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灵昌公主府内。
“什么?庞景之天天往那贱人的铺子跑?还‘黏糊’得很?”灵昌公主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心腹嬷嬷的禀报,一双凤眸倏然亮起,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愉悦地敲击着扶手,“真是天助我也!崔怀瑾才走几天?这庞家小子就按捺不住了?那沈氏……哼,倒是有几分姿色本事,能引得庞家那眼高于顶的小子也这般上心。”
她哼笑出声,觉得自己几乎能看到崔、庞二人反目,相互攻击的混乱景象。这正是她开始布局、搅动风云,搞死沈知微、夺回崔怀瑾的绝佳时机!
“去!给本宫仔细盯着!看看庞景之在‘锦绣斋’都做些什么?何时去?待多久?与那沈氏可有……”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冷笑,“务必拿到确凿的‘证据’!”
灵昌吩咐完毕心情大好,甚至多用了半盏燕窝羹。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几日后,心腹嬷嬷再次回禀,脸色却有些古怪:“殿下……奴婢的人仔细探查了,庞世子……他确实似那绿头蝇在沈娘....那贱人周围转悠。但奇怪的是,他又并非直接在那‘锦绣斋’与贱人勾联……”
“嗯?”灵昌公主挑眉。
“他……他是在安兴坊,一家正在装修的、叫‘锦云斋’的新铺子里……当木工监工。”嬷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
“木工……监工?”灵昌公主脸上的笑容僵住,仿佛听到了荒谬的笑话。她坐直身体,凤眸微眯,射出锐利的光,“清河庞氏嫡长子,堂堂安西都护世子,在给一家新铺子当……木匠头儿?”
“是……是的,殿下。据回报,他每日早出晚归,穿着粗布衣裳,亲自查验木料、指点工匠,甚至还……还动手帮忙抬木头。”嬷嬷硬着头皮说完。
灵昌公主沉默了。她端起手边的茶盏,指尖犯凉。预想中的风流韵事、权贵丑闻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完全超出她理解范围的画面——一个顶级权贵子弟,跑去当木匠?
“查!”她猛地将茶盏顿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茶水溅出,“给本宫查清楚!‘锦云斋’,听名字就是那贱人的铺子。勾搭男人,再利用男人拓展生意,她倒是混得风生水起!不弄死她难解本宫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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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西市·某香料仓库地下密室
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混杂着陈年香料、潮湿泥土和劣质灯油燃烧后特有的呛人气息。几盏孤零零的油灯被刻意调暗,在低矮、布满霉斑的穹顶下摇曳,将围坐在粗糙木桌旁的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如同蛰伏的鬼魅。这里是长安繁华表象下最隐秘的角落之一,有回纥深埋在长安的獠牙。
一个坐在下首、身形精悍、脸上带着一道醒目刀疤的汉子猛地一拍桌子:“庞景之那家伙回到长安已如此之久!天天大放厥词,恨不得把回纥生吞活剥!若我们的人在他府邸周围,毒药、暗箭、意外……哪一样不能做?为何还不动手?”
刀疤汉子的质问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压抑已久的涟漪。几道目光带着同样的焦躁和不解,齐刷刷地投向坐在主位的人。
主位上的人,正是回纥可汗的表弟,穆罕。他的母亲是再嫁皇叔的义成公主,这赋予了他不同于纯血回纥人的外貌:乌黑的头发,和颇具汉人骨相的脸庞,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的褐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猫科动物,冰冷、警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感。此刻,他正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柄镶嵌着绿松石的波斯匕首柄,仿佛在安抚一件心爱的玩物,对刀疤汉子的质问置若罔闻。
坐在穆罕下首的,是回纥驻长安使团的哈桑使官。他年约五十,鬓角微霜,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和长年周旋于大唐权贵间的圆滑。面对刀疤汉子的诘问,他并未动怒,只是微微欠身,目光掠过众人,恭敬地投向穆罕王子,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稍安勿躁,阿古那力。这都是大王子的钧令。”他特意强调了“大王子”三个字,目光扫过在座众人,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大王子的原话是:‘再等一等。’”
“等?”被称作阿古那力的刀疤汉子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里充满了不甘,“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那庞景之把刀架到我们脖子上吗?”
哈桑使官沉稳地摇了摇头,目光再次落回穆罕王子身上,仿佛在确认他的态度,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诸位想想,庞景之回京后,大唐皇帝虽对他安抚有加,赏赐不断,可曾真正采纳他那些‘厉兵秣马,荡平回纥’的激烈主张?没有。大唐皇帝的心思,如今明明白白,是‘内重于外’。”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确保每个人都在听:“大唐皇帝他更关心的是自身的安稳,那些盘踞朝堂多年、根深蒂固的门阀世家——更深深的惧怕自己的利益被损害!江南道的徐景海才是皇帝眼下最想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时我们若贸然对庞景之下手,无异于迫使大唐皇帝将原本专注于内部的怒火,转向我们回纥!大王子的意思是,虽然早晚要踏平大唐土地,但他还需要一个转圜的时间差,以便将库狄阿列这个心腹大患彻底…”说到此处,哈桑比划了一个一刀砍下去的手势。
“库狄阿列……”阿古那力用力咀嚼着这个名字,脸上的戾气稍减,库狄阿列是可汗的幼弟,是草原上最难驯服的‘野马’,也是大王子继承汗位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回纥的继承制是兄终弟及,但大王子想要越过库狄阿列,也难保没有可汗本人的默认。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阿古那力再度开口。
哈桑使官脸上露出一丝笃定的神色,声音带着一种掌握内情的自信:“快了。短则一月,长则两月,必有雷霆之变!我们只需静待尘埃落定。”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终于聚焦到了那位一直沉默的混血王子身上。穆罕停止了摩挲匕首的动作,棕色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转动,扫过众人焦灼或期待的脸庞,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大王子的意思,便是本王的意思。”他顿了顿,平静道:“那就……等呗。”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粗糙的桌面上,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得到穆罕的承诺,哈桑使官脸上绽放出笑意,冲着穆罕一鞠躬:“王子圣明,既如此那卑职便不再久留,以免若人猜忌,若无事,下官便先行告退。”
待穆罕点头,哈桑便告辞离去了。
待不见哈桑踪影,阿古那力眉毛立刻又拧成了疙瘩,一巴掌拍在了木桌上,“宁可内斗,也不杀了庞景之,这和唐人又什么区别?”
穆罕闻言瞟了阿古那力一眼,又慢悠悠收回视线。
“急什么?”他反问,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庞景之如今在明处,一举一动皆在我等监视之下。而我们,在暗处。这长安城百万之众,便是我们最好的掩护。敌在明,我在暗,此乃天时地利。”
他微微抬起下巴,眼中睛闪烁着算计的精光:“大王子与我那贤弟……让他们先斗。斗得越狠越好,斗到你死我活,两败俱伤。那才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如同落下一枚决定性的棋子,“待他二人随便谁一倒,”他做了个干净利落的手势,“把庞景之杀了!安西军最大的主心骨、最顽固的主战派,便就此烟消云散!”
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冷酷的快意:“届时大唐皇帝迫于朝野压力,迫于所谓的‘天朝上国’颜面,势必要做出反应,与我回纥发生争端,”穆罕王子靠回椅背,姿态放松下来,仿佛在欣赏一幅即将完成的画卷,“到那时……”他嘴角的弧度扩大,形成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本王是风风光光,以替回纥铲除心腹大患、促成和谈的功臣身份衣锦还乡,接受可汗的嘉奖和万民的欢呼呢……”他故意拖长了语调,那双棕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在座每一个人的脸,仿佛在审视他们的忠诚,“还是……悄无声息地潜回草原,趁着他二人争斗后元气未复,找个机会……”他做了一个极其隐晦的切割动作,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偷摸’地,送我那亲爱的王弟或者侄子,去见腾格里呢?”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与自信:“端看事态如何发展,端看……哪个选择对本王,对回纥的未来更有利罢了。”
会议结束得悄无声息。阿古那力等人,如同来时一样,借着仓库货物的掩护,从不同的隐秘出口悄然散去,迅速融入长安城喧嚣的夜色和人流之中,不留一丝痕迹。沉重的木门在最后一名下属离开后,被小心地重新合拢、上栓,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密室里,只剩下穆罕王子一人。
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光线骤然黯淡了几分,将他的身影拉得更长,几乎吞噬了半面墙壁。空气中弥漫的香料霉味和灯油味似乎更浓了。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缓缓踱步到那张简陋的木桌旁。桌上,一张描绘着大唐与周边诸国疆域的粗糙羊皮地图铺展开来。长安的位置被一枚染血的狼牙压着,而遥远的回纥王庭,则用朱砂点了一个醒目的红点。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过地图,指尖冰冷。然后,他缓缓抽出了腰间那柄波斯匕首。冰冷的刀锋在昏暗的灯火下,反射出幽寒的光泽。
“敌在明……”他对着冰冷的刀锋低语,声音在空旷的密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在暗……”
他的目光越过长安,死死地钉在地图上那个朱砂点——回纥王庭。那棕色的眼珠里瞬间燃烧出足以焚毁一切的野望与冷酷。匕首的尖端,轻轻点在了朱砂点上,微微下压。
很快,他收刀入鞘,动作流畅而决绝。最后看了一眼那地图上的红点,转身,身影彻底融入了密室出口的浓重阴影之中,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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