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校?章夫人真是好为人师啊!一介妇孺,真是可笑。她办女塾的名声还不够臭吗,还想来祸害我新登县的闺秀不成。”
一群中年书生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其中一人捂着嘴笑道:“怕办女塾是假,暗中物色和她一样的妖妇是真。”
一个老者拈者胡子感叹:“女子不安分守己,又是招收弟子又是干政,岂不是效仿武氏!长期以往,夫纲不振,国将不国!我大唐王朝要被这群妖妇所祸!”
与此同时,章文瑛正在和副将陆万忠交代事宜:“修筑城墙尽量放在晚上,士兵们也要全部参与,干一个晚上休息两个晚上,我跟杜家的家丁们都吩咐清楚了,你那边如果安排人手忙不过来,我侍女春柳可以帮忙。”
她歇了一口气道:“家眷想要送餐饭的,可以顺便到夜校来,我每夜都在那里教识字。学上30夜,通过我的考核,夜校发一张证书。”
陆万忠有些好奇:“夫人,什么证?”
“扫盲证。不识字如同睁眼瞎,识字便是不再当文盲。我把我的夜校又叫做扫盲队。”
陆万忠听了哈哈大笑:“扫盲队这词取得好啊!夫人,您这招兵买马的功夫可都要强过您夫君了。我阿妹正在议嫁,估计要来第一个报名。”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章文瑛的眼色道:“营里的大伙儿其实都还是支持夫人您办夜校的。我们都在说,您这办学只招收女眷,教书的夫子也都是女子,外面还有家丁守卫,既安全又稳妥,都是那群高高在上的老爷不想让别人好过,鸡蛋里硬挑骨头。”
章文瑛听了一头雾水,旁边春桃忍不住道:“喂,你个姓万的,话别说一半啊。那群老爷不想让别人好过,鸡蛋里挑骨头,他们干啥了?”
章文瑛慌忙喝止:“春桃,不得对陆将军无礼。”
陆万忠急得跺脚:“都怪我,杜将军迎亲前特地嘱咐我们不要在夫人或是夫人侍从面前议论此事,结果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随后陆万忠一五一十地把章文瑛开办女学时的流言和杜稜为此仓促成婚之事告诉了章文瑛。
“我以为他仓促成婚是因为要打仗了,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章文瑛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一丝委屈和不信任。
随后她自嘲地一笑,对陆万忠道:“既然如此,吾此次办夜校流言也不会少。”
陆万忠有些急了:“将军只是心疼夫人!何况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相处,属下对夫人的言行举止都看在眼里。大家都知道您根本不是牝鸡司晨的妖妇。我们相信将军,也相信您!”
这副将真是藏不住事。章文瑛只好反过来劝慰他道:“将军是怕你们嚼舌根,如今你是替我打抱不平,他非但不会怪罪你,说不定还会夸赞。可有人骂那些小娘子抛头露面?”
副将迷茫地摇了摇头,章文瑛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的担心属实多余。唐朝的风气开放,即便是晚唐时期,跟家中姐妹在郊外打驴球的贵女也不在少数,唐代的迂腐老夫子还没后世那么变态。
章文瑛邪恶地想,根据哥哥姐姐来信的抱怨,估计有些人一边骂着章文瑛姐妹公开办女塾,一边试图聘请章文琅甚至章碣给家中女眷讲学。阿姐在信中抱怨,乔娘子如今很是忙碌,估计是没法静下心来治学了。
她望着自己准备好的炭笔,叹了一口气。虽然公开办学的阻力没有晚清时期的前辈那样多,但依然困难重重。然而公共的女子教育标志着女子从家庭迈向社会的第一步,这一步,她必须走出去。
而且还得漂漂亮亮地走出去。
*
和或多或少地对儒家经典有所耳濡目染的士族少女不同,扫盲队的学生们可谓是洋相百出,令人啼笑皆非。
但与此同时,她们对待知识的渴望也是最强烈的。
章文瑛预想中的问题“学这些有什么用”居然没有一个学生提出来。相反,她们只会因为学不会那些知识而恐慌。
为了让这帮女弟子放松下来,章文瑛开始讲八卦。
有什么比唐玄宗和杨贵妃的八卦更吸引人呢?哦,武皇和太宗高宗的。
听课的大多已为人妇和人母,有些人便开始吃吃地笑了起来,甚至还有起哄的。
八卦讲得差不多了,章文瑛继续淡定授课。虽然《千字文》里的字相对来说都比较常见,但其内容对于大字不识的农妇们而言还是略微深奥了些,很多需要她讲解再让学生识记。
在这个情况下,一天教十六个汉字都属于进度飞快,甚至一天教八个汉字都是常态。与扫盲队的缓慢进度相比,筑城的进度倒是飞快,还没等杜稜班师回营,新登城便整修得差不多了。
这大部分归功于以工代赈和计件工资带来的劳动积极性。为了省钱,章文瑛停止发放了赏军钱,为了安抚这些大头兵,就改为了干活拿钱。
事实证明从古到今绩效工资都是吊着驴的那根胡萝卜,明明拿出来的钱总额不变,然而按小队的工程量拿钱后,轮到筑城的士兵工作积极性明显提高,甚至连反对的声音都很少。而力夫们为了争第一档的每队每日一贯钱,甚至白天黑夜地轮番做工。
章文瑛对钱婶开玩笑说:“回头得让您丈夫也学学这套,章家的砖窑也按件给钱。”
钱婶赶忙道:“不需要夫人提点,我已经让家里那口子抄下来照着去做了。”
章文瑛点了点头。或许正应了那句老话,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下属,章文瑛发现自己的得力助手都是嘴巴不甜但是干活麻利的主儿。吩咐下来的事情从来不需要自己操心,总是转头就办的漂漂亮亮。
别看春桃春柳整天在章文瑛面前没大没小,这两个姑娘简直就是章文瑛的房谋杜断,左膀右臂。很多她自己忙不过来的事情都可以放心地交给她俩去完成。
当然,与之相应的是,她俩和钱婶家一样拿的都不是月钱,而是砖窑的收入分红。
章文瑛又一天半夜三更踏进家门,值夜的仆妇赶忙去通知春桃。很快就有一个小婢女提了浴桶过来伺候章文瑛洗漱,她闭着眼睛任凭对方折腾,突然感觉给她脱去外衣的那双手轻柔了很多。
章文瑛无比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的正是春柳。她打着哈欠问:“今天你值夜啊?”
“按理是钱婶,她女儿突然发了高烧,我便替了她。”春柳恨铁不成钢道:“你说你,到底图什么?自己累得差点垮了,又能有多少成效?”
章文瑛打着哈欠道:“等郎君打仗回来我便停一段时间。”随后她闭着眼睛对春柳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感觉你在我身边总是有做不完的活。”
小侍女把手指点着她的额头,章文瑛等着她继续说些什么,但最后春柳只是叹息一声,把架子床的帷幕放了下来离去。
*
理所应当地,章文瑛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虽然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了些,但她真心觉得杜稜虽然家世不显,但就胜在事情可以自己作主,不用日夜侍奉直到媳妇熬成婆。
远的不说,自己母亲鲁氏这么多年的辛苦,几个做子女的都是看在眼里的。杨柔之也一直很感激婆母执意要分家,不让她经历自己曾经的痛苦。即便章碣从长安归来,父子俩也属于别宅同居的状态。
章文瑛有时会觉得母亲挑女婿的时候是不是也顺便考量了对方的家庭。
晨起简单地梳妆后,早饭一直是一碗馎饦或汤饼,午膳则是一碗稻米饭和时令蔬菜,有时会加一碗鸡汤或是鱼汤。
这个饮食放在时下的达官贵人眼里简直是可以称得上清贫,但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却都已经是奢侈。章文瑛初到杜家时便定下规矩,早饭和午饭一视同仁,没有人可以提高标准。一开始王五和陈大等人颇有微词,当章文瑛以身作则吃了两天这样的午膳后,整个杜家从上到下再也没有人敢有意见。
为什么只规定早饭和午饭统一供应?原因无他,杜稜一般只在家吃晚饭。
在早饭和午饭的间隙,仆妇们会挨个过来汇报工作,顺便把第二天的任务分发下去。
下午则在前堂接待跟随章文瑛嫁过来的管事们和杜家侍从。然后章文瑛会独自在书房思索,晚饭后起身去军营。
就这么两个月的功夫,章文瑛觉得自己忙得像陀螺,她真难以想象其他新妇是怎么熬下来的。
或许是其他新妇不需要去军营处理公务和讲学。但这段时间反而是章文瑛最喜欢的时光。她喜欢别人尊敬并寻求自己帮助的满足感,也喜欢事情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做然后圆满完成的成就感。
有时候,章文瑛觉得自己天生就适合吃教师这碗饭,因为她喜欢读书和思索问题,喜欢卖弄自己的学识和才华,喜欢帮助他人。又有什么比好为人师还能一举多得的呢?不管流言蜚语如何,只要还有人想要向自己拜师,自己就会一直教下去。
在书房中整理了自己接下来的思路,活力满满地准备用晚膳的章文瑛如此想到。
参考文献
《寻味历史:食在唐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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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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