若如此,为什么又前仆后继的把他不值钱的命当命?
殷毓太痛了,痛到五指发麻,心脏和身体一起僵住,他猛然喷出一口血,在来不及远离甄剑的过程中,喷了他一身的血。
甄剑和南风恐慌的呼喊此起彼伏:
“阿毓!”
“少爷!”
南风害怕极了:“半个时辰前少爷从噩梦中挣脱出来,本身就不行,此时情绪大起大落,一定更难挣脱了!”
他想起什么,浑身颤抖起来,嗓音抖的组不成一句完整的话:“那,那个老大夫说,少爷,少爷——”
“闭嘴!”甄剑赤红着双眸提声暴喝,他怎么会不知道!
那老头当时还是当着他的面说的殷毓这固魂针不能再次陷入昏迷!
他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会忘记!
可忘记又如何不忘记又如何,谁又能控制住殷毓的情绪不让他陷入那该死的噩梦中?!
甄剑抱起吐血昏迷的殷毓,恶狠狠问道:“你们不是去探过巫谷在哪吗?带路!”
“等等——”南风喃喃回道:“再等等,北风他……”
“北风他妈的随便干什么!”甄剑怒吼着打断他:“等他来要等到猴年马月!现在再不去巫谷,你家少爷就要死了!就算换血也救不活了!”
“不是,不是,”南风也阵脚大乱,一个脑袋八个大,焦急道:“是北风他——”
“驾——!”
一道急促的呼喊声打断南风,从不远处的山间小道上传来,紧接着一辆马车风驰电掣的窜进众人眼中,尘土飞扬的飘到甄剑跟前。
南风的焦急没落到地上,整个人又变得欣喜,他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终于丰富多彩起来:“是北风去驾少爷准备好的马车了!”
北风脸色凝重,没看甄剑,只是催促道:“快上来!”
这就是殷毓提前交代北风和南风的事,准备一辆能够迅速到达巫谷的马车——他知道之后“固魂针”可能会再度发作,也从北风和南风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不得不为自己的命做打算。
可这打算,是在他还想活着的时候做下的,而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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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相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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