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一转眼,崔怀瑾离开长安已两月有余。在徐、庞二府已欢天喜地布置着一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联姻时,深秋已渐渐到来。
秋寒无声地侵蚀着长安宫苑的暖意。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灵昌公主寝殿外的玉阶上,旋即又被一阵风卷走,消失无踪。
殿内,迦南香在博山炉中静静燃烧,馥郁的暖香本该令人心旷神怡,此刻却只让灵昌觉得心头那股灼烧的焦躁和嫉恨愈发鲜明刺鼻。她猛地抓起手边一枚和田玉簪——狠狠掼在檀木案几上!
“当!”一声刺耳的脆响,玉簪应声断成两截。侍立一旁的贴身宫女吓得浑身一颤,头几乎要埋进胸口,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丝动静引来雷霆之怒。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灵昌满是怨愤地骂道。她豁然起身,像一头被关在笼中的困兽,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焦躁地来回踱步,鞋尖上缀着的东珠随着她的动作急促地晃动着。
“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了!”她几乎是咬着牙根,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但当她念出“怀瑾哥哥…”这名字时,眼中瞬间又闪过近乎病态的痴迷与狂热,“他在陇右、河西,搅动风云,好不威风!”
她冲到窗边,用力推开雕花窗棂,秋风猛地灌入,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却吹不散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那片遥远而风沙弥漫的土地上,落在那个人身上。
“西江镇那个姓宋的蠢货!仗着给贵妃舔鞋底子,自以为得势,就敢跳出来当拦路石?”灵昌的唇角勾起一抹快意的弧度,“结果呢?我的怀瑾哥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宋万金那金山银海,绫罗绸缎,一夜之间全成了‘赃物’!宋家?哼,现在怕是连祖坟都被人刨了!” 灵昌喃喃自语,满是一种近乎崇拜的、与有荣焉的狂热光芒。她的怀瑾哥哥,就该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睥睨众生!
“可惜,他这豁出去的雷霆万钧最后便宜了安西姓庞的,”灵昌自言自语,不知想到什么,又哈哈笑了起来,“也好,对庞家付出越多,将来恨意越浓。怀瑾哥哥......听皇兄说,他已经踏上了回长安的归途。”
想到此处,一个名字再度浮上眼前。
沈知微!这三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针,扎在灵昌眼底、心窝!这个贱人凭什么占据怀瑾哥哥的心?不!绝不允许!怀瑾哥哥只能是她的!她得不到,那个贱人也休想得到!就算毁了,也要毁在她手里!
然而事情却似乎完全不按照她预想的发展。当初她从‘锦绣斋’跟踪的那两个男人,本来很有合作意图,她初派人接触时,那两个蠢货信誓旦旦要与自己这位女贵人好好合作,达到双赢的效果。灵昌当时听着心腹呈上的密报,心中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快感。
借刀杀人,让那两个蠢货去撕咬沈知微,污了她的名声,最好让怀瑾哥哥亲眼看到她的“水性杨花”和“不堪”,然后彻底死心!而她,灵昌公主,始终是那个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旁观者,只待尘埃落定,怀瑾哥哥心灰意冷之际,再以温柔体贴的姿态走近他,抚慰他…最终得到他!
这计划本该天衣无缝!然而,最近这十几天,情况却急转直下!派去联络的心腹太监王喜,回来复命,那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窝囊样子,都让灵昌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公主殿下息怒…”王喜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奴才…奴才按照之前地址去找那二人,谁知只见到那侍从,说他家主人出远门去进货,不知何时能回,回来自会按约在门旁标记示意。奴才办事不利,请公主责罚…”
“废物!没用的东西!”灵昌一脚踹在王喜的肩膀上,将他踹翻在地。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几乎要将眼前的一切焚毁。“两个下九流的贱胚子!也敢戏耍本宫?!查!给本宫去查!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是不是那个贱人察觉了什么?!”她绝不相信那两个蝼蚁会突然转了性!背后一定有问题!
一股强烈的、想要自己直接动手的冲动,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灵昌的心,勒得她几乎窒息。
“下药”这个阴狠毒辣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占据她的大脑,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快感。
“干脆想个办法勾引庞景之去‘锦绣斋’,以她多年里对男女之意的观察,说庞家大郎对沈知微毫无意思,她是绝不相信的。只要能把他从安兴坊那个整日整修的铺子诱惑到‘锦绣斋’,她就能想办法让人在茶水…或者熏香里…下药!”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无比“美妙”的场景:沈知微和庞景之衣衫不整地纠缠在一起,被“恰好”闯入的众人撞破!尖叫、混乱…沈知微百口莫辩,身败名裂!庞家颜面扫地!而她的怀瑾哥哥…那张俊美无比的脸上,会出现怎样难以置信、最后化为冰冷厌恶的表情?光是想象崔怀瑾对沈知微的憎恨,灵昌就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对!就这样!毁了那个贱人!让她永远从怀瑾哥哥心里消失!”灵昌喃喃自语。
然而,这病态的兴奋如同潮水般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她的思绪触及“怀瑾哥哥”之后可能的反应时,一股犹豫又涌上心头。
“不行…不行…”灵昌有坐回软榻,双手攥着榻沿,指节泛白。她不怕崔怀瑾待人冷淡,她爱他的杀伐果断,爱他的翻云覆雨!她甚至觉得,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自己!但是…这个男人心思缜密,皇兄都对他倚为肱骨。若她亲自下场构陷沈知微…哪怕计划再周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痕迹指向她灵昌…
灵昌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可怕的画面:
崔怀瑾冰冷彻骨、毫无感情地审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她渴求的云淡风轻,只有洞悉一切的锐利和…厌恶。他从此将她视作最恶毒的仇敌,她将永远、永远失去靠近他、得到他的可能!
这才是她真正的恐惧!她怕一招不慎,失去得到他的唯一机会!怕她满腔炽热的爱恋,最终换来他永恒的憎恨和蔑视!
“投鼠忌器…”灵昌痛苦地闭上眼,她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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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回纥汗庭。
可汗端坐于铺着雪白狼皮的宝座之上,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下方肃立的诸王和将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金铁交鸣:
“大唐皇帝深陷自家的泥沼,安西、北庭,门户洞开!此乃长生天赐予我回纥的良机!库狄阿列,我的幼弟,草原上最锋利的弯刀!”他的目光骤然锁定在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眼神却深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的青年贵族身上——王叔库狄阿列。
“命你为先锋,即刻率领本部精锐,踏破安西都护府的防线!用唐人的血,染红我回纥的旗帜,为我大军东进,打开通路!”
帐内响起一片低沉的应和声,夹杂着对战争的狂热与对财富的渴望。库狄阿列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动作流畅而有力:“谨遵大汗之命!”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战士的豪迈。然而,当他低下头颅的瞬间,那被浓密胡须遮掩的嘴角,却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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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狄阿列的军帐。
厚重的毡帘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油灯的火苗在库狄阿列深陷的眼窝中跳跃,映照着他阴沉如铁的面容。心腹大将那贺鲁和谋臣桑克西屏息侍立,帐内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先锋?”库狄阿列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浓浓的讥讽,“好一个‘先锋’!我那英明的可汗兄长,是嫌我库狄阿列碍眼,想用唐人的箭矢替他清理门户!”他猛地一拳砸在木案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地图上,安西四镇的位置被他指节敲得发白。
桑克西捋着山羊胡,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王叔明鉴。大汗此计一石二鸟:若我们胜,是他运筹帷幄之功;若我们败,折损的是您的根基,削弱的是您的力量。无论胜败,他都稳坐钓鱼台。”
“哼!”库狄阿列鼻腔里喷出一股浊气,眼神如冰封的刀锋,“想借刀杀人?我库狄阿列这把刀,可不是那么好借的!”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在帐内投下巨大的阴影。
“那贺鲁!”他声音斩钉截铁。
“末将在!”身披狼皮坎肩的悍将沉声应道。
“听着!”库狄阿列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安西外围几个标注着堡垒和烽燧的点,“以大汗派来‘协助’我们的那几个千人,还有那些个墙头草的部落兵为前驱!给他们最光鲜的盔甲,最响亮的口号,让他们去打头阵!命令只有一条:不惜一切代价,猛攻这些据点! 要打得惊天动地,要让整个安西都看到我回纥大军的‘威势’!死多少人,不必在意!”
那贺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狞笑着领命:“末将明白!定让他们‘奋勇争先’!”
库狄阿列的目光转向桑克西:“桑克西,战报怎么写,你清楚。”
“主上放心,”桑克西微微躬身。
库狄阿列满意地点点头,他随即手指划过地图,落在安西腹地一些交通要道和看似富庶的村镇上:“本部精锐,由我亲自统率,紧随其后。前军定然啃不下庞充这块硬骨头,也就能耗耗唐军的锐气和箭矢,”他嘴角扯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我们要‘适时’出现!‘收复’那些被前军‘浴血攻克’的据点,‘扫荡’那些防备空虚的粮道和村镇!记住,动作要快,劫掠要狠,战功要‘显著’!但若遇唐军主力坚城……”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避其锋芒,保存实力!传令下去,遇强敌则‘相机行事’,‘寻机再战’!谁敢把我的嫡系填进绞肉机,我剥了他的皮!”他的目光扫过帐中诸心腹,后者重重捶胸,纷纷表示领命。
“去吧!”库狄阿列大手一挥,“让我们的可汗看看,他这‘先锋’的差事,我库狄阿列是如何‘尽心竭力’去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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